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拨开迷雾
应该身穿白大褂，如新绽的花朵般穿梭于诊室、手术室的涂曼已经三天没来上班了，赵启平百忙之中找到神外的周主任也只得了个“耐心等待”的回答，而一大早拖着行李箱要出门的事件主人公被谭宗明带回了自己的山庄。
“孟阿姨今天来上海了，就在我家。”
‘孟总’其人，时间贵如万金油，但是涂曼居然在中午就见到了她。
梳得一丝不苟的卷发、穿着简约丝质职业装的珍珠饰品爱好者‘孟总’被几个西装革履的金融人士围坐在谭家客厅。
“各位，今日我来还另有要事，一个多月后就是实体行业会议，到时候我们再聊。”孟虹说完就朝涂曼和谭宗明处走来。
“宗明，给我和小曼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吧。”
谭宗明颔首引两人去屋后的庭院，叫人端上茶后就退进屋内与那些专业人士寒暄。
涂曼的气势汹汹在目光深沉老练的孟虹面前变得有些闪躲，“你怎么来了？”
孟虹微笑道：“你不是想我来和你谈谈的么？”她轻轻品了一下谭家收藏的好茶，赞赏道：“你外公最爱喝茶了，看来下次见他还得从宗明这里讨些茶叶去。”
涂曼没有说话。
孟虹继续道：“你姑姑的意思确实也是我的意思，一位医生受了工伤，理应得到特殊的照顾，不是吗？当初你要进医院，我答应了，后来你选了外科，我也退让了，最后你进了神外，我阻止了但是你并不听我的，结果现在出了事。如果我再不管，估计你都能翻天了……”
“那是个意外！”涂曼受不了这样低气压的步步逼近。
孟虹挑眉，“一个意外就能让奶奶血压高得一夜都下不来，让你外公外婆差点从杭州连夜赶过来，还让你正在出差的姑姑大老远赶回来为你做主。涂曼，你不是光为你自己活的明白吗？”
“你舅舅的事放在前面，允许你学医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孟虹语气变得严厉，“你外公外婆只剩下我一个孩子，我和你爸也只有你一个孩子，如果你出事，你要我们怎么办！”
涂曼红着眼睛，倔强地转过头去。
孟虹深吸一口气，缓缓拉过她的右手，“小曼，妈妈不是要逼你，而是要你明白，你选择的这份工作会影响你之后生活的方方面面。说实话，如果你硬要栽在这儿，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只不过就是以后多操点心。但是，如果你要我们安安心心地放你在上海工作生活，那你就需要接受妈妈的一个条件。”
“条件？”涂曼冷笑道：“是不是我不接受这个条件的话，以后这样动不动就停职休息的状况会越来越多？”
孟虹这两年听多了女儿这样嘲讽的话语，便直接道：“是，因为这是最保险的办法。”
“条件是什么？”
……
谭宗明在客厅里等了快一个小时才等到孟虹和涂曼出来，她们母女外貌十分相像，但是一个干练凌厉，一个轻柔如水。一场谈话过后，孟虹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连她搂着的涂曼也不像来时那般郁闷难舒，但是两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
谭宗明知道孟虹的这次谈判成功了一半。
“宗明，下午我就得去南通看个项目，小曼就麻烦你送她回去了。”孟虹抚着涂曼的脸庞，叹道：“待会儿回家就好好睡个觉，踏踏实实休息一天再去医院，知道吗？”
涂曼认命地应着，略带敷衍的态度让孟虹多唠叨了几句。
“你平时在医院做的那点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就你点工资还还房贷就算了，要想做好事就刷我的副卡，不然就叫宗明来，别一天到晚地逞强。”孟虹直到上了谭宗明准备的商务车才停了话。
谭宗明在旁边看了许久，等孟虹一行人坐车远了之后才道：“得偿所愿，心情好点儿了？”
涂曼无言低叹，思索一会儿后反问他：“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妈的打算？”
谭宗明实话实说，“不错。”
涂曼对母亲开出的条件未置可否，但显然她找不到第二条路，再者如果能借此摆脱母亲过于强势的监控，这也不失为一个划算的交易……涂曼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唾弃自己，用自己和别人的幸福去换取利益，这样的她像个没有底线的恶趣商人。
“所以你怎么想？”
谭宗明信步带着涂曼沿小路走向车库，挑了一辆沉稳低调的车，将她带上车后才说道：“一路走到现在，如果我不愿意，谁都勉强不了我。”
涂曼心跳快了一拍，眼里满是惊讶，谭宗明安抚地看了她一眼，“涂曼，你可以开始考虑一下我们以后的关系了。”
……
涂曼乱了大半天的心在走进22楼时被瞬间平息。自己温馨的小窝、可爱的朋友，还有马上可以奔赴的工作，涂曼觉得自己应该把目光放在眼下，比如，去添补一些日常用品。
欢乐颂这天晚上实在热闹，2202屋里漏水引来楼下住户吵闹不休，傻大胆小邱严守门口怒怼楼下女主人。
“对不起！如果你们不放正你们的态度，我绝不放行！”
