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内院深宅
谭鸣鹊很矛盾。
她知道,是沈凌嘉救了她,可她在知道自己必须留在京城,留在滕王府中,哪里也不能够去以后,还是有些忧愁。她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呢?可是,她现在并没有催促沈凌嘉的资格,她与沈凌嘉根本非亲非故。
沈凌嘉还肯救她出风柳楼,就已经对她有天大的恩德了呀。
于是,谭鸣鹊也只好暂且将回家的欲望压制在自己的心底。
反正她现在还有更值得操心的事情要做。
比如……
“哎呀,算了啦,我看你还是学些别的好了。”
一开始总是冷冰冰的菊娘,在和谭鸣鹊熟悉以后,说完也就变得略有些放肆起来。
她的身份本来就比一般的婢女要尊贵,虽然也要服侍人,但对于沈凌嘉来说,是属于左膀右臂一样的存在。所以,一开始被沈凌嘉派去照看谭鸣鹊的时候,她私心并非自愿。不过,在和谭鸣鹊相处久了以后,她也渐渐发觉,这个才十三岁的小女子,似乎也有她自己本身的优点。
不过,谭鸣鹊也有些头痛。
自从菊娘和她越来越熟,有的话就可以肆意地开口直言了。
正如她现在教导谭鸣鹊做些简单的工作——扫地,谭鸣鹊会把整个院子搞得全都是灰尘,不仅沈凌嘉没办法经过那条路,就算是谭鸣鹊把整个院子的卫生都弄完了,那些灰尘都似乎仍旧依稀飘荡在空气中。总之,沈凌宥来过一趟,看了看谭鸣鹊的打扫成果,然后他再也没来过了。
洗衣服更不用说,菊娘一开始只敢拿自己的衣服给谭鸣鹊试,本以为谭鸣鹊不过小女娃一个,也没有多大的力气。想不到,谭鸣鹊就那么轻描淡写轻而易举地当着她的面,把她的衣服给撕成了抹布。
“你还会什么呢?”菊娘头痛地望着谭鸣鹊。
谭鸣鹊十分忐忑地揪着手指头,心中满是不安。
她真怕自己做得太糟糕,让菊娘不满意,让沈凌嘉不满意。
如果连滕王府都不收留她,她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谭鸣鹊想到自己离开滕王府的后果,小脸立刻变得惨白。要是再被抓回了风柳楼,她确信自己一定不可能有好果子吃了!一念及此,谭鸣鹊立刻鼓足勇气,让自己竭力和菊娘对视。
虽然说话的时候有些磕磕巴巴,然而谭鸣鹊却逼迫自己不要把双眼转开:“菊娘,我一定会努力的,我虽然不会,可我会认真学!请你相信我,我能够学会的!”
“我当然直到你能够学会。这么简单的事情,就算是个笨蛋也迟早可以学会的,可是,要多久呢?”菊娘定定地望着她,语气中残酷得没有融入丝毫怜悯。
谭鸣鹊也从未奢求让这个半生不熟的人给予她怜悯。
“半个月!这半个月,我就做些不给你们找麻烦……让我晒衣服,好吗?”谭鸣鹊的态度已经算得上是低三下四了。她并不认为自己这样的态度有什么好羞愧的,正是由于她太无能才会导致今日的情景。菊娘从来不欠她,倒是她欠了滕王府许多。
报恩也好,感激也好,谭鸣鹊在菊娘面前发下誓言,就一定会践诺。
她诚恳的态度显然让菊娘满意了。
“好,你跟我去取衣服。”菊娘点点头,算她过关。
谭鸣鹊松了口气。
之后菊娘领着谭鸣鹊穿过了各个院子,顺便给谭鸣鹊介绍了一下滕王府的构成。
比如各个院子分别是安置什么样的客人,以及哪一个院子是要随时整理的。
沈凌宥就在滕王府有个别院,有时候和沈凌嘉聊得太晚了,就会干脆睡在滕王府,这间别院正是专程为沈凌宥留的,在其他时候无论发生任何情况,都不可以让别人入住。
谭鸣鹊仔仔细细地将菊娘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了下来。
她的记性还挺不错。
穿过了半个滕王府,菊娘才把谭鸣鹊领到了专门晒衣服的院子。
“你要记得,到时候会有专人把洗完的衣服放来这个院子,你就在这儿晒。”菊娘指了指院子中横竖拉直的粗声,十分严肃地道,“除了这儿,其余哪里都不能晒,你可千万不要图一时的方便,顺手挂到了别的地方。你对滕王府并不熟悉,万一冒犯了哪位客人,我都保不住你。”
谭鸣鹊连忙道:“我记住了。”
菊娘这才满意地一笑,指着放在院子一角的一个大桶道:“你就把那些晒了吧,我待会儿会来喊你的。”
“是。”谭鸣鹊彬彬有礼地看着菊娘离去,才转回身子把那个大桶给拖到绳子旁边。
她并不知道,就在菊娘走出院子的刹那,又瞬间转身,站在一个并不显眼的角落里悄悄地观察着她。
“你挺喜欢从暗地里观察人么?”一个比较孟浪地声音忽然出现在菊娘耳边。
菊娘打了一个冷战,猛然看过去,才轻声道:“七殿下。”
“你还没回答我呢。”沈凌宥轻佻地凑近了她,“怎么我每一次看到你,你似乎都在悄悄地看着别人?”
