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姻亲
凯瑟琳见祭深松一口气的样子不像作假,略略显得有点意外。
“难得见你这么在意别人的事情。”将将出口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原本要说的后半句话就着冰过的饮料咽了回去——爱瑟尔·怀因特的婚约虽事涉一国王室,但与世家却没什么实质上的关系,与摩德罗尔和阿南德即东域的北芸南檀相比,洛格莱特无论是从地理位置还是从发源及国力来看,都与世家少有牵系。
祭一时有点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饮下一口伴着碎冰的甜腻,斟酌片刻才说:
“……大概是见多了这种事情,大家世族里的联姻,从开头就能窥见悲惨结局的不算少数。”
她最先想起的其实不是楠焱,而是在达坦纳,荒涧的默海之底读到的关于梦境之王的只言片语。曾有个娇艳明媚、同为公爵家所出却与她不大对付的少女,也曾陷入这样自伊始便知无望的的利益联姻里,不知于她是幸运还是不幸,尚是祭司的梦境之王再见她时,她已被父兄制成了承载黑暗的容器,那黑暗引来无边的潮水,将她的家族、绝望和原本可以预计的将来一起吞灭殆尽。
那部分残章终结于年少的祭司重归王位,之后的事情祭不知情也没有当面问及,但她至少知道在七千年前达坦纳的那场灭国之祸里,而今的先知、德兰的梦境之王是灾变核心唯一存活下来的那名。之后的南迁重建,新兴的贵族里,也未再出现帕波维尔萨之名,那个姓氏已和埃德林德、琉蒂亚斯以及维利斯顿一起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而今的第十亡灵世家杜德丝家族,原姓海辛。
另有重阙之内的二长老跟晓夫人,父亲跟珞的生母……井水不犯河水都是不易,能像楠焱悦跟楠焱风涧那样的终究只是极少数,他们终能行至一处,也是因为楠焱风涧终究只是个无缘上三院的旁系,而楠焱悦也未心比天高的缘故。
可是世上清醒知足的人从来只是少数,就算是一等一的清醒人,触手可及的天壤荣华在前时,也难保不会心生赌意,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清醒自知的子女,也多半拗不过糊涂心肝的双亲。
她嘴里发苦地笑了笑,没有细说。
凯瑟琳刚想问一句不至于吧,就想起了自家外祖母,一时只得静默。
可这样的事是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的呀,凯瑟琳稍微有点不服气地想着,她自己不必说,哥哥身份特殊,而且至少也能比她多活个几百年,换言之在自己活着的这点时间里,没人能绕过哥哥逼迫自己。祭的事情她拿不太准,但也知道祭是货真价实的第二任至尊嫡脉,在身居世家之首的楠焱家族尊贵无匹,就不说是否有人能逼迫她的问题了,就算最糟的情况,最终结果难尽人意,也该是对方对她千依百顺,而非要她去伏低屈就的呀。
但她终究没问出口,尽管不知道两家商定的详细,但她至少知道祭会前往学院的真实来意,她未必能活着回去。
她心情一时间又有点复杂。
祭反而没太考虑自身的事情,她已有了梦境之王的预言和承诺,知晓那个位置必将触及,虽然不知具体兑现的时间,但楠焱想要对自己在任何事情上做出任何安排,都没办法越过这件事情去——她的身家性命已在脱离极东的那一瞬,由愈之世家全权代理。
换言之就算楠焱日后后悔,也没法从愈之世家手里把她要回去,这就是愈之世家承诺在至尊继承之外的一切事宜上给予庇护所开出的条件,纵然血脉稀薄,达伊洛仍是最古老的、从未更替过的三大世家之一,不可能蠢到去给其他世家当刀子使,这种代管会一直延续,直到她身死,或者位至尊极。
因为没有人能代管一位至尊,就算新任的至尊只是个牙都没长齐的三岁小儿,也会是同一。
她只是静静凝望圆厅舞池里起舞的人群。
如果,只是说如果,她终将被视作负累避无可避,如果这条路终究只能她自己摸索到头破血流地走下去,那么她至少希望他能遇见一颗真心。不为别的,只为在达坦纳时他倾力相护,以及那个雨浸的长夜里,他的到来曾如烛火照亮深晦,将她从绝望的困顿里捞起。
无论他是否别有所图,无论他是否在造访极东之前就早有预计。
她认真地想到。
凯瑟琳见她始终望着楼下起舞的人群,当中最显眼的就是她的哥哥,学院当今的院长阁下,就以为她还是把爱瑟尔的话当了真,还是压低声音过去解释了一下。
“其实也不怪爱瑟尔姐姐会误会啦,毕竟莫拉埃利小姐是哥哥上任之后第一个提拔的负责人,又是学院闻名的美貌跟实力兼具,本来就容易引一些闲人胡乱猜测,又在这种学院面向外界的场合一起跳开场舞,不被猜有点什么才奇怪吧。”
她说话间第二支舞曲也已结束,起舞的人们短暂分离,待第三支舞曲再起,洛欧斐仍继续邀请洛塔莎跳第三支舞,而和他们相距不远的普林赛斯王储身边,那位路易艾拉小姐似乎已经不想继续,不等利斯特再度邀请她,她已向王储提了提裙裾,之后沿着舞池边缘离去,利斯特似乎稍感讶异,转眼见周遭似乎有不少女性蠢蠢欲动,忙趁前奏未尽时追着路易艾拉一起离开,而此时莫拉埃利小姐的手已经再度放上了院长阁下的掌心。
祭在楼上隔过扶栏与烛火注视着这一幕,听见凯瑟琳的解释后轻轻摇了摇头,说:
“或许那不是误会呢?”
