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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感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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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承弋久未动笔,初时写的慢,后来渐渐上手便有些停不住笔。

    一连数日都埋头在书房里忙活,便是吃饭睡觉也不离开,一盏豆灯时常三更天还亮着。

    可叫新来伺候的两个小太监好一番焦急。

    这二人容貌秀气的叫长夏,沉默寡言的是凛冬。

    前者是内侍监拨过来的,后者则是和亲王府送进来的,都是被仔细敲打过一番。

    “莫见东宫如今门庭冷落,然雷声虽急,雨势却缓,下或不下,下多少又下到何处去,还尚未可知。”王贺如此警告。

    王长夏是王贺养子,自然知道义父不会害他,深深的将话铭记于心,不敢造次。

    “爷,您一宿都没合眼,天都亮了!”长夏瞧着心急如焚,劝道,“你就先搁下笔歇息一会儿再写吧!哪怕只一个时辰也是好的!”

    然而周承弋神情专注,满门心思都放在新坑上,正是稀罕的时候,他通了个宵不仅不觉得困,还异常亢奋,觉得自己还能再宠幸个万贵妃。

    自然是将劝阻当耳旁风的,到了后头,干脆就屏蔽了。

    最后两人无法,只得将情况上报组织。

    片刻后步辇在东宫停下。

    周承弋被抽走笔极为不悦的扭头,就蓦然对上他哥那张苍白的病容。

    ——不得不说皇帝对这个二儿子的体弱当真了解。周承爻那日纵然喝了那么些预防的药,回去也还是病了。

    太医说是情绪波动过大,一放松便扛不住旧病复发,所幸心中郁气已疏解,也肯安下心来疗养,不是大问题。

    “哥?!”周承弋突然见到他很是吃惊,赶紧起身给掩唇低咳气息不稳的病人让座,语气带着几分忧虑和疑问,“你病尚未好,是出什么事了,突然来见我?”

    “还不是因为你!”周承爻虽然大病一场脸颊清瘦了不少,精神却还算不错,他咳的脸色红润些,抬眸瞪了周承弋一眼,质问道,“我听闻你为了写书都到馈不食寝不寐之地步了?”

    周承弋这才知道他为什么而来,不免有些尴尬,“哥,是他们小题大做夸张了……”

    周承爻直捣黄龙,“你昨日可休息了?早膳可用了?”

    周承弋嗫喏,无言以对。

    周承爻气道,“你如此这般,是觉得自己命太长还是嫌我命太长?!赶紧给我去睡觉!”他二话不说就叫长夏凛冬将周承弋架住拖去睡觉。

    这二人都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长夏自幼送进宫来,有王贺关照吃穿不差,然天生骨骼纤细又因欠缺而瘦弱,凛冬稍稍结实些,但也不是能控制住八尺有余的周承弋的程度。

    好在周承弋为了更好的写稿,叫人把罗汉塌搬到了书房做了个临时的床榻。

    这倒是方便了他们。

    两人出其不意的动手,在周承弋反抗之前将他按在榻上。

    周承弋很是无奈,挣扎着企图阐明自己的状态,“哥,我不困,真的!”

    “躺下,闭眼。”周承爻板着脸往他跟前一坐,似乎是打定主意要亲眼盯着他睡觉了。

    周承弋还想说话,周承爻一个咳嗽,他就立刻闭上了嘴。

    “哥,你堂堂亲王,怎么能耍无赖啊。”周承弋控诉,在亲哥如电光般的注视中终究是闭上了眼。

    周承弋还以为是睡不着的,却没想到一闭上眼意识就朦胧了。

    看来确实是累了。

    不过他的身体虽然累的睡着了,精神却还兴奋的活跃着。于是半梦半醒间,那云梦狐和那万数阴兵仿佛便脱出文字入梦来,在他脑海中活灵活现,生动极了。

    他下意识的伸手在枕下摸索,想要摸到他放着专门用来记录灵感的录音笔。

    然而什么都没摸到。

    “灵感……要跑了……”周承弋挣扎着睁开眼,人只清醒了一瞬,呆呆的看着满室古香古色,视线在桌上的文房四宝停留了片刻。

    随后睡意卷土重来,眼皮子沉沉的,上下打着架,周承弋感觉自己下一秒可能就会直接栽倒说过去。

    他赶紧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到桌前,随手扯过一张干净的宣纸,提笔就开始在上面记灵感。

    周承爻进来的时候,就见周承弋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起来了。

    他似乎要记什么东西,然后就这么趴桌上睡着了。他手里还拿着笔,墨水沾了半管袖子都没发现。

    “……真就这么喜欢?连睡梦中都惦记着。”周承爻心想他这弟弟还真是没变,以前看书便是废寝忘食,未曾想写书更加变本加厉。

    他叫凛冬拿来毯子,上前去给他盖上,又抽走了他手里的笔,视线瞥见那张被压在掌心的宣纸,看着上面一个个东倒西歪乱扭一通的字。

    这彼此不清白的勾勾连连糊作一团,还东一笔西一笔的——竟是看不出写的是什么,只依稀看到云梦狐、阴兵、将军等字眼。

    周承爻想起先前听了个开头的故事,此番还对小弟写的故事还真好奇了起来,他看着一旁已经收捡整理好的稿件,终于蠢蠢欲动的伸出了手。

    只放眼一看,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段时间不见,这字怎么越发退步,还缺胳膊少腿的,梦字还写错了。”这连书名都写错的稿子,送到书坊去只怕得被原样退回吧。