“你这小姑娘怎么这样啊，好话不听，非要闹大是吧！犯贱！”
“你才犯贱！你犯贱！……”
“嘣！”门重重地关上。
涂曼从超市购物回来时正好碰上这场纠纷的高潮，楼下2102的男主人和女主人气势汹汹地在2202门外，又扑又踢，仿佛高利贷债主上门。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2202的屋里卫生间漏水，害得楼下的住户家里险些变成水帘洞。
“曼曼姐！”电梯门开后关雎尔看见涂曼正站在她们屋门口。
涂曼知道此时不能让小关直接和楼下2102那对夫妻直接对上，好在速度快如孙悟空的安迪赶到，撒了个小谎先把关雎尔和涂曼以及身后跟着的陌生男士给拽进去了。
“安迪姐，……你怎么把曼曼姐也拉进来了？”
安迪脸红了一下，摸着脖子找借口说：“我想找她聊天了。”
“嗯！”涂曼应和着，她也不会说是因为安迪手劲太大了。“关关，你们屋里漏水具体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关雎尔迷迷糊糊想起好像是自己昨天洗衣服的时候忘记关了，“我那时候太累了就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满地都是水，我赶紧把水倒了，谁知道那个下水道堵了，我捅了半天才通开。现在人家既然找上门来了，我去承担这个责任！”
安迪和涂曼都陷入沉默，显然她们都没遇到过这种状况，此时闷不做声许久的‘眼镜老实男’林师兄开口说：“这应该是你们屋的地漏没做好，算起来也应该是房东的责任吧。”
关雎尔沮丧地说：“那现在我该怎么办？”
“这样吧，我出去和他们沟通一下，你让小邱把门打开，然后让师傅进去修一下。当务之急还是解决漏水。”
“林师兄，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你就不用跟我客气了。”林师兄颇有男子气概地开门出去了。监控之中，安迪和涂曼可见其逻辑和言语相当清晰，与人相处、解决问题都游刃有余，深表赞叹。
刚刚2202门口发生的事情转眼得到解决，安迪也放下心来让小关回去，然后体贴地走到楼下去给她们两个小姑娘一道买点晚餐，涂曼觉得心里烦闷也跟着一起下去散心。
“很少看到你这样满头官司，有什么事情是聪明绝顶的涂医生都解决不了的？”自从安迪住进欢乐颂，她在和五个女孩的相处中发现涂曼是最喜怒不形于色的，似乎没什么事情可以让她有大的情绪波动，现在看来，她只是没有碰到重要的事情。
涂曼苦笑，“什么聪明绝顶，无非是装糊涂罢了。只是今天事情一个个揭破，让我没办法继续装下去了。”
“能够装糊涂就是一种智慧啊，像我，根本做不到。”对于安迪来说，事实残酷，如果装糊涂，或许会让这件事变得更加残酷。她纠结，可是涂曼不用。
“那……你的好朋友老谭，他会装糊涂吗？”
“呵，他呀，嗯……当然会，他是处理复杂人际关系的天才，在工作上运筹帷幄，好像没有他做不到的！”安迪的评价和涂曼想象中相差无几。
“涂曼，我不是故意打听你和老谭的关系……不过，我能看得出来，老谭他非常关心你。我和他认识十年，明白他是一个非常重感情的人，一旦认定了，决不会改。”
涂曼明白这一点，但她疑惑的是自己的态度。一开始，她可以把他看成是涂奕的朋友、世交的大哥哥看待，可是和‘孟总’谈话结束后，涂曼对谭宗明的态度变得不那么单纯。但也许，时间会给她答案。
两人行动迅速，很快就打包了披萨开始返回，行至欢乐颂小区外的人行道时，安迪看到前面妖娆婀娜的身影不是樊胜美是谁？
此时她身边的王柏川也不是生脸了，两人上去打了个招呼，顺便告诉樊胜美2202漏水已经解决的事情，但樊胜美岔开了话，“安迪，小曼，我们一起上去吧！”
“嗯。”涂曼眼神示意还没反应过来的安迪，三人一路同行。
电梯又是久久不下，安迪领悟过来刚刚樊胜美的表情和涂曼的提示后就对樊胜美说：“小樊，不是我多嘴。据我所知，国内刚刚创业的男人租车、租办公室等等都是非常常见的。所以我想你的王同学不是故意欺骗你。”
涂曼听了觉得自己这个不知情者的位置有些尴尬，但好在樊胜美很快接受了。
“曲筱绡这个大嘴巴什么都跟你说了？”
“她连她公司的运营状况都跟我说了，还有什么都不能说的。”安迪也是在周末和曲筱绡的一通电话里才知道王柏川租车的事情，经过多方考证，她才得出了刚才的结论。“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你的王同学是真心对你，有没有车并不重要。”
“安迪，你不懂。上海居大不易，想要买套房子首付就要一百多万。对，我相信他不是故意欺骗我，可是你想想一个连宝马三系都买不起的人怎么可能买的起房养得起家呀？”樊胜美看见安迪懵懂的眼神，心里艰难不知几分，“安迪，可能你买套房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可是对我们……太难了，所以，你不懂。”
涂曼和安迪对看一眼，随后走进电梯。
安迪想了想，说：“我能理解，人都是求安稳的，朝不保夕的感觉很不好。”
樊胜美像是找到知音，对二人说：“你们知道吗，我身边很多人都指责我，说我太爱自己太自私了。我不相信人有无私的爱，人的本质不是利己主义吗？”