凯瑟琳似乎被噎了一下,旋即又是无奈又有点神情复杂地提醒了一句:
“我就知道你也被莫拉埃利小姐的外表骗了,她可是要比哥哥年长好多呢,在我出生以前她就已经在学院任教了,那时候哥哥都还没入学。”
祭实打实地为这个消息吃了一惊,旋即迅速在心里算了一下,院长阁下应该是刚到二十三岁,入学年龄往最大算也该是十年前的事情,而能在学院做导师,年纪最轻也该是二十岁往上了……这样算下来这位莫拉埃利小姐至少得有三十岁。
“……完全看不出来,她看起来像是跟院长阁下同龄。”祭一时喃喃,舞池里在牵引下旋身的蓝裙女子仍生着一副介乎少女与全然成熟之前的风韵,说她刚满二十岁都不会没人信,而且据祭观察,较之东域,西境和北境人的相貌明显要更显年龄,但这个年纪做一院负责人显然要比学生里风传的二十出头要牢靠和真实了不少。
“如果不是真的说出来不会有人知道的,”凯瑟琳一手摇着半空的高脚杯一手托腮,“据说是因为善用水的魔法师强大到一定程度之后,都会延缓衰老甚至是延长寿命的,不过这个所谓程度,肯定得是一阶了。”
祭立时想起族内的三长老楠焱淳澈,他不算善用水,但鸿鹄血脉与水元素的亲和绝对是要强过世间的众多水系精专魔法师甚至是拉菲格家族成员的。
“昨天世家评定的专场你没有来观礼所以没看到,列席的第二水之世家拉菲格家族的带队长老们没有一个像是像是超过了四十岁的,用脚想想都知道不可能的。”凯瑟琳轻微撇了下嘴,“不过也就是拉菲格跟兰沼了,延缓衰老的首要前提就是在相当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一阶,而这在外界是很难的,所以莫拉埃利小姐算是个绝对的稀有动物,她既不是世家成员也不是兰沼之人,甚至也没在学院就读过,但在入职没多久之后就通过了一阶评定,那应该是,嗯……”凯瑟琳翻着眼睛想了想,“对,是7735年,父亲跟我说过,莫拉埃利小姐跟哥哥的一阶评定是在同一年。”
祭差点没把咽到一半的饮料原样喷出来。
“7735年?”她大为震惊,那是她出生的年份,而院长阁下长她十二岁,换言之院长阁下通过一阶评定的时候应该只有十二岁。
这回反而是凯瑟琳茫然了一下:
“我以为你知道的啊。”
祭无言地看了她片刻,把杯中剩余饮尽压住了咽喉处适才的险些翻涌,片刻之后才低声说:
“我只是有听过院长阁下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就成了一阶。”
可没人跟她说过这个“非常年轻”是指十二岁。
十二岁的一阶。
“我看你接受的还挺快的,”凯瑟琳脸上的笑容半是狡黠半是得意,“一般人听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都是完全不信的。”
祭捏着空杯一时有点出神。
她之前知道的最年轻的一阶是夜森的蕾丽雅女爵,只有十五岁,但蕾丽雅女爵并不是正常的一阶,祭曾目睹过那诅咒一般奇诡而残酷的代价。
十二岁的一阶……即使祭对自己的实力增长预期与继承人的特殊性抱以最乐观的期待,也不认为自己能在两年后十二岁的时候成为二阶。
“总之现在知道也算知道,”凯瑟琳微微拉长了声音,“我的意思就是莫拉埃利小姐成为一阶已经很久很久了,早就面对过学院内外甚至是世家的众多邀请跟求娶,如果她有意成婚或者加入世家,早就离开学院了,是不会等到现在的。”
她半眯起眼睛望向圆厅垂挂的枝蔓烛台,声音很轻甚至稍稍笑了一下:“真有加入世家念头的人,是绝不会盯着达伊洛的。”
“因为每位达伊洛的配偶,必姓依达法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