第二章 第一次见面，面由相生（四）
话说水梦月已休养了半月，身体日益好转，特别是这精气神比刚满五岁的小十五水蘂月都要充沛。这日，她依偎靠在水夫人腿上，娘俩正话家常，说着从穗珍、宝儿那打听来的消息。
“阿娘，月儿听说爹爹已有好几月留宿红姨娘处，不去别处。说起来，阿娘比红姨娘还年轻几岁，她怎么就能够让爹爹日日留恋？依月儿看，是阿娘不上心。”在水梦月的记忆深处，应该说是云和的记忆，云母对云父很凶，凶到他不敢和其他女人亲密接触，更别说纳妾。云父也很疼云母，处处忍让，这才让云家上下一团和谐。
“做个小人家，只过着今日的日子，你就什么烦恼都抛之脑后了。”水夫人淡然一笑，不以为意。
水梦月叹道：“阿娘就是心太宽。”她虽进门没多久，却已非常了解这位母亲，争宠吃醋这些事儿都不会发生在她身上。母亲的生活如水，淡却安然。她只是心疼母亲，要和那么多个女人分享一个丈夫。
水梦月向来就不知道什么叫放弃，见一招不成，就换另一招，“女儿昨日翻起小时的记事录，其中有一篇很有意思。”
“是吗，给阿娘讲讲。”水夫人突然来了兴趣，停下了手边针线活。
“月儿记得儿时，爹爹凡是外出归来，皆携带各种小食，再去酒馆沽一壶露神酿回来，陪着阿娘在院子里小酌半宿。月儿和众姐妹时常会跑来唤母亲，这时爹爹便分出一些小食打发走我们，不愿让人打扰母亲的雅兴。那时的阿娘和爹爹是多么相爱。个别不识趣的赖着不走就会被爹爹狠狠训斥，唯有大姐姐和月儿不曾被训过……”水梦月说到这，斜着眼睛看向水夫人，见她已眼角含泪。
而水夫人则轻声道：“你大姐姐是众姐妹中最出色的，也是最可怜的那个。你别看她这些年来，荣宠不断、风光无限，而谁又能明白被锁宫墙内的痛苦。哎，水月阁的女儿们一生下来就拥有通天的富贵，注定是要用下半生去偿还的。只是，我的采儿也太辛苦了。月儿，你可别学她。”话音刚落，水梦月也深深叹了口气。她承认水母说的没错。水月阁的女儿是没有婚嫁自由权的。她们所嫁的夫婿、家族都必须对水月阁有益，否则他们是娶不到水家女儿的。不过对于她的这位大姐姐，她也只是道听途说。
众人周知水月阁第一明珠水采月号称天下第一才貌美人，多少人不远万里只为一睹佳人风采。同时，她也是天下女子艳羡的对象。然她的惊人美貌不能容许她自由婚嫁，终究是要被锁进皇家园林。只是她也太不幸了，未到及笄之年就入了宫，承宠九年，依旧无一子嗣，倒是身子骨越来越差。为此，她的父亲亲手送了两个妹妹入帝都陪伴，她的皇上也曾夜夜留下作陪。尽管如此，她还是体态如初，未曾有过半分怀孕之相。好在她天性烂漫，洒脱惯了，依然活得像个孩子般天真——高兴时，放声歌舞；难受时，泣声诗歌；偶尔诗性大发也会吟上几首。这也是她多年来可以盛宠不衰的原因。那座皇宫威严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多少人最初都是天真烂漫，一进宫门便要活得小心翼翼，处处留意。宫里头最缺的就是天真洒脱而不跋扈的女孩儿，而水采月做到了。九年了，她还是初入宫时的模样，自然让圣人多疼爱。现如今，她得了老天爷的眷顾，终于怀上了龙嗣，圣人宠爱更甚。圣人见她日日被体热折磨，特赐避暑宝地云宫（旧时云和的家，现已收入皇家）给她养胎。有水淑妃这个宝珠在宫中，水月阁也备受皇恩，几年间就成了南方最大最豪华的家族。
水梦月母女不知聊了多久，婢女已经来请示：“小姐是否留下用膳？”
水夫人一脸和蔼的望着女儿，询问她的意愿。水梦月还没等水母开口，频频点头示意自己要留下吃饭。水母眉头一皱，瞬而转喜，只当她是近日进补过多，偶然想吃吃素。她深知自己喜素不喜荤，女儿们一向都不爱留下用膳，特别是月儿。
水梦月和水夫人想的也差不大离。她望雪阁小厨房的饭菜虽好吃，但厨娘总做那几样。几天下来，她已经吃腻了。奈何蒂努又不在身边，想换个口味都难。正好水夫人要她留下来吃饭。她当然乐意了。
半刻钟后，婢女传上午食来，深山泉水煮白菜嫩豆腐、腌酸萝卜条、两块葱油饼、两盘野菜、两碗糙米饭，连半个鸡蛋都没有，还真盘盘碟碟皆是素食。这简直是和尚庙呀。就这样，水梦月半推半就开始了她人生最素的一餐。
与此同时，水阁主派出的亲信携信疾步穿堂而来。
“报，母亲，父亲亲笔书信。”高钟肺活量十足，唱起名来气定神足，一看就是内功深厚。
“姑爷，辛苦了。”水夫人微微欠身，稳稳当当拆信、看信，不露声色。
水梦月看得十分着急，伸长脖子问道：“阿娘，爹爹没事吧？”
“你爹没事，是你大姐。”
水梦月一听到事有关淑妃，询问愈发大声：“大姐，大姐怎么了？”
五姑爷高钟一脸疼爱地看向水梦月道：“小姨，别急，好事儿。”
水夫人默默叹了一口气，道：“你爹在信中说，圣人让水家入帝都云宫照拂淑妃安胎生产。”
水母话音刚落，水梦月喜上眉梢。她正愁没机会入帝都呢。这等好事儿，可不能错过，没想到她还没出手，机会就来了。
“阿娘，这是好事儿呀。”水梦月情不自禁，声音也高了许多。
而水夫人只是叹气，道：“此去山高路远，家中均是女儿家，大的娇弱，小的娇小，谁能担起这个重任？”
“阿娘，孩儿等虽是女儿身，然而不像娘所说那般柔弱。再说，姐姐入宫多年，娘家不曾去探望过。咱们此去还能让姐姐开心开心，说不定她肚中龙胎不用安胎药也能乖乖地落地呢。”水梦月立即起身环抱水夫人，一面撒娇，一面向姐夫挤眉弄眼示意。她这一闹，高钟有些不自在了，手指叉开了又团紧，沉声道：“是呀，母亲不必过于担忧，高钟定会护诸位平安。”
水夫人对高钟微微点头，回过身来，狠狠地刮了一下水梦月的鼻子，“说白了，你就是想出去玩耍。你呀，越发贪玩了。”
瞬即，水梦月扭着娇躯发嗲：“阿娘……阿娘怎么可以赤裸裸揭穿女儿呢？”
她们娘俩这一闹，众人忍不住发出了笑声，气氛转换愉悦。这不，水夫人也稍稍松了些口，道：“这事儿等你爹明日回来再议，还要看看你大姐姐怎么说。”
水梦月一脸自信回道：“那还用说吗，大姐姐自是喜欢咱们去看望她了。”
“行，你们都回吧，我想一个人静静。”水夫人看似有一肚子心事。
五姑爷拱手道：“高钟告退。”
“月儿告退。”水梦月本还想说些话，没想到被赶了出来，只好再问问别人了，“姐夫对此事有何看法？”
“你是问我可能性吗？”高钟自信回道，“一半一半。”
水梦月嘟唇苦笑道：“哼，这谁不知道。”
“小姨若想知道，怕是只能等待了，姐夫先走了。”高钟拱拱手，转身离去。
水梦月回了自己的住处，又给秋英去了信，要是明天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她就要动手脚了。
翌日，万里无云，阳光灿然，真是个好日子。
一大早，水月阁各院各房接收到了消息，早早地就有人等候在正厅了，而水梦月却不见身影。其实她刚晨起便跑到水夫人身边伺候着了。她比谁都明白这场戏，主角不到，你去再早也是白搭。而这个主角之一，一定是水夫人。也只有水夫人同意，她才可以随行入帝都。虽然她很想知道为何这么快母亲就收到了淑妃的回信，但眼下也没了那个必要。
巳时初，水月阁正门终于传来了马蹄声。随之，门童唱道：“阁主归。”
而客厅中早已挤满了人。正位上，水夫人着素色衫，头戴银簪，手持和田玉佛珠，稳坐如松。东边列坐着红衣俏娘子二夫人、绿衫乐娘子四夫人和粉衣舞娘子八夫人，翘首顾盼浑然已成望夫石；西边端坐着青衣武娘子三夫人和紫衫书香娘子六夫人，只是微微偏头。各院小姐们也规规矩矩坐着，脸上流露出说不出的欣喜。
“哎哟，我说，红姐姐可真真有福气，五年前姐姐刚得了小十五，如今淑妃娘娘喜得龙子。妹妹恭喜姐姐了。”开口的是粉衣舞娘子，话里话外都酸得很。
红衣俏娘子回头瞟了她一眼，没有言语。八夫人抓不住男人就来酸她，没什么好搭理的。再说了，这个家里有什么事，她也用不着求别人，只管来找水夫人就好。
六夫人赶紧打圆场，道：“淑妃得子那是水月阁一大幸事，是大家的福气。”
三夫人附和道：“是呀是呀，咱家全靠采月争气。”她这一开口，众人不语，气氛顿时尴尬。她只好蜷曲着身子，低声嘀咕道：“我又说错话了。”
“大小姐这次有孕，二小姐、三小姐功不可没，这些年来，她们一直替水家陪伴采月左右。四妹妹、六妹妹谢谢你们养育了那么好的女儿。”水夫人娓娓道来，说的情真意切。
四夫人、六夫人颔首欠身行礼道：“夫人，客气了。”
其他人也不再说话，倒是小十五蘂月哭闹了起来，挣脱了红夫人的怀抱。
水夫人见状，跑了上去，抱起了蘂月，柔声道：“蘂蘂，怎啦？来母亲这。”
“母亲，我困。”只见蘂月揉了揉眼睛，趴在水夫人胸前。
水夫人一脸慈母模样拍着蘂月后背，哄道：“好好，困了，那就睡吧。”
顿时，众人都噤声，悄声喝着茶。
一盏茶功夫，水蘂月睡熟了，水夫人便把她交还给红夫人，两人相视一笑，交代了心意。
不一会儿，随着一阵哒哒声，水阁主一行人骎骎而入。屋内女眷纷纷起身行礼唤“老爷”、“父亲”。水阁主弯下身扶起水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问候了一番，扶她坐下。随后，他摆摆手，众人也都坐下，一脸肃然。
今天，他们要商议一件大事，一件关乎水月阁未来的大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