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鱼与
处理伤口时，离灯一直紧紧握着江河的袖口不肯撒手，像是害怕被主人抛弃的小狗，生得那样一副惑人的容貌，此刻低着头，眼角泪痕犹为干涸，纵然铁石心肠也该为之动容，江河却只是冷漠地坐在那里。
为什么会认不出他？离灯咽下喉头血腥，陷入了无尽的惶恐和愤怒，难道没有那双眼睛，他在江河眼中就什么也不是吗？
顾长慕正为离灯处理伤口，离灯半妖的身份无论在哪里都得不到欢迎，好在顾长慕从前经常为顾长顷处理伤口，也算是通晓些医术，对付些皮外伤足矣。
少年惑人心魄的美令顾长慕有些脸红心跳，离灯自然察觉到了那些惊艳痴迷的目光，眼底的翠浓郁地近乎墨色，浓密的睫羽掩去了一闪而逝的嘲讽与厌恶，等到顾长慕红着脸替他包扎好伤口，他对她露出一个虚弱而美丽的笑容：
“谢谢。”
脖颈处的伤口令他暂时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做出口型，他这一笑，顾长慕只觉得心如擂鼓，就连一直防备着他的顾长顷都忍不住感到有些眩晕，眼前的少年有着人所无法企及的美丽，可也时刻提醒着他们，非我族类。
半妖的出现总是伴随着无尽的灾祸，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师父。”离灯无声地唤着她，嘴唇微微颤动着，如水的情绪正将他淹没，憎恶蔑视，痴迷垂涎，充满打量的目光，卑劣的窃窃私语。
她会是他的岸吗？
面具重新覆在他的脸上，那些幻觉也随之消散，屋里只有他们四个人。
“照儿，”江河的目光平和淡漠，“你长大了许多。”
离灯的身子一僵，垂着眸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不止是长大，他的灵妖二脉都已被打通，换言之，他已经正是踏入修行了。
从跟着江河的第一天起离灯就知道，得到她的庇护需要付出代价，她不会容忍一个修士继续跟着她，更何况带他踏上修行之路的是她的仇敌。
毫无疑问，这是背叛。
哪怕他无数次提醒自己，却还是对江河生出了依恋之心，这让离灯如坠深渊。
他一直都很清楚，江河与他一样，都是不容于世的异类，属于人的情感淡薄的可怜，那时她救下自己，只不过是因为他生了双异于常人的眼睛，哪怕他再不甘心，经历过刚才的事情后也不得不承认，他在她的眼中始终只是个玩物，一个没了辨识标志就泯然于众人的玩物。
她会怎样对待他的背叛？
离灯的脸苍白的可怕，他死死地抓住椅子的扶手，江河的指尖轻轻短暂地停留在他的发间，带来冬雪的冷冽气息，替他戴好面具后，顾长慕流露出肉眼可见的失望之色。
“江姑娘，不知这个……”顾长顷强行把将要脱口而出的半妖二字吞下，“这个小兄弟是何人，他为何会叫你师父？”
但凡修士，没有不对半妖深恶痛绝，一切灾祸之始都是源于一个半妖的背叛，数百年的灾祸让世人对半妖的存在恨之入骨，顾长顷见到那双异瞳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将妖孽斩杀，可江河却松开了手。
“他是离灯，我的弟子。”
顾长顷的眼角暗暗跳动，归海宗的人怎么会收妖孽为徒？
一股无名的暗流汹涌，可到底谁也没有将之推上水面，顾长慕忽然感叹道，“哥哥，我终于知道玄鸿尊者当年为什么不收你徒了！”
“？”顾长顷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忽然说起这个，却只见顾长慕眼睛晶亮地说道：“因为你长得不够好看！”
顾长顷：“……”他正欲辩解，就听妹妹一本正经地分析道：“你瞧，宗师兄，宁师兄，江姑娘，还有离灯，是不是都比你好看？”
顾长顷被妹妹噎个半死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只是：“玄鸿尊者才不会那么肤浅好不好！他老人家收徒看的明明是资质！”
“哦——”顾长慕的尾音拖得长长地，气得顾长顷要去捂她的嘴巴，“我俩可是双生子，你说我不好看不就是在说自己吗！”
顾长慕果然脸涨的通红：“胡说，我明明比哥哥好看一百倍！”
顾长顷立刻得意地大笑起来，完全忘记了离灯是半妖这件事，顾长慕暗暗松了口气，无论离灯是什么人，江河说是她的弟子，那就意味着他是归海宗的人，不是他们该得罪的。
兄妹二人正笑闹着，顾长顷想起屋里还有人，立刻向江河，果然江河也正看着他们，顾长顷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江姑娘，离灯小兄弟，让你们见笑了。”
江河总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这使得她明明瞧着比顾长顷还小些却显得十分稳重。
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幼稚啊！顾长顷心中欲哭无泪。
“哥哥，我刚刚没吃饱，你陪我再去买些吃的来吧。”顾长慕看了看江河与离灯二人，果断地找借口拉着哥哥离开，顾长顷还想挽回一下自己在江河心里的形象有些不愿走，但还是敌不过妹妹在他腰间死命掐着的手，龇牙咧嘴地对着江河道：“江姑娘，我们先出去买些吃食，一会儿就回来，你在这里等我们啊！”
没走几步，他又回头道：“离灯小兄弟，你吃了没，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们给你带些。”
离灯有些诧异，但很快笑着摇摇头。
顾长顷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后脑，随即笑得一脸灿烂，“那行，你们在这里等我们啊！”
离灯笑着目送兄妹二人离去，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他忽然站起身跪在了江河的面前，额头紧紧贴着地面，没有半分余地。
“弟子有罪，请师父责罚！”
半妖的体质有着惊人的恢复力，这也是他这么多年能够活下来的原因之一。
江河的思绪尚未从顾长顷兄妹的身上收回，面对离灯忽如其来的跪伏在地有些猝不及防。
“照儿。”
离灯紧闭双眼，想要从这没有起伏的声线中获寻一丝提示，却只能以失败告终，他承认自己心存侥幸的，他没有办法不渴望宁朝书口中的那条路，可贪婪的天性也让他不愿意放手掌控江河的可能。
鱼与熊掌，他全都要，为此拿命来赌，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