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衰落
凯瑟琳刚将仅剩几块碎冰的高脚杯搁回桌沿,就在收手的瞬间瞥见了杯口一点不算非常分明的淡色痕迹,她稍稍僵了一下,摸出手帕在唇角稍微沾了沾,昏晦烛辉里果然映出一痕丰润的淡红,凯瑟琳心下懊恼,只用手帕按住唇角,凑过去压低了声音对身边的祭说:
“我去整理一下,等我回来的时候第三支舞曲应该就差不多结束了,那之后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就可以走了。”
祭望着凯瑟琳沿回廊远去的身影略微叹了口气,也顺手将空杯放回了桌台的边际,她们还远不到隆重妆饰的年纪,凯瑟琳也不过是挑了一只浅淡的颜色略提血气,还按着祭也一起选,但祭的肤色到底不如西境人那样明净白皙,淡色不显,重色又嫌过分艳俗,最终还是婉拒,此刻免不了因此生出些许庆幸,向圆厅的一层望去,只见大部分的酒水台都无使用痕迹。
她有点走神地望着那些在明亮厅堂里旋转飞扬的裙裾,想着凯瑟琳离开前最后提及的事情,每位达伊洛、包括院长以外的达伊洛的配偶,必姓依达法拉。
她忽然想起自己抵达达坦纳不过月余,却已见到了多位“依达法拉”,方才退场的那位被视作院长夫人绝佳人选的路易艾拉小姐先不提,在达坦纳的雨雾节期间曾偶然听过管家先生的姓氏也是依达法拉,就连院长阁下跟凯瑟琳的表亲,洛斯罗蒂公爵家的那三兄弟也是姓依达法拉……她有听闻已故的学院第二十二任院长罗尔列斯只有前月去世的罗德勒斯这一个兄弟,而路易艾拉小姐是他的独女,只是不知因何随了母姓,也就是说那三兄弟应当是院长阁下母亲那边的关系……前代院长夫人的姐妹或者兄弟的子女?这几乎讲明了依达法拉是个层级分明极其庞大的、甚至人数不亚于楠焱的庞大家族,虽说作为世家的管家其实力少说也是二阶起步,但仅从身份差距上,跟主家的婚约对象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为何这样一个庞大且一阶众多的家族从未在外界显露过踪迹?或许这跟她离开重阙之前几乎不跟外族接触有关,至少在她要学的那些课程里,对这样一个家族从未提及。
随着祭出神而漫无目的流转的目光不由得停了停,她发现白院的负责人伦泽莱洛特也未继续第三支舞曲,他似乎一早便退到了场边,此刻正面色不善地来回扫视人群像是在找人,没过多久后像是在一楼搜寻无果般转将视线扫向二楼,并一步步转向了她的所在之地。
祭心底一惊,刚想着这位伦泽先生别是在找她的时候,就见对方的目光忽然定格,她慢半拍地顺着对方的目光找过来,就见之前离场的路易艾拉不知何时已经上了二楼,正向自己的方向走来,而普林赛斯的王储殿下落后了她两三步,紧跟在她后面。祭在心底暗叫一声不妙,不管那二位上楼来做什么,自己这张东域人的脸都实在是过于特色鲜明,若是直接打了照面,恐怕想不被认出来都难,当下顾不得还得等人,就近钻进一侧被垂下帷幕软隔的休息室里。
隔过整座圆厅,相对的另一侧回廊后,一直关注着对面动向的年轻男女看见身形娇小的女孩借着灯烛影翳闪身躲藏,当中的女子似是颇为失望地叹了口气。
“我还以为她会找过来的。”收回目光的爱瑟尔侧头对身边背对着圆厅的弟弟说。
“在启程前我就同姐姐说过的,”戴诺德轻轻摇着杯中的冰酒,“她对茗萱战前的事情,包括我们五年前曾在茗国见面的记忆应该都已经没有了,现在的我们于她,只是两个完全没有必要认识的普通北国贵族而已。”
“就算是亲眼得见也很难相信吧,”爱瑟尔低笑着摇了下头,“世上竟真的有这样强大的忘却之术……要知道就算是那位先知出手,也会难以控制地遗留些许残余……”她瞥见弟弟淡然沉静的面容,忽地住了口。
戴诺德并未对此做出什么回应,只是静静地又饮下了小半杯冰酒。
爱瑟尔无声地松了口气,抬起手点点自己的额角。
“有些事就算记忆已经消失,但潜意识跟身体却会记得,就像有时候会觉得眼前的某一个场景眼熟,或者某个骤然听到的声音熟悉一样,这种情况中虽然错觉的占比很大,但任何被消除的记忆也都能以这样的方式在人的身上或多或少留下印记,但她却好像丝毫不存在这样的残余,”她望向戴诺德,“你那时应该和她有过交谈,她本该有那么一瞬间感到你的声音耳熟,但她却不是这样,她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任何可能的熟悉的感觉。”
