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故事
被宁朝书带走那日,离灯得到了两个选择。
一是在铸灵池中化去体内驳杂血脉,从此踏入修行之路,二是……
他没有去听第二个选择是什么,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代价是在铸灵池中三日,他知道了何为无间地狱。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血肉骨架在池水中一点点融化,又一点点长回,在那之后,他再不知道这世上何为痛楚。
“小离灯,是不是后悔了?你该听听第二个选择的。”宁朝书坐在铸灵池边对着池中骷髅笑眯眯说着话。
那时离灯刚长出一只眼睛,看见宁朝书虚伪的笑脸,也忍不住冷笑。
后悔?他从不后悔,他只会选他自己。
铸灵池中溅起一道血花,离灯想要沉入池底,却听见宁朝书低低的笑声:“难怪小阿江看中你。”
离灯心中微动,却并未显露,宁朝书便自说自话地讲了下去:“左右你在这池中无事,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离灯其实一点不想听他说话,他越清醒,就越痛苦,只是他没法阻止他,只能听宁朝书讲故事。
“从前有个村子,村子常年受到妖魔侵害,于是村中几个德高望重的智者建议在村子附近造一座神像来震慑妖魔,他们将神像建在山上,在村中日复一日的祈祷供奉,有了神像后,妖魔竟然真的无法再伤害他们,从此村子里的人就过上了安居乐业的幸福生活。”
离灯被骨肉重塑的痛楚折磨地痛不欲生,宁朝书手中的折扇惬意地摇晃着,又继续道:
“不知过了多少年,神像被遗忘在山上,不知是吸收了日月精华还是天地灵气之后,神像中诞生出一位天女,不仅姿容冠世而且本领高强,一直默默地守护着村子,在只有她一个人的山上与妖魔战斗,没有任何怨言,除了很孤独。
有一天一个受了伤的凡人来到了山上,天女救了他,两人在这山上朝夕相处,天女很快就爱上了这个人,可惜凡人并不爱她。”
讲到这里,宁朝书忽然顾自笑了起来,明明已经没人再听,可他还是讲了下去。
“陷入爱情的天女同这世间的男男女女没有什么两样,她将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献给了凡人。凡人口渴,她就变出水,凡人怕冷,她就变出火,可这些都不是凡人想要的,天女又变出许多的金子想让凡人开心,可凡人冷漠地推开金子,他问道,我要怎么才能像你一样?
于是天女带他走进了黑夜,在与妖魔的战斗中天女的力量消耗殆尽,她不能再变出水,也不能再变出食物,于是凡人看着她道:‘天女啊,你爱我吗?’
‘爱’,天女毫不犹豫地说道。
那就将你的肉割下给我吧。
天女照做了。他们一路走到黑夜的尽头,凡人终于得到了想要的力量,无比开心,天女就用她白骨裸露的双臂去拥抱他。
可等到他们离开时,凡人却因在黑暗中待得太久被太阳刺瞎了双眼。
他再次道,‘天女啊,你爱我吗?’
‘爱’,天女毫无保留地答道。
‘那就把你的眼睛挖下给我吧。’
凡人重获了光明,天女在黑暗中摸索着想要靠近他,但她看不见凡人脸上满是嘲讽的笑容。
拥有了力量,凡人不知疲倦地苦修,终于迎来了飞升之劫,这一次是天女先开口。
她问道,‘你爱过我吗?’
凡人吻了吻她道,‘当然。’
‘拿走我的心吧,它会有用的。’
于是凡人心满意足地剖开了天女的胸膛,挖出她的心挡去了天劫,最后白日飞升。
天女没有了血肉,没有了眼睛,没有了心,就又变回神像,继续守护着村子,和最开始时没有什么不同。”
“故事就此结束,”宁朝书笑眯眯地问向池中的骷髅,“小离灯,你说天女是不是很傻?”
过了好一会儿,池中才传来嘶哑的声音,“棋子如果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自然会有人帮她。”
宁朝书忽然开心地大笑起来,他捂着肚子,几乎要笑出眼泪,离灯冷眼看着岸上之人的疯癫之状,继续忍受着仿佛没有尽头的痛苦。
世上之人千千万万,对于江河而言都如同岸边砂石,或许形状不一,可事实上没有什么不同。
她垂眸看向离灯,少年瘦弱的脊背单薄隽丽,落在他的脊骨上的右手感受到细微的颤抖,离灯如同落水的小兽,柔弱又恐惧。
离灯是不同的,江河心想,他为她照亮过黑夜,他是她的碧色星辰。
更何况,离灯是因为她的无能才被夺走,这怪不得任何人,除了她自己。
冷冽的冬雪有了温度,离灯的嘴角勾起势在必得的弧度,抬起头却是一片孺慕与依恋。
“师父,”离灯的眼中蓄满了泪,小心翼翼地将手贴在江河的掌心,轻声道:“你会讨厌我吗,我现在也是修士了。”
江河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痕,幽深的碧瞳沁在泪中,像是碧色的湖。
“这没什么不好。”江河认真道。
“可是……”离灯眼中仍有些忐忑,“师父不是最讨厌修士了吗?”
讨厌到杀光了这一路上遇见所有修士,如果他想继续留在江河身边,就必须得到一个承诺。
“你是特别的。”江河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却在离灯的心中掀起巨浪。
“真的吗?”离灯脸上近乎完美的伪装出现了一丝裂痕。
如果我真的是特别的,你又为什么会认不出我?还是说,只有这双眼睛对你来说才是特别的。
“你想学剑吗。”江河忽然道。
离灯有些发愣,一时间竟没有明白过来江河的意思。
看着少年懵懂的目光,江河微微垂眸,“我能教你的只有这个。”
她顿了顿,又道:“比宁朝书教的更好。”
离灯的脸上迅速扬起灿烂的笑容,他像小时候那样枕在江河的膝上,“阿江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师父,谁都比不过。”
江河的手轻轻抬起,落在他的发上,脸上也泛起一丝柔和的笑意,“你也是。”
“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学剑?”他已经等了太久,快要失去耐心了。
江河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的笑容变得有些怪异,那是离灯从未见过的样子。
“很快就会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