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兽(二)
那妇人闻言,立即脸色一变,细问道:“敢问小公子,是清和坊那边的吗?”
褚奚让被她的急切目光盯得一愣,随后细想了一下,西街是有这么个地方。nianweige“是。”
“坏了坏了!”那妇人匆匆忙忙,拉上身后小厮,“织坊还在那处,快随我回去。”她显然是慌张过度,声音都发颤了。
扬州织行盛行,许多人将全部家当都拿去开织坊,将其视为自己的命根,结果也尽如人意,大多都赚得盆满钵满,富户愈发增多,整个扬州也愈发昌盛。
这妇人显然是她口中“织坊”的老板娘,出门带的婢女小厮都有数十个,穿衣打扮也富贵。
没想到这新年第一日的大好光景,竟会发生这般动乱。
分明前段时日,城里请了道士仙人除妖,交代过已不会发生异常了。怎会如此突然,偏偏还是新年这一日,倒像是故意来搅局的。
怀昭和奚让目目相觑,从眸光中意会出几分意思。那妇人火急火燎地上轿,小厮们抬轿的前一刻,少女一扬眉,以长剑挑开她的轿帘。
露出一张黛眉朱唇的清丽芙蓉面。坐于轿中的妇人略有惊讶,盯着她道:“这位小姐,你……”
雾怀昭笑道:“麻烦姐姐带个路。”她晃了晃手中黑剑,清眸中略显自信,剑柄上挂着的同心结挂坠摇曳,透出一种明媚。“我是来除妖的。”
带个路?除妖?这少女的言语中略带了些骄矜与自信,但看样子并不像什么正经修士道士,反倒浓墨重彩,融于市井。
但此时妇人已心衰疲惫,顾不得怀疑,想来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于是将轿门解开,迎她上来:“姑娘进来吧。”
这正中她下怀。雾怀昭一笑,回过头冲树下发呆的少年招招手,示意他上来。
经历了半日多的安逸,昭昭打不起什么精神,只当是路行一善,顺便练练手。
策马赶到西街时,日渐西沉,天边云霞微红,镀上一层金边。
怀昭将那柄徒有外表却没什么实用的凡剑抛到褚奚让怀中,而她自己则是打算用那本命斩妖剑。
斩妖剑乃是神界之物,算得上是空桑的上等剑,是以仙君灵力所铸,其力量不浅,只是一把剑只能认一个主,结了剑契后,此生不会再变。曾经雾怀昭初学剑时,集了许多各式各样宽窄粗细不一的良剑,可后来都堆在了房库中,一直用下来的只有这一柄。
平日里斩妖剑并不现形,需要它时,是以体内灵识唤出,方便得很。相比于碍事且无灵力依傍的凡剑来说,要好上手得多。
且这剑愈练灵力愈盛,于是一次次的斩妖除魔,也算是在“养剑”。
一阵尖利的嗓音响起。昭昭一抬眸,看到脸上一道血痕的女工从房内惊恐地狂奔而出,接着身后接连数人四散奔逃,将屋外纺好的布匹丝绸撞倒,竹筐里的物品针线也洒了一地。
地面一片狼藉,门铺的匾额也歪了,显然是有兽侵入,绸缎做的门帘也被抓破撕扯,剩余的几个女工,永远地倒在了铺子里,鲜血蜿蜒流淌。
昭昭微微皱眉,这里血腥气极重,她从小便对异味有所排斥,现下内里很是难受。
她头一次这样直面地看到这般被妖魔侵害鲜血淋漓的场景,甚是惊愕。
满地的鲜红闯入她眼中,带着尖细的嚎叫与一张张瞪大了眸的惊恐面容,令她又惧又惊,下意识掐了个神诀,安定心神。
再看身旁人,那开织坊铺的妇人已被这场景吓得晕去,头上珠玉尽散,发髻不成样了。
她熟悉的织坊铺染尽了血污,熟悉的一张张面孔皆鲜血淋漓,自己与纺娘辛苦赶制出的绸缎也尽毁……桩桩件件,对她打击甚重,一个凡人,受此惊吓昏去也很正常。何况这妇人本就体虚,再经这一吓,能不能醒来都是个问题。
雾怀昭心怦怦跳,将那妇人的头托住,给她注入了点灵气,又用灵识在她额上结了个印,以安定身心,祛除杂念。
身后一群小厮年纪尚小,仍是少年,现下手足无措,皆在她身旁一声声紧张唤着:“聊娘……聊娘!”
