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希律律！”
马车缓缓驶过巷子，拉车的是通身没有一根杂毛，军中战马级的壮马。
它鼻中不满的打出一个响啼,喷出一口白气,发出老长的嘶鸣。
拉车的车夫从身形上看是一个战士一样的男人，他像士兵，像佣兵，像探员，却绝对不像一个车夫。男人头上戴一顶宽圆檐帽遮住了脸，身旁还放一把剑，身上隆起的肌肉充满了力量的爆炸感。
车夫一只脚屈在行辕上，回过头冲马车里喊道：“瑟娜小姐再转一个弯就到东城区了，你要去哪条街道？”这里黑色宽大的马车后面，还跟着几辆常见规格的马车。
一只白皙的手掀开车帘，瑟娜探出头来，望向慢慢变得脏乱的地面和街道，扭头向车中问道：“你觉得哪里更合适？”
“变成饥饿野兽，快饿死的人，哪条街道多一点？”
车轮辗过污秽的泥水，发出“吱呀”的微声。
坐在公爵千金对面，戴着金边眼镜，一脸严谨的中产阶级女孩杜德玛丽亚有些犹豫的说道：“瓦埃勒大道41号吧，那儿是个知名的贫民窟。”
联想到什么打了个哆嗦，杜德玛丽亚固执的追问道：“瑟娜大人，您是打算抓一些贫民作为黑魔法仪式的素材吗？这是触犯法律的，他们再穷也是公民，并不是奴隶啊。”
墨绿色双眸睁大不满地瞪了一眼对方，瑟娜解释道：“不是哦，为什么会那么想？你所追随的人，可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孩，连光明女神的宠儿都是她朋友呢。”
在实战考试中签了工作契约的杜德玛丽亚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开什么玩笑，温柔善良？您可是王国第一恶女啊。传闻中会用孩子的心头血举行仪式的狠毒少女。
……光明神的宠儿被欺骗了吧？真可怜。
“你该不会信了什么谣言吧？”
瑟娜瞥了一眼对方，轻声问道。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杜德玛丽亚一脸慌乱的挥舞着双手，连连否认。
阴暗、潮湿、长满了霉斑，仿佛因为贫穷，连阳光都不眷顾这里。——这是瑟娜对瓦埃勒大道41号的第一映像。
几个好像患有疾病的平民，东倒西歪的随意坐在地上，靠着长着苔藓的墙，有一下没一下的呼吸着空气。更惨的是孩子，大大的脑袋配上瘦骨嶙峋的身体，肚子却大得不正常，大多孩子的衣服上都是破洞，与其说那是衣服，不如说那是块烂布。
眼前的场景，让人忍不住退后一步。
这个时代的贫富两极差化严重，瑟娜知道，但从来没有如此深入的认知过。
“……真可怜。”杜德玛丽亚看着那几个穿着漏风衣服的孩子，攥了一下自己衣角。
可是她也没有余力能出帮助他们，这个时代，这样子的存在太多了。
“神殿不管的吗？”瑟娜冷冷的道。
约克郡大多数是有地的农人，生活虽绝不富裕，但却稳定。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城市里失业、没有工作收入的贫困市民的下场。
“神殿是有安排救济。”坐在马车上的车夫突然插话道，“但是每个神殿发放的救济粮食是有限的，只有运气好排队排得到的人，才能被照顾到。”
“一般凌晨五点去排队，不到正午十二点，救济粮食就被领光了。这里住着的大多数是生病的成人和孤儿，每一个奥都人都知道，沦落到瓦埃勒大道41号，就别想再爬出来了。”
卢斯亚里士诚恳的劝导道：“您是要救济他们吗？我会为你安排好，但这对整座城市，整个奥克兰来说不过是滴入大海的水滴，是看不见一丝水花的。瑟娜小姐你是贵族的高岭之花，不应该踏足这里。”
骑士忠诚的说道：“这里配不上你的光临，你到此处，只会被这街道的病毒玷污你的双脚。”
“我是你父亲的弟子，有守护好您的义务。”卢斯亚里士英气的脸庞上，表情陈恳而忠实。在瑟娜晕倒的消息传到克里斯那里后，克里斯公爵就把他最得意的弟子派遣到了王都。
瑟娜知道对方的爽直和忠诚并不是伪装，因为卢斯亚里士是游戏里的另一个攻略男主，克里斯公爵的大弟子，王国最天才的年轻剑士……以忠犬正能量为属性著称的一个男角色。
沉默了会。
脸色平静的过分，瑟娜道：“虽然我并不是要帮助他们，但身为正义的骑士……你对群众比我这个公爵千金还要冷漠呢。”
卢斯亚里士愕然，没想到会被对方这样评价。
他忍不住反驳道：“这样的事情在整个大陆都太常见了吧，我忠诚的是狮心公国和奥克兰王国，我并不认为自己有哪里不对的地方。”
“就算去神殿找主祭司忏悔……我也是这个说法，而且我不认为，主祭司会觉得我有罪。”
望向这片贫穷和疾病笼罩的街道，耳朵里听着正义骑士、王国最天才的年轻剑士理所当然的话，看着那些骨瘦如柴的畸形孩子……
瑟娜第一次产生了要为这个时代做些什么的想法！
“把后面马车上的食物搬过来。”
“您是想把食物直接分给他们吗？”卢斯亚里士皱了一下眉，劝阻道，“最好不要这样，现在最适合这些人的食物绝不是什么蛋糕、黄油面包、烤鸡、红酒……得给他们喝白粥，不然这群人的身体会承受不住的。”
卢斯亚里士只当这是一个无知的贵族小姐，一时的心血来潮。
“照做。”
对方不听劝告、固执的话，让卢斯亚里士只能无奈的走到后面的马车队里，喊其他人一起把马车上的食物搬到前面去。
