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坊
兄弟两面面相觑,周承爻见他不想撒谎,眉头皱起,担忧道,“那如何是好?”
“无妨。下次做梦兴许就想起来了。”周承弋非常看的开,他现在还未开始正式连载没有更新压力,近日来也没有什么生存压力,整个人就佛系了起来。
“船到桥头自然直。”他如此道。
周承爻也无法,这事勉强不来,只得暂且作罢。不过既然周承弋有空出来时间,那他本来打算代劳的事情就该还给正主了。
“既如此,想必你现在也无事可做,不如便将这错漏百出的稿子誊正一份。”
周承爻说着,将被朱砂笔圈了一大片字的原稿摆到周承弋面前,指尖在上面轻敲两下,十分有前瞻的笑问一句,“你总不会叫我拿着这样一份稿子去投递吧?”
这样一份连卷面分都拿不到的稿子投出去,甭管哪个书坊都是不会要的,甚至还可能觉得投稿人是哪个对家派来故意羞辱他们的。
周承爻没实在拿不出手。
他本来是想,周承弋沉醉于创作废寝忘食,他这个做哥哥的自然是能帮就帮。打算在周承弋写稿的时候,他便在一旁誊正已经写好的稿子。
不过现如今自然不需要了。
周承弋看着稿子上密密麻麻的修正,咽了口口水:他不想抄,真的不想。
“哥,我能不能……”
“嗯?”周承爻眯着眼笑容亲切温和,同将他从罗汉塌上撵起来之前的一般无二。
仿佛在说:你敢拒绝试试。
试试就逝世。
周承弋看穿他哥笑容内核的威胁,十分识相的拿起毛笔改口,“哥你说得对,我现在就誊正。”
周承爻点了点头,又说了句,“正好练练你的字。”
话虽如此,在周承弋撂挑子之后,周承爻还是任劳任怨的接过,将事情做完。
说撂挑子倒不是周承弋主观意愿上的不服从。他其实是有写完之后润色的习惯,也曾有过在润色之时对原稿不满意直接删除重写的情况。
为了不浪费稿纸,他都是改一部分抄一段。
改到后半部分时,他突然就从前文中寻到端倪,成功用关键词揭开了被蒙住面纱的梦中记忆。
他这回精神活跃人十分清醒,自然是飞快的抓住了那缕来之不易的灵感。
他眼睛晶亮,立刻就抽出先前记大纲的纸,在上面涂涂改改,不一会儿有些歪扭还缺胳膊少腿的字便爬满了半页。
他整个人都沉浸进去,专注的又成了那个不闻不问的样子。
《狐梦》是个微灵异偏玄幻风格的单元剧,所谓单元剧便是由一单元一单元的故事围绕着一个主题串联而成的故事。
周承弋知道每个朝代对于写文的题材都是有所限制的,古代更是时而兴起文字狱,会将不利于统治者的书籍进行销毁,而往往还会将妨碍的人一道处理干净,永绝后患。
不说原主身份敏感,便是周承弋也深知入乡随俗的道理。
他不打算一上来就挑战地狱难度,试图打破什么封建礼教来一场思想启蒙运动,他便是想要输出什么,也得是在知己知彼后徐徐图之。
因此,《狐梦》一书,周承弋大纲暂定了四个单元,依次分别是:阴兵鬼冢、偷生、盗梦和酒半仙。
出场人物都没一个正儿八经的人。
周承弋用了整整一周时间,写完了阴兵鬼冢卷,也第一时间叫凛冬将当仁不让的第一读者请进宫来。
周承爻看完结局后,原本就在前文感受到过的震动,在最后更是深受震动。
他说不出什么感觉,心里的波动非常矛盾,有种“原来是这样,又本该是这样”的恍然之感。
也因此,他更加确定,这本书的诞生,便是为了钟离元帅。
周承爻合上稿子,长吐出一口浊气,郑重其事道,“叙之你且放心,此文便是无书坊敢收,我也必定叫它发行而出。”
周承弋:“……”什么叫无书坊敢收啊!
本来信心十足的他一听这话突然忐忑起来,很是纠结的伸手,“哥,莫非我写的有什么问题?那要不我再改改?”
周承爻摇头又点头,“不用,你写的很好。”
“真的……?”我怎么这么怀疑呢?