她叫小厮们安抚好聊娘,随后探进铺子。褚奚让身影去的极快,此时已循着血腥前去找妖兽了。
在场的人皆是惴惴不安,唯有褚奚让一人面上并无波动,颇是冷静,一副出入这种场地游刃有余的样子。
不知怎么的,雾怀昭对此的感受很是矛盾。他越是冷静,她就越是不安。但她又很是欣赏他这对此类事务驾轻就熟的态度。
神界广纳各类人才。雾怀昭惜才,她觉得他若是在神域,适合做个专驱妖除怪的仙使。寻常仙子都要百般练习,才能下凡除妖,褚奚让不用,他生来就是这方面的好手。
褚奚让一路运作灵力寻妖兽,那妖兽逃得极快,他也只好以灵力加持,越追越紧。
织坊处于闹市的范围,往日热闹拥挤,如今众人逃散,竟是连一道人影都看不见了。高高悬挂的红灯笼和紧簇的门铺,都没了方才的喜气,此时显得格外冷清。
少年脊背挺直,身上云肩线条流畅,向上微翘,棱角分明,更添气焰,他手中持细长黑剑,周身气场仿佛浸在了雾中,令人压的喘不过气来。
那巨兽发了狂似的疾驰,他掐诀一跃而上,将那把剑直插入妖兽背上,整个人顺势落到了它身上,以一种“压制”的姿态对抗。
他剑走偏锋,没有直面妖兽,倒是突袭一击,中了妖兽的要害,那速度与妖力便大大减弱了。
他死死握剑,那剑整个没入,很是牢固。他闭眼运作灵力,不顾扑面来的狂风与身下痛苦嘶吼的惨叫,硬是在这种环境下,通过感识,找到妖兽命脉。
可惜他只带一把剑,那剑深深没入妖兽身体,一时间取不下来,他试图拔出,却发现很是费劲。
此刻他忽然听见下面有道熟悉的声音,清亮而急,连带着全身的簪钗步摇叮当作响,平日里这声响很是细微,不知怎么的,现在听来却格外敏感,似乎周围的所有声响都被屏蔽,万籁俱寂,仅剩这一点鲜活。
褚奚让骑在巨兽上,还暗自疑惑,自己这是幻听了?
这样险迫之时,他意识已然不清醒了,没有听到巨兽嘶吼、山崩地裂,竟然听到了怀昭清凌凌的喊声,如同冰锥碰撞,泠泠作响。
雾怀昭见巨兽上的那道身影仿佛被卷进漩涡,那架势很大,惊天动地。她心里急切,来不及细想,立即飞身而起,双手结印,给了妖兽会心一击。
妖兽受到重创,嚎叫一声,立刻引来惊涛骇浪般的动摇,似是要掀起地面来,这阵仗比方才还要严重。
怀昭心惊肉跳,杏儿似的一双清眸瞪得很圆。坏了,褚奚让还在它背上,她这样一激,他在上面受到的是何种伤害。
她不会把这小子害死了吧?!
骑坐在妖兽身上的褚奚让,确是震了一震,令他头晕目眩,险些跌了下去。
但,他发觉那把黑剑被这一震顶出来了,他立即在巨兽身上找剑,这上面似有白雾缭绕,什么也看不见,但很快便摸到了。
少年屏息凝神,找中妖兽命脉,附以灵力向下砍去。他看不见摸不着,只凭自己意识,那一瞬间,剑刃生了巨光,整个天幕亮如白昼,席卷阵风萦绕,那一击,惊天动地,将下面还存有疑惑胆战心惊的昭昭一下掀飞数米远。
好在她有灵气环绕,并没有摔得很痛。
紧闭窗门的好几户人家隔了老远被震动,那一瞬白光晃眼,震撼人心。小孩子兴致勃勃地跑到窗边,打开窗子,冲屋内喊道:“好亮,好亮。”
更有迷信之人,见了此状险些晕去,嘴里念叨着:“天降异象,异象啊……欲有大乱发生!”
巨兽顿时化为烟尘散去,地面上一片狼藉,四周恢复安稳沉静,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褚奚让从地上站起来,那碍眼的白雾早已消失殆尽。
离他不远处的昭昭亦拍了拍裙子,惊愕地起身,同他目目相觑。
“褚……奚让,你……你这就把妖兽杀了?”她口不择言,慌张问道。
这也太快了,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快地杀掉一只妖。
少年内心翻江倒海,面上却看不出什么动静来,只是眸中多了一抹鲜活的笑意,在她看来,不免有些骄矜傲气。
他将那黑剑在手中倒了个,连带着悬挂的同心结晃晃悠悠,玩笑道:“大惊小怪什么?只是找中了妖兽命脉,我等妖鬼,天生对同类很是了解。”
雾怀昭戏谑地看他:“那你的命脉在何处?”
少年黑眸一凝,逆着光的身影气焰熏天,提剑往自己的心口戳了戳,轻笑道:“这儿。”
怀昭被他这举动哄得噗嗤一笑,得寸进尺地说:“你不怕我哪天杀了你?”
“好啊,当我送给你了。”
昭昭一怔,什么叫送给她了,他的命吗?
这人开的玩笑,当真是与众不同。
雾怀昭将手中斩妖剑一收,一抬下巴,双瞳亮亮的,转身就走:“你别忘了还有一只妖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