空气里飘散着食物的香气，形色无一不诱人的食物就毫无防备的摆在面前，无论是成人还是孩子，瓦埃勒大道41号大街集体躁动了，他们眼里仿佛发出绿油油的光。
不像人，像是一群饥饿的狼。
如果不是害怕食物旁边那十几个武孔有力的骑士，这群平民恐怕早就迫不及待的冲过来抢夺食物了。绕是如此，阴暗的屋子里头，也有人抓紧了椅子或木头，像要当做抢夺的武器；
更多的人是开始了哀嚎和哭腔的呐喊，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卖力的表演着，恨不得其他邻居都消失……只盼着贵人第一个怜悯自己。
但有人却将那香气四溢、令人馋得不停吞咽着唾沫的食物丢到地上，并用魔法轰击着，食物已经碎的连渣子也没有了。
“啊！”有平民厉声惨叫了起来。
平民们、包括孩子的目光，让那十几个骑士感到一丝危险，有人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毫不停顿的，瑟娜手持着阴影之歌法杖不停的挥出魔法飞弹，将面前诱人的食物轰杀至极，完全粉碎、烧焦成尘埃。
卢斯亚里士的神色微变。
他听说瑟娜狮心是因为精神焦虑而晕倒的，这是终于疯了吗？
杜德玛丽亚抱住自己的金边眼镜瑟瑟发抖。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竟然对食物做出恐怖如斯的事情，恶女的传说果然是真的。
东城区瓦埃勒大道41号大街上的平民们愤怒而绝望，成人、孩子、所有人眼里的光消失了，变成漆黑的空洞。
瑟娜抿了抿唇。
“这些食物是本小姐剩下的，我吃的东西怎么能被你们玷污呢……你们这些贫民就只配吃白粥。愿意吃白粥的就上后面的那些马车，我会命令神殿给你们准备好的。”
瑟娜说完就走上了马车。
系统提示，反派已任务完成……但她却丝毫轻松不起来。
“去万物女神主神殿。”马车里，瑟娜吩咐道。
瓦埃勒大道41号所有人都上了她身后的马车。
望向眼前这些饥渴的喝着白粥的孩子，他们的模样，简直就像白粥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瑟娜的心这一刻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仿佛被火红蚁咬了一下，不重却难以忽视。
“这些孩子以后就是狮心家的人了，之后本家管家会来签订契约，在十六岁能做事情前，神殿这边麻烦帮忙照顾着。给他们安排一些不重的杂役活，规矩要教好了。”
“学校他们是一定得去的。去民法学校还是教会学校，由他们自己决定。费用方面……今年年底给教会的捐款，我会做主再加多一万磅。”
瑟娜对旁边的教会管事说道。
“当然没问题，尊敬的瑟娜小姐，一切谨听您的吩咐。”教会管事在旁边连连点头答应。
瑟娜扭过头对着自己的骑士吩咐道：“这些成年人有病的就送去医院，到治好或者死亡为止，费用都由我们狮心家出。开支结算出来后，我会给医院开张银行本票的。”
“没病的那些成年人不管他是不是无赖、懒汉，一人给20先令让他们自生自灭。听明白了吗？”
“好的。”
忙到黄昏将至，一切才都尘埃落定。
喝完粥，集体被带去洗澡还换了衣服的孤儿们，当听牧师说以后他们就生活在这里了，一时之间还不敢置信，等听到他们甚至可以去上学时，瘦骨伶仃的孤儿们不少人当场哭了出来。
一个十二三岁的孤儿少年抹干净眼泪，跺了下脚，下定了决心。
他要把一个藏在心里的秘密，告诉那个给了他们未来的贵族小姐。虽然对方看起来既不善良也不纯洁，但他决定相信她。
这个秘密应该被人知道……
想到那天在下水道里看到的场面，孤儿少年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贵族、恩人小姐，可以请您等一下吗，我有个消息想要告诉你。”他冲了出去，拦住了正准备上马车瑟娜。
瑟娜挑了挑眉，又拎着法袍下了马车：“什么事？”以为对方可能是担心在神殿的生活。
孤儿少年向左右看了一看，才压低声音说道：“这个城市底下大概有上万个人的尸体。”
仿佛怕自己被认为是说大话的骗子。
他以极快的语速道：“两个月前，实在饿的不行，我想到可以抓老鼠吃……那天和往常一样追着一只大老鼠进了下水道，是从北城的下水道口进去的，在黑暗里东拐西拐，不知道是跑到了什么地方，就看到了那可怕的一幕。”
“尸体如山般堆在一起，那长着紫红色的班，不停渗出脓黄的体液，一具具仿佛地狱没有尽头，许多老鼠在啃噬这些尸体。”
回忆起那晚的事，孤儿少年不停的打摆子：“我吓傻了，不知过了多久，才跟着一只饱餐完的老鼠……迷迷糊糊追着它，跑出了那个地洞。”
“出来的时候，我在西城区……”
孤儿少年的声音更细不可闻了：“这件事肯定有问题，放着不管不知道王都会发生什么事。但我谁也不敢说，不敢去警察局，也不敢告诉探员。我不信任他们……那是在西城区，我害怕。”
“我怕被卷入到什么事情里。”十二三岁的少年眼睛有着泪水。“我还有一个五岁的弟弟。”
“那之后……我连老鼠也不敢吃了。它们吃人的尸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