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朽木难雕
那天,谭鸣鹊硬着头皮去找菊娘道歉。
可菊娘实在古怪,居然只盯着她看了一阵,就挥挥手把她给赶走了。
虽然谭鸣鹊是搞不清楚菊娘为何这么轻易就放过她啦,不过,既然她能逃过一劫,何必主动去问呢?又不是。不过,菊娘之后也没有再给谭鸣鹊布置什么任务,倒是谭鸣鹊自己不好意思,主动从柴房里面翻出了斧头和树干,打算劈柴报恩。
……
“你就躺着,你躺在这儿就好。”菊娘紧紧地将谭鸣鹊按在床上念念有词,“拜托了,请你不要再报答我了,只要你愿意躺在这里,不要做任何事情,就是对我对王府最好的报答。你知道为你请大夫花了多少钱吗?……好,我就不说那个数字来刺激你了,我只告诉你,你现在,就躺在这里,安心养伤,好吗?”
谭鸣鹊含着泪点头。
她也不明白,明明她就是奔着那根粗得要命的树干去的,怎么就把自己的腿给劈了呢?
幸好那天有厨房的人来取柴火,不然她一定会在柴房外面把血流干的。
委屈啊,这真是没处说理了。
要不是谭鸣鹊家宅平安,她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命中带煞?
专克自己!
谭鸣鹊一边暗骂自己没用,可她也知道,此刻对菊娘说再多抱歉都是空话。
光会说,不会做,有什么用啊!
谭鸣鹊也不敢说话,也不敢求情,只好闷着头躺下,闭着眼睛假寐。
她可以听到菊娘深深地叹息着,走出了房间。
她也可以听到七殿下在门外狂笑的声音。
是啊,她简直像一个笑话!
眼泪流得更凶了,可是,谭鸣鹊很快听到门重新打开的声音。
是菊娘又回来了吗?
看到她流眼泪,菊娘肯定会生气吧。
可是现在擦也来不及了,谭鸣鹊只好紧紧闭着眼睛,希望菊娘不要对她产生任何兴趣。
就这样子将她遗忘吧。
那个人走了进来,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发出叹息的,是男人的声音。
谭鸣鹊一惊,猛然睁开了双眼:“……滕王殿下!”
“你躺着吧。”沈凌嘉伸手把她按在床上,“别起来了。”
他打量着谭鸣鹊被棉被遮盖的身体,问道:“你是哪里受了伤?”
谭鸣鹊悄悄探出一只手,指了指腿。
沈凌嘉定定地望着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扑哧一笑:“噗——”
笑吧笑吧,她就是笑话嘛。
谭鸣鹊赌气地缩回了被子里。
“我噗——”沈凌嘉似乎想解释,不过很明显这件事情的趣味性已经成功掩盖了他来的目的。沈凌嘉闷着头足足笑了半刻钟,才抬起头来,对谭鸣鹊道,“我不是故意来笑你的。你好好养伤,滕王府养你一个没问题,你原本就不是仆人,不用将自己看得低人一等,等我送你回家,你仍旧是大小姐一位,要是你爹娘晓得我把你教导成了奴才,就算我是王爷,他们也恐怕得挠我一爪子。”
“不会的,滕王殿下是我的救命恩人呢!”谭鸣鹊赶紧道。
沈凌嘉摆摆手:“算了你就别勉强了。”
“哦……”谭鸣鹊重新闷回了被子里。
她听到沈凌嘉忽然开口,用低沉的声音道:“我昨天太惊讶了,没想到会有不认识字的人。”
您还没有忘记那件事情吗?
谭鸣鹊这下立刻伸出手捂住了脸。
真丢人呐!
不过沈凌嘉的确不是特意来嘲笑她的。这话说完,沈凌嘉停也不停地继续道:“不过后来七弟和我说了,皇宫里头的公主才会被要求学经,写诗,宫外面的女人却只求‘女子无才便是德’。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没有学字吧?”
谭鸣鹊点点头。
沈凌嘉继续道:“不过,我不这么认为。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对认字和读书感兴趣的话,我倒是可以教你。”
谭鸣鹊诧异得半晌没说话。
是她听错了吗?
沈凌嘉一开始没看着她,略有些尴尬地撇开头才说出那番话。
见谭鸣鹊迟迟都不给予回应,沈凌嘉也急了,立刻转回了头,十分严肃地望着谭鸣鹊道:“你答应吗?”
“嗯!”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谭鸣鹊怎么可能会拒绝?
她的表情,明显取悦了沈凌嘉,令他说话的语气都快了三分:“那等你腿伤好了,你就来书房吧,我教你认字,教你读书。要是你能学得一手好字,我还可以让你做些别的事情,这样,你就能帮我的忙了,也就不会这么……急切了吧?”