    周承爻操心极了,叫人拿来朱砂笔,将梦字圈起来,在旁边写上正确的繁体,那秀气精致的簪花小楷,更将周承弋的字衬得是张牙舞爪。

    周承爻没忍住笑了一声,这才接着往下看。

    这一看,就一发不可收拾,入了迷了。

    周承爻身体不好,世家宗族子弟需要学的骑马射箭他都无法学,便只能看书以打发时间。

    他不像弟弟顶着个太子的身份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万劫不复,看的都是些枯燥乏味的策论兵法帝王心术。

    周承爻只看闲书。市面上流传甚广的他必定有一份,一些不太为人知的精品他亦有收录。

    他看过许多的戏文话本小说,便是偏门一些的连环画也阅了不少,却是第一次瞧见这般抓眼球的叙事方式,简洁明了通俗易懂的文字,还有特殊的符号断句。

    节奏紧凑,剧情大胆而新颖,人设更是新鲜至极。

    这云梦狐见到阴兵斗架,第一反应竟然是是非之地走为上计。

    “可切莫瞧见我。”云梦狐在心中默念。

    然则祈祷没有灵验,她直接被阴兵当做细作绑了去,还说要严加拷问。

    开篇已叫人见之忘俗,周承爻迫不及待的继续往下看。

    原来这群阴兵本是百年前宋国的将士。

    百年之前,宋国兵力孱弱,四方蛮夷觊觎中原沃土,领着草原骑兵侵略而来,国破家亡山河破碎,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

    这支军队守着中原的关口,为了妻儿老小君臣百姓不敢退一步,死战此地,连敌人都佩服他们的忠骨!

    最终却因背叛而死。

    而此处便是他们的埋骨之地。

    云梦狐化解生死危机之后,应鬼将军之邀留下替这群战死沙场的阴兵化解心中仇怨遗憾,引渡他们的灵魂离开。

    云梦狐本以为这支因背叛而死的将士们,心中的仇怨大抵与君王有关,却不想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俺想见见俺婆娘和俺娃,不见也没关系,俺就想知道他们后来过的好不好。”

    “我十七岁,没有媳妇儿,我想再见见我爹娘。”

    “我啊是逃荒来的,得将军垂怜才在军中混一口饭吃,我没什么想见的,我就是有点饿,想吃饱了再走。”

    “我想要人记得我,好好收敛我的尸骨,给我扫个墓上香。”

    ……

    种种,不外如是。

    短短十数张纸稿,周承爻看的五味陈杂,尤其是最后戛然而止的地方。

    是阴兵中有人怨恨朝廷做派一心想要报仇作乱,不惜化作厉鬼,被鬼将军一剑斩杀。

    鬼将军说,“保家卫国,我们是荣光,虽身死犹不悔!”

    短短十数字,振聋发聩。

    周承爻看了沉沉睡着的周承弋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你啊,终究是放不下。”

    是啊,又怎么能放下呢。

    钟离元帅为家国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纵然数次命悬一线,也不曾后退认怂一回。

    他的赫赫战功,萧国如今的荣华,都少不了钟离越在边关征战沙场的庇护。

    可如此英雄,却被泼尽脏水,只因沧州的一场兵败,便被扣上通敌叛国的帽子。

    如何放下!如何甘心!如果不心寒!

    叙之,这便是抗争啊。

    周承爻下定决心,无论前路多少阻拦,这篇《狐梦》,他不仅要它面世,还要叫它广而传之,最好天下皆知,传到朝堂上,传到陛下面前!

    看那些龌蹉之人,可对得起边关的将士百姓,可对得起钟离元帅!

    周承弋睡了一觉起来,世界突然就变了。

    先前还叫他不要着急的周承爻,一觉醒来态度转了个八百度的弯,竟然开始催促他赶紧写。

    面对他的不解,周承爻如是道,“我先前不知你有这般天赋,阅过文章之后深觉先前所想实乃大错特错,所幸为时未晚,尚可拨乱反正。”

    周承弋:“……哥,你其实就是想要我填坑吧。”

    “何为填坑?”周承爻疑惑不解。

    周承弋简单解释,“写文就像是从挖坑到填坑的过程。”

    周承爻顿悟,“十分形象。你这坑甚美,填上必为奇观,当流芳百世。”

    他说着委婉的示意了下桌上已经摆好的纸笔。

    周承弋:“……”

    “哥,我刚醒……”周承弋仰着一张还懵着的脸,不得不提醒在他桌前催更的亲哥,“脸都没洗。”

    话音未落,他哥拍了拍手,长夏和凛冬就端着盥洗用具进来。

    周承弋手指都没动弹一下,就被伺候的拾掇干净。

    还贴心的奉上餐食,待周承弋吃饱喝足在罗汉塌上咸鱼躺之时,纸笔递到了他面前。

    周承弋缩起脖子,“哥,我困了,明天再写吧。”

    “……”周承爻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脸。

    一刻钟后,周承弋在桌子前对着那张睡梦中鬼画符的纸冥思苦想。

    最后,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忍痛放下了纸,抬头对着神色不渝的周承爻道,“哥,不是我不写,是我真的看不懂我自己写的什么。”

    梦中的灵感非常重要,尽管周承弋不记得,但是他敢肯定那绝对是最高光的。

    若是从没有过,周承弋或许会按照原来的大纲继续写下去,可一旦抓住过那股灵光,就再也无法将就。

    周承弋在写文上有些死板的习惯,诸如必须手写大纲,或是这种梦中灵感这类的,但这就是他写文的仪式感。

    “哥,没有它我写不下去。”周承弋道。

    其实以前也是有过这种事的,不过录音笔好在是语音,几个关键字就能揭开蒙了一层面纱的记忆。

    写字就难了。

    偏偏还是他稀烂的毛笔字。

    这就好比课堂上钓鱼时记的笔记。

    它认识你,你不一定认识它。

    周承爻有些怀疑的看着他。

    周承弋立刻双手奉上纸张,“要不哥,你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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