“从遗传学上来说确实是，尽管人类文明发展了几万年，但骨子里的弱肉强食还是依然存在的。但是文明社会的人多了一层身份，就是社会人。社会人是群体里的人，需要遵守规则、讲道德。如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利己主义我认为只是一面。”涂曼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安迪则说，“我不知道那么多的主义，我只知道，若有余力能够帮助他人，那就是最大的美德。不过，我疑惑的是，社会上真正有能力的人毕竟是少数，那为什么你不跟一个人，比如你的王同学，合伙筑巢呢？”
樊胜美摇着头说：“合伙是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的，你看看现在的法律和社会舆论，基本上是只能看到站在大前方的男人，根本看不到支撑在整个大后方的女人。这个女人既然有能力和男人合伙，那不如自己努力，这样既能获得好生活，也能得到社会的认可。”
安迪认真想了想，道：“比如涂医生？”
涂曼来上海就是自力更生、买房买车，会工作又爱生活，普通的中档小区两居室在她的改造下变成了颇具复古风格的舒适田园。安迪有幸拜访过一次，深受触动，比起她屋里冰冷的皮质革履，涂曼那把精心雕琢的木质小沙发更有生活情调。
樊胜美也对着涂曼点头，“对啊，像小曼这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你的王同学装成情侣状呢？”安迪问出了她最后的疑惑，不合伙撘巢难道是真的因为喜欢？
涂曼也好奇地等着樊胜美的答案。
只见她她耸肩说道：“因为老娘有个荷尔蒙要平衡一下啦。”
接着，四个女孩又在安迪家聚起了餐。
邱莹莹刚吵完一架，体力虚耗，一大口一大口的披萨吃下去，听着樊胜美的分析才明白了一件事。
“我说呢，要不然没意思也不会这么帮她呀。小关命真好，这林师兄有房有车，还是个记者。这种精英男就没有追我的，我就只能跟白渣男那种人混在一起！”
“也不奇怪啊，大好青年大多喜欢关关这样的女孩——家庭小康不复杂，父母生老病死都有保障，况且人工作也好、性格也好。娶妻如此，一劳永逸！”樊胜美说起关雎尔眼中不乏羡慕，同样来上海打拼，关雎尔有家庭支持帮她进入世界五百强企业工作，而她自己单打独斗好不容易在外企奋斗了那么久却被家庭所累，郁郁不得志。
安迪补充说：“也不会那么功利吧，小关一看就是家庭幸福里成长出来的孩子，温润如玉，谁不喜欢和这样的女孩相处啊。”
“还真是啊，现在的男人真是一点都不傻啊，谈恋爱玩玩可以，要是结婚啊方方面面都得考虑。”樊胜美叹气三连。
结婚，最初本身就是一种经济行为，所以自古以来才会有‘门当户对’一说，资源互换才能利益最大化。好在现在是文明社会，结婚的条件中加入了一样‘感情’，这让结婚变得人性化了许多。
涂曼不知道怎么回事，听着樊姐和安迪讨论着婚姻和感情就逐渐想到和‘孟总’那个还未达成的交易，心里不由得悲观起来。自己连抗争都不能理直气壮，路途狭窄，前方还不知是不是危险重重。
樊胜美继续和安迪说着，“男女双方谈恋爱就像是两军博弈，只有抓住主动权才能占据上风，显然这个局面是对你不利的。”
安迪迟疑了一下之后说出魏渭和她告白的事。
“他说他等我的答案。”
樊胜美听到魏渭的名字就摸清楚了情况，有时候世俗的看法总是无比准确，尤其是在历经沉浮的魏渭身上。她说：“你不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是喜欢还是……友谊？”
“对，我曾怀疑过我自己，他说我是喜欢他的，因为我告诉了他一些我的私事。所以现在搞得我也分不清了。”安迪的犹豫不决已经不单单是在考虑恋爱，她保守的性格迫使她必须做好一切准备工作才能启动下一步，不然这段爱情很可能会像一叶扁舟，随时倾覆，把她和奇点都拍进海里。
“其实你大可不必那么纠结，有好感不妨试一试，现在是他在主动追求你，你已经把握了足够的选择权了，之后这段感情的走向你就可以牢牢抓在手里。”樊胜美注意到安迪变化的表情后放慢了语速，“安迪，我把你当朋友，所以说话会站在你的角度，你……不会觉得我太自私吧？”
“不会。”安迪是感激樊胜美的，但还是诚心地给出建议，“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这个我不会评价。樊小妹你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随波逐流，也……也还是要负责任的吧？”
涂曼喝着橙汁，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她相信此刻的安迪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也听懂了她的话外音——成大事者需要自己立身端正，心怀全局，勇担责任。
这顿饭，涂曼听得心里越来越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