沈凌嘉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被棉被遮盖的地方,谭鸣鹊又脸红了。
…
也许有目标做什么都会快些。
就连康复的效率也比普通病人高。
谭鸣鹊一感觉到自己能下床了,隔日就去了书房。
那个时候是菊娘守在门外,沈凌嘉在书房里面不知道做什么。
“唔……滕王殿下准我来的。”谭鸣鹊一看到菊娘就发憷。
好在菊娘放人利索,立刻让开一条康庄大道:“自己进去吧。”
轻轻地推开门,谭鸣鹊又听到一声暴喝。
“谁!”
那一刹那猛然抬头的沈凌嘉,眸子里满是阴狠。
不过,很快他就雨过天晴,恢复了平静:“是你啊。”
刚才那肯定不是幻觉,谭鸣鹊确信。
想起不久前的沈凌宥的表现,谭鸣鹊越发感觉到亲兄弟到底是亲兄弟——真像啊。
连发狠的样子都是差不多的凶辣。
谭鸣鹊定了定神,才扶着门走进书房。
把门关上的时候,她听到沈凌嘉用不开心的语气问道:“你腿伤还没好?”
“快了快了。”谭鸣鹊受宠若惊,赶紧解释。
“没好你下床做什么?”
“好了,已经好了。您看,我都可以走路了……就是有些腿软……没关系的!”谭鸣鹊跛着脚走到了沈凌嘉对面坐下,笑眯眯地用好学学生的目光崇敬地望着沈凌嘉,“滕王殿下,我该怎么学?”
“讲课的时候不分什么贵族平民。”沈凌嘉淡淡地道,“以后在这儿,你就称我为先生吧。”
“是,先生。”谭鸣鹊从善如流。
沈凌嘉一向喜欢她这种态度,十分满意地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
“你先看看第一页。”沈凌嘉将书翻开,把第一页指给了谭鸣鹊,“你先瞧瞧。”
谭鸣鹊原本是很严肃地将书接到自己手中的,可看了一眼,就觉得满头都是星星。
她知道这些事字,可是……就是字啊!
就是一堆堆的字,她一个都不认识!
正在谭鸣鹊头疼的时候,沈凌嘉忽然从她背后冒了出来,指着开头的三个字道:“你跟我念。”
“是,先生。”
“人之初。”
“人之初。”
“性本善。”
“性本善。”
“性相近。”
“性相近。”
“习相远。”
“习相远。”
“……”
…
沈凌嘉带着她,将第一页上写的念了整整五遍。
然后,他又十分详细地将每句话的意思巨细靡遗地为谭鸣鹊解释。
凡是谭鸣鹊有丝毫不懂,都能够提出来,沈凌嘉立刻为她解释。
如果是枯燥地学习,谭鸣鹊也许很快就会烦躁,不过这样记故事,记道理,她却也在不知不觉间把第一页记在了脑海里。
沈凌嘉又带着她念了五遍。
她念了一共十遍,沈凌嘉陪着她也念了十遍。
虽然谭鸣鹊觉得嗓子这么长时间地说话,有些不习惯,可她也同样可以听得到,沈凌嘉的嗓音也变得有些沙哑了。谭鸣鹊立刻愧疚起来,沈凌嘉身为滕王,却这么平易近人地帮助她识字,那么,她是不是该用成果来报答呢?
她总不能理所当然地享受沈凌嘉给她的一切呀。
除非……
谭鸣鹊愣了,她想到哪儿去了?
“你走神了?”沈凌嘉神色不虞地看着她。
“没有没有……”谭鸣鹊赶紧摇头。
“你说谎?”
“……”
“行了手掌摊开吧,打手心。”沈凌嘉变戏法似的抽出了一根板尺,得意洋洋地道,“这还是我向师傅讨来的呢,他听说我也收了一位徒弟,可是教了我不少教学经验。你放心,既然你是我第一位学生,我就一定会对你认真负责。”
谭鸣鹊咽了口口水。
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明天你来的时候,这一页我会再来考你,若有不会的地方,错一处……”沈凌嘉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板尺。
谭鸣鹊的脸刷地惨白:“我一定会记得!”
“那就好。”沈凌嘉将板尺丢在了桌子上,将谭鸣鹊搀扶着站了起来。
“写字也一样重要。”说完带着谭鸣鹊走到了书桌前,手把手地教她握笔。
谭鸣鹊笔走虫蛇一般把《三字经》第一页写了一遍,沈凌嘉看着这张难看得要死的字啧啧称奇。
“这是我见过最丑的字。”
“我第一次写呀。”谭鸣鹊委屈地道。
“好吧,我重说。”沈凌嘉清了清嗓子,十分严肃地道,“这是我见过最难看的字。”
“……”
谭鸣鹊吃瘪的样子也许真的很好看,要么就是沈凌嘉能够从她吃瘪的表情中看出一朵花。
否则谭鸣鹊实在不能明白,沈凌嘉怎么就那么喜欢欺负她呢?
正闷闷不乐地收回酸痛的手要走——谭鸣鹊一到睡前就要换药。她却忽然停下了脚步,一脸天崩地裂的表情。
“怎么了?”沈凌嘉疑惑。
“我忘了……”
“忘了什么?”
“性相近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孺子不可教也!朽木难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