“在甄选过程中违规却还能活下来的继承人从来少之又少,如楠焱小姐这样跨越阶位直接凭借光元素集中度强行征用【封印之杖】的继承人更是自古未有,”他轻蹙着眉头摇了下酒杯,“各族至今都不是很确定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她又究竟是经受了怎样严重的惩罚,才会令最盼望再有至尊出世的楠焱近乎放弃一样地放出她。但如果不是她被楠焱这样干脆利落地放出,只怕早就有其他世家当面质疑楠焱在至尊甄选一事上有所藏私了。”
爱瑟尔掰着指头浅算了一下,忽地露出一个笑来。
“她今年不过十岁,楠焱也真是舍得。”
“茗国之事时她不过五岁,”戴诺德看她一眼,“那时楠焱就很舍得。”
爱瑟尔似显感慨似的摇了摇头,就见对面那位王储殿下携着他的舞伴也择了一处被帷幔遮掩的休息间钻了进去。
戴诺德顺着她的目光静静注视着这一幕,片刻后忽地开口:
“昨夜我去见了哥哥,”他说,“哥哥虽没有明说,但话里外的意思就是利斯特想要掺合进那件事情里了,现任国王阿尔泽的态度暂且未知,但即使不支持,也不会太强烈地反对。”
爱瑟尔立时显得有些诧异。
“世家连这都猜到了?”
“普林赛斯经年征战又连失两位位居一阶的公爵,正是需要补充战力的时候,碰上这样大好的机会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戴诺德轻声说。
“就算他们再志在必得,那也是一头凶兽!”爱瑟尔压低了声音质疑,“真的就这样放着不管了,也太大方了点吧!”
戴诺德轻轻颔首。
“哥哥跟家族的意思是离普林赛斯远一点,对普林赛斯而言,他们自身与世家的平衡已经开始出现危险的倾斜,如果这时候再对普林赛斯做出什么明显的干涉的话,就等于是将普林赛斯往黑噬一方赶,世家正逢至尊甄选期,黑噬的动作只会越来越频繁试图干涉甄选,一个制约国对整个体系的敌对是现下的世家所无法承受的,”他轻微地顿了一下,“至于凶兽……那件事情的利益大头已经落在了世家手中,只是考虑到有遗裔尚在,不好大肆宣扬而已。”至少世家内部都是知情的。
爱瑟尔浑身一震。
“你是说那位已经……”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戴诺德静静垂下眼眸。
“怎么可能,”爱瑟尔一时失神,“那可是……那可是……”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戴诺德轻声说,“所有的异血,都将衰落。”
洛格莱特的源起,本就是因失去特征而选择迁离荒莽的异血后裔们。
爱瑟尔似乎仍处于某种莫名的震撼中,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此次只要黑噬不介入,世家就也会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戴诺德轻轻将空杯放回桌上,“更不会去管普林赛斯是不是在试图去分一杯羹了。”
舞曲悠扬里长久沉默,爱瑟尔似乎用了很久才挤出一个无力的笑容。
“所以,这才是所有世家都避开了这次舞会的原因?而安娜没有参加今年的评定也同样可以得到解释了——甚至不仅是安娜的特利特家族,今年没有任何一位属于阿洛玛贝尔的贵族前来评定,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世家不会介入这件事,也不打算干涉除黑噬外的其他势力的掺合,所以特意暂时阻绝了联系,以防旁人听闻了消息都想要来分杯羹。”
“如果洛格莱特和阿洛玛贝尔一直流传的那个传言是真,那位执掌人真的已经活过了无法计数的岁月,跟世家必定是有默契在的,”戴诺德眼神微暗,“那才是真正能与世家共存的……凶兽。”
爱瑟尔没有作声。
“那本就是他们国家自己的事情,抵触外人插手也是应该的。”戴诺德低声劝慰,“就跟茗国时候的鸿鹄之事一样,这次的事情,也不该我们掺合。”
爱瑟尔叹了口气,旋即捋了捋头发露出一个笑来。
“这样看来,利斯特的打算无论如何都是要落空了,就他的那点小心思,还以为世家跟阿洛玛贝尔都看不出?”
“……是么?”戴诺德望向那排被帷幕阻隔的休息间,稍稍摇了下头。
“未必。”
不明就里的爱瑟尔也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方向,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戴诺德在说什么,面上顿时染上了震惊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