菊娘仍旧没有搭理他,只是用祈求地声音对沈凌宥背后的人道:“主上!”
“七弟,若是喜欢美娇娘,改日我找一个来送你就是了。”沈凌嘉微微一笑,走上前来将菊娘推到一旁,“何苦为难我的下属?”
“啧,三哥真觉得她有用?”沈凌宥十分可惜,“真是个美人儿~”
沈凌嘉明白,当他七弟这么说的时候,便是要放手的时候,于是顺水推舟对身旁的菊娘道,“你可以走了。”
菊娘嗯了一声,先恭敬地对二人行礼,这才转身而去。
沈凌宥并没回头看菊娘,只是将目光凝望着那个院子里面的女孩:“笨手笨脚。”
“她从前也是个千金大小姐,能做这些,已经是尽力了。”沈凌嘉却意外地替谭鸣鹊开脱。
沈凌宥笑了笑:“说得也是,从前的菊娘……也是这么笨手笨脚吧。”
“她与菊娘到底不同。”沈凌嘉一语双关道。
“是,她们不一样。”沈凌宥抬头对沈凌嘉笑了起来,“三哥喜欢这个女孩子吗?不仅愿意帮忙,而且还为她悄悄做了许多呢,这些事情,全部都瞒着她,不要紧吗?”
“就算做了再多,到底也没什么用。”沈凌嘉摇摇头,“她还不是要留在此处?”
“三哥的语气里,听不出多少可惜嘛。”沈凌宥道。
沈凌嘉瞪了他一眼:“你废话倒是挺多!”
沈凌宥嘻嘻笑道:“也是三哥容我。”
顿了顿,沈凌宥忽然又换了一种十分轻快的语气:“三哥想过将她永远留在身边吗?”
“永远……”沈凌嘉摇摇头,“太遥不可及了。”
“我倒是觉得,只要喜欢,那就留下。”沈凌宥用无所谓的语气道。
“因自己的喜恶而去留,你想过这纵的人自己是否愿意吗?”沈凌嘉告诫道。
沈凌宥依旧油盐不进:“所以三哥是圣人,我是俗人。”
“你……”沈凌嘉的话忽然全部都被哽在了喉头,说不出口了。最终一句句谶语也都全部被他吞了下去,化为了一声声轻轻的笑。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谭鸣鹊,此时她正艰难地把被子挂在那根麻绳上。
可是她力气太弱,眼看着被子在麻绳上刮痧一般摩梭着,令旁观的沈凌嘉和沈凌宥都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那种声音,也实在太难听了吧?难为这个努力的人,还在艰难地制造着噪音,乐此不疲。
沈凌宥摇头,为谭鸣鹊叹息起来:“连晒衣服都做不了,真不晓得她还能做什么。”
“是啊,她倒是常常把事情给搞得一团糟。”沈凌嘉的语气里,却并没有多少怜悯,“不过,她真的很努力,我看,哪怕她做一百次都失败,也依旧会继续,直到运气好成功为止。如果这个人是我的下属,我恐怕要少操心许多。”
“若是这种人能够做三哥您的下属,菊娘一定会撞死在柱子上。”沈凌宥不能苟同地撇撇嘴。
“可她确实挺有趣的,不是吗?”沈凌嘉挑眉。
沈凌宥笑着道:“这并不在于她是否有趣,而在于三哥您是否觉得她有趣吧?”
“……你这小子怎么还这么贫嘴?”
“唉……我再不多逗三哥笑笑,以后有了谭姑娘,我就得失宠啦!”沈凌宥说完,十分刻意地发出怅然的呼喊声。
这声音实在太大,只要院子里面的谭鸣鹊不是聋子,就该听见了。
沈凌宥见状,飞快地逃开到了一边去。
于是当谭鸣鹊听到怅然叹息声回过头时,便只见到沈凌嘉站在院子外。
“滕王殿下!”谭鸣鹊连忙把被子往上一翻,多余的继续垂在大桶里,颠颠儿地跑到了沈凌嘉的身旁。
她有些羞涩地扭着手指头,来到沈凌嘉身边,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事实上,她和沈凌嘉之间也实在没有什么关系。
谭鸣鹊不由得有些不安:她会不会太过僭越?
正在她想的时候,沈凌嘉却忽然问道:“你……的字写得怎么样?”
“啊?”
“我在想,若是这些你都不擅长的话,不如就替我做些文案吧。”沈凌嘉自觉十分体贴。
可谭鸣鹊却是十分可怜地望了回来:“我……我不会写字。”
确切地说,是不认识字。
这样直接讲出来,会不会有些丢脸?
虽然谭鸣鹊吞掉了一半真相,不过这另一半真相却也足够把沈凌嘉砸得满面惊讶了。
从小和皇亲姐妹们一块儿读书,他从未想过世间会有不会写字的人。
若是贩夫走卒也就罢了,谭鸣鹊难道不是被宠溺的女儿吗?
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受到挑战的沈凌嘉十分浑噩地转身走了。
谭鸣鹊觉得自己让沈凌嘉失望了,也不敢喊他。
等她回头一看——
“啊!”
那危险地挂在麻绳上的被子,在她眼前晃荡晃荡的,似乎立刻就要从麻绳上摔下来了。
眼看着自己跑过去已经来不及,谭鸣鹊干脆猛然向前一扑!
果然没有扑中。
“啪!”
谭鸣鹊半跪在草地上,看着站满草屑灰的棉被,已然哭都哭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