“我何时骗过你。”
周承爻拿着原稿起身,“天色晚了,我先出宫了,你忙了这么些天,想必是累了,好好休息吧。”
“……哦。”周承弋默默目送着周承爻视死如归般的背影,也平白紧张起来。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稿子也写了,拿也拿走了,总不能临到头反悔又再要回来吧。这可不是他的风格。
能不能发,看造化吧。
周承弋不过一瞬就将紧张的情绪抛诸脑后。
这边周承爻出宫回府后,转头就从后门上了一辆早就吩咐停在那里的朴素马车。
“去符府。”他道。
京城乃是天子脚下,多朝古都,中原最繁盛之城市,原有大大小小书坊数十余,后来合为四大书坊,又以长安书坊为首,天下闻名。
而这长安书坊背后,便是符府小公爷符谦。
符谦此人年方二十又四,他虽是世家子弟,本家再零落凋敝,大小也是个爵爷世子,却偏偏不考功名去行商。
都说士农工商,商为贱业,符小公爷家底殷实花钱如流水,在长安世家子弟中却并不受待见,甚至可以说的上排挤了。
符谦也不是没脾气的人,别人不待见他,他也烦的去热脸贴冷屁股,也因此,世家牵头的什么“春日宴”“赛诗会”上是万万见不到他人影的。
周承爻想找他,直接去他府上是最快的。虽然不打招呼贸然拜访,实在有失风度,但稿子之事宜早不宜迟,若是父皇那里知道了……还是尽快敲定他心中才能安宁一些。
于是周承爻不惜用了点障眼法,然后马不停蹄的赶去见人。
也是巧,往常符谦不是在查账的路上就是在找乐子的路上,今日他得知许久未见的友人秘密回来了,因为不得声张,他只约了三两挚友在府中设小宴为其接风洗尘。
就听管家来报,“小公爷,和亲王来了。”
“周承爻?他来做什么?莫非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友人中年纪最小,但肤色最黑长相颇凶的那位少年闻言直接就把酒盏拍在桌上,横眉冷对道,“符玉兰,不会是你通风报信吧?”
玉兰正是小公爷符谦的字,取自芝兰玉树之意。
符谦倒也真长了副风流模样,纸扇轻摇附庸风雅,然则内里却是一身铜臭味。
他奉为真言的话便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符谦尚未说话,他旁边与少年极为不对付,慵懒坐着的青年率先开了口,耻笑道,“亏你还能在朝中待这么多年,符玉兰要想走漏消息,来的该是三公九卿,而非一个病怏怏还没实权的亲王。”
“你啊,还是别跟你哥较劲了,趁早死了这条仕途心吧。”青年说着懒洋洋的举杯一敬,全然一副我忠言逆耳的姿态。
可将少年气的够呛,牙根都发着痒,要不是中间坐着本场接风宴的主人,他怕是早就扑上去撕咬一番了。
符谦懒得搭理这两个一见面就会掐起来的友人,转而看向管家。
他对周承爻的出现也很是惊讶,“所谓何事?”
“未有说明,只说要见小公爷一面。但我瞧和亲王手中拿了东西,似乎是来投稿的。”管家猜测。
桌上几人对视一眼,交换了眼神,彼此都心领神会。
符谦不敢耽搁,起身匆匆离开。
话题却仍在继续。
“好事不登门,如今这时机,和亲王来找,多半是为了东宫那位。”青年撑着脸晃了晃酒盏,饶有兴味的将眼神投向埋头吃饭的少年,“裴二,我可听说,前些日子裴将军和你哥亲自押了人送五皇子府上去了,五皇子似乎还受了惊吓?”
“我不知,我又没去。”裴炚撇了撇嘴,埋头啃着鸡腿,对这个问题一点都不关心。
骆异翻了个白眼,骂了句,“呆子!你脖子上的东西能不能别只用来吃喝,用来想想事罢!”
“前脚和亲王匆匆进宫,后脚东宫就有了大动作,其后裴将军亲自送人去了五皇子府……怎么想,这都不是巧合。”骆异一口将酒饮尽,笃定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此事如此蹊跷反常,怕是山雨欲来啊。”
“狂风暴雨来了,吹折的也不是你这棵树。”
裴炚看他,“你这么着急,莫非是打算站队了?那我可先说好,要置元帅于死地的不行,不然休怪我翻脸无情!到时候可别说我欺负你个拿笔杆子的。”
“我不过一区区太学学子,还兼笔写戏文话本才勉强温饱度日,我站不站队谁稀罕。”骆异没好气道,“再且说,你这把路都堵死了,我哪里有的选。”
裴炚道,“我不管那些。”
两人竟又这么吵了起来,等消停了,却发现符谦还没回来。
“莫非当着是什么难办的事?”骆异皱眉猜测。
哒。
茶盏搁置桌上。
如玉般的手指收回,撑在桌面上,起身。
“去瞧瞧。”一直没说话的那位突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