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交涉
蜷缩在岩洞另一头的那只动物，第一眼看过去已经很难将其称之为狼，那看起来就像是一团破烂且肮脏的皮毛，散发着令人不想描述的气味。一片狼藉中它以一种非常勉强的姿势稍稍弓起背部，向着走到近前的少年发出与粗重呼吸混合的威胁样的低吼声。
火焰能够映亮的范围终究有限，杰纳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也只能确定对方有一身颜色很浅的毛皮，继而从凌乱结绺、沾满了泥土跟草叶碎屑的毛发里判断出年纪还较轻，还没独立或者独立时间不长，总归不到通常分群时应有的年龄——通常新成长起来的狼会跟在身为头领的父母身边数年，在经验不足的阶段接受庇护，学习如何管理自己的族群、如何捕猎以及抚育新生的幼崽，并在离开群落前都会是父母群落中的主力成员。
……从体型和毛色来看，有雪狼的血缘无疑。杰纳隔过火光稍稍眯起眼睛审视那只勉力做出威吓姿态的狼，瞥见对方右前爪下按着一个布满虬结青色筋络的苍白肉块，只是沾满泥泞，已经基本看不出原有的形迹。随着它的低吼，那苍白的肉块上流转过细碎的青白色光晕，灵觉里感知鲜明，正有原本不存在的肢体正以那块狼爪下的肉为中心迅速构建起来，其中部分深深楔入暗涧阴暗潮湿的泥泞。
……果然是以自身魔力构成的特异强行征用米维罗的心脏，以不到二阶的水准组建起一个类似一阶的“域”……当然这种可称残次品的领域域主无力做到掌控领域内的一切，更别提如同真正的领域一样让秩序围绕己身重构了，但无论是这种能力还是这份意识，都不是雪狼会拥有的……少年人点了点头，微微抬起双手露出掌心，向后退开几步，直退到岩壁与岩洞的分界处。
“我没有恶意，”他声音平静地道，“我知道你听得懂，你也借助领域听见我之前说的话了，应该很清楚发生冲突，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都对你无益。”
他的退后无疑给予了对方一定的余裕，米维罗的心脏不再碎光乱闪，但已经构成的触腕们仍旧如同弓弦拉满的箭矢般指向他，隐藏在眼不可见手不可触的空无里。
到底还是野兽……杰纳动了动眉毛，用仍能称得上是平稳的声音说：
“不如听听我的来意？你仅剩的那点魔力应该没办法帮你维持太久的领域，可以等听完了再决定要我留还是走。”
对方没有给出回应，但低吼声已经平息下去，不知是真的有心要听一听，还是单纯失去了继续装腔作势的力气。
一味示弱反而无用……杰纳在心里叹了口气，放下双手的同时右手掌心有明丽的金色光芒汇集，【罪心】展露出不完全态下的第一段剑刃，虽然只是被持有者当做手杖交握于双手轻轻点地，但原属幽龙苏森格尔赫德的气息却丝丝缕缕被释放于周遭的空气里。
“你应该感觉到了，或者说西恩特范围内所有拥有可被称为魔物的成员的狼群都感受到了，戍守西北林域的雪狼族群已经失王。”杰纳瞥一眼那些围绕米维罗心脏构成衍化的触腕们在幽龙气息泄出的瞬间顿显萎靡，“这将带来一场极大的变动，不仅对人类，也对你们的族群。”
触腕们姿态未变，仍保留着未曾消解的警惕与敌意。
“简而言之，人类决定插手这次的狼王推举，”少年仍旧平静，“但前任王的后嗣是有限的，就算把已经分群出去的那些全找回来，一样不够与有意的魔法师成契，毕竟其中应该有为数不少如你这样拒不合作的，”望着晦暗里被火光映亮的一对亮斑，他轻微地笑着眯了眯眼睛，“这就导致运气不够好的部分人——如我，需要自行寻找目标结契，之前带给你米维罗的那批人也一样。
“不要觉得对方不是为取你性命而来就松口气——拜你的小聪明所赐，除我之外应该还没有其他的有意者发觉你的真实情况，你应该很清楚即使是被你伤到的那批人也远远算不上这片土地上的顶层力量，如果你的特异真的吸引来了感兴趣的人，有想过在被对方发现费了极大代价与精力，最后却是这样一头重伤难愈的瘦弱独狼之后的下场吗？”他声音很轻咬字却清晰，“你觉得他们是会给你疗伤、等你痊愈后再跟你成契，还是会放掉你的血剥下你的皮换取恩赏好尽快奔赴下一个目的地？或者都不要，单纯是因为失望和泄愤就随手杀了你？”
昏暗里窸窣之声骤起，触腕们似乎如隐于暗影的群蛇骤醒，它们嘶叫着想要扑击，却被更上位的凶兽残余压迫着难以接近。
“林域中的狼终究是有限的，只要活着，就没可能次次回回都躲过去，这次伤了三阶，也许下回来的就是二阶，躲过了二阶，也有不少一阶等着你，就算命运眷顾，连一