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共患难
你别走,声轻如蚊吟,带着一点犹疑,却又实实在在是一句挽留。只可惜这挽留太过轻淡,仓促间碎在乍起的爆破声中。
嘭!
震耳的爆破炸出刺目亮光,莫骧只来得及抬头,便被兜头而下的捕魑网兜了个结结实实。再低头,正对上令闻意味不明的目光。
莫骧:“……”
真是天遂人愿,这下想走也走不掉了。
你别走,出口即悔。如此一来,莫骧庆幸那句挽留没被人听到,一时眉目间疏朗了几分,道歉的语气就显得不那么真诚了:“抱歉,我又拖累公子了。”
令闻:“……”
这是道歉?怎么听,都像是幸灾乐祸。令闻摸搓指腹,再看莫骧眉眼,要离开的决心立时土崩瓦解。至少目前,他得助他脱困,否则以此人不知死活的性子,不知道还要受多少苦。
身处险境,莫骧不惊不慌,似乎早有所料。令闻本就处惊不乱的心境,此时见莫骧不慌,大致也明白了他的想法。
江枫鎏身中暗香,不去医堂却往城外逃,怎么看都不合理。莫骧猜测,他可能是第二个诱饵,既如此,倒不如将计就计,刀尖上走一回。他倒要看看,这幕后黑手是人是鬼。
事实证明,莫骧猜测完全正确。
此刻远山渐显,勾出浅浅墨痕,几只火把由远及近,渐次暗灭,独留一把花火为前人引路。
匆忙而来的脚步声中杂了人声,清晰可闻。
“你确定抓到了?”
“那还有假,哥几个可是守了大半夜呢。”
“就是,我们都以为他不上钩呢,这不刚想着要回去,顺道看上一眼,没想到就给撞上了,这才开了机关。”
“这下好了,哥几个能睡个畅快觉了。”
“抓到最好,听说此人勇猛,大家都防着点。”
令闻眼风从莫骧身上一扫而过,似乎要找一点勇猛的证据。
莫骧:“……”
莫骧默默转开脸,正对上明晃晃一片光晕。
来人有六个,隔着老远站定。其中四人粗布麻衣,手中持火,另两人着夜行衣,面戴布巾。
“唉?怎么是两个?确定没抓错人?”
一矮个蒙面人从旁人手上接了火把,近前。火光在莫骧面前一瞬。另一高个蒙面人点了点头。
“你认得我?”莫骧捻着袖中银针问那高个:“我与你可有仇怨?”
高个蒙面人却是狡猾,连声音都不肯露出一点。
“少废话,打包,带走!”随着矮个命令,莫骧二人就着捕魑网一起,被套了麻袋。
令闻:“……”
这世上,被套麻袋的谪仙,古往今来,怕只有他一个了。没办法,莫骧想要深入虎穴,他只能陪着走一遭了。
麻袋可不如捕魑网宽松,二人同装一袋,着实挤的慌。
莫骧:“烦劳,分开装?!”
“哪来那么多废话?唉,你不说话我倒忘了,来人,给他加点血!”
莫骧:“!!!”
令闻:“别怕,有我。”
莫骧怕的不是血,而是人。这些人似乎对他很了解,又能轻易开启捕魑网,只怕这开城卫猎队已经不干净了,他辛苦多年植育的棋子,怕是要噬主了。
袋口封上,黑暗更深一层。令闻摸索着拿一颗药丸贴上莫骧唇角。
极其熟悉的场景,莫骧心中一惊,顿时想起之前零碎的片段。
——他吻过他额头,他抚过他嘴角,他说我要你。
——他在他面前哭过,他在他面前跪过,他说我愿意。
——他甚至目睹自己如何饲魑行凶,他窥到他深藏的秘密。
他再一次将自己的不堪尽收入目。黑暗中莫骧烧烫了脸,因为后知后觉的尴尬,也因为后知后觉的羞耻和恼怒。
他在他面前,永远无法掌控自己,可恨!
莫骧拿手接过药丸,自己吃了。
身上起了一层冷汗,莫骧试图化解这单方面的尴尬:“这是什么药?”
“暗香。”
“……”
令闻轻语似呢喃,热气直充耳廓。莫骧头皮一紧,纵使心中诸多疑问,也只能屏息敛声,再不敢多话。
然而多不多话却不由他,麻袋突然被打横,莫骧重重摔在令闻肩上。
“抱歉,我并非有意。”莫骧挣扎着试图分开一些,未果。
淅淅沥沥的液体洒上麻袋,刺鼻的血腥味充满口鼻。麻袋被人抬起。
“哎吆我去,这俩货够沉的啊!快搭把手。”
毕竟是两个大男人,沉是肯定的,抬着的人脚下一个趔趄,麻袋左右晃荡。
他二人,一个贵气,一个温雅,如今却像两□□叠的生猪一般在空中打着晃,简直尴尬至极。
悔不该吃了刚才的药,昏死过去都比这好。
他再次挣扎。
令闻:“别动!”说着按了按莫骧肩背:“否则……”
莫骧:“!!!!????”
“否则我不放开。”令闻紧了紧手复又放开,双臂撑开,为莫骧阔出更多空间。
莫骧再不敢乱动,侧转了脸细听外面的动静。头顶宿鸟复鸣,耳畔脚步扫过荒草,沙沙作响。行在前头的人小声抱怨:“你说老大咋想的啊,路这么难走,为啥不就地做了?”
莫骧头脸烫热难耐,拿指在麻袋上戳出豆大一隙,发现外面天已麻亮,就着稀薄微光,能辨出色泽鲜红的浆果一闪而过,那是一种灌木植物的果实,开城清水河一带尤其繁盛。
清水河?这是去清水河的路!
清水河!秦氏之子!原来此处竟是抛尸之地?!那他二人……莫骧一个激灵,后知后觉生出一丝慌乱,这是要将他二人沉河啊!
正苦思脱身之法,不想一个下行路,麻袋被路旁灌木勾挂停顿,复又重重落下,大幅度的摇摆使莫骧整个人彻底撞进令闻怀中。
令闻:“……”
莫骧:“……”
这样毫无间隙的贴合,对于禁欲多年的莫骧而言,无疑太过敏感羞耻,尤其他还见识过令闻的身子。
这么多年,他不近女色,不好男色,他从不认为自己是断袖。欲望于他而言,等同于羞耻罪恶,因而他的欲望向来止步于梦境,从不会具化,可是此刻,他不得不从新审视自己。
——不可遏制的欲望石破天惊地从梦境转入现实!是,他是喜欢他的体味,可是味道是味道,人是人,他分得很清楚,身下的皮囊再完美,也不是他喜欢的那个,可是怎么就这样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
——恐惧,耻辱,渴望,无措……欧阳明尚且男女可亲,而他断袖断的好!彻!底!。
心跳如擂,将心绪震了个四分五裂。
莫骧颤抖着攥了攥手心,伤口很疼,但是和压抑十多年的欲望相比,微乎其微。他悄悄转了下角度,拿针刺向自己甲缝。
食指连心的疼,莫骧牙关紧咬,几乎红了眼,因为疼痛,更因为憋屈。
“你可还好?”令闻终是发现莫骧异样,一只手收回,悬而不决,似乎想要触他前额。随他动作,领口窜出丝缕体味,勾魂摄魄,还未全息的欲念再次抬头,莫骧欲哭无泪。
莫骧:“你,你离我远点!”
令闻:“……”
愤怒,莫骧语气是真真切切的愤怒,此刻,身下这个人,是他所有痛苦的来源。
愤怒之际,令闻果然离他远了——他二人被扔在了地上。
此处名为青崖岭,山石多而草木稀,乱石崖下,清流河如贯穿于山涧的一线血脉,转折激越,奔突而过,若从此处坠落,就算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
然虎穴未入,虎子未得,怎能坐以待毙?!
莫骧定了定心神,摸出先前藏匿的短匕握紧,随时准备破缚而出。
许久,对方未有动静,直到一阵仓促急奔带着一串人声落入耳中:“牛……牛……”来人急喘着,牛了半天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莫骧却是浑身一震,按捺着心中激动,继续侧耳:“牛…牛…”
没错,正是乞丐窝里最不受人待见的结巴子——冬瓜!可见失踪案确与破庙乞儿有关。
“闭嘴!”一声低喝,冬瓜闭嘴平喘。
“是不是有消息送到?”问话的仍是之前的矮个蒙面人。
“细,细地。”冬瓜恭敬的奉上一纸书信。
“滚吧!”
“借,借席邱借么多,多,多,不好滚啊,要不,不盐……”
矮个飞踹一脚,高喝道:“滚!”冬瓜惊惧地后退两步,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当真就地滚了。
众人哄笑。
一高一矮两个蒙面人一番耳语,麻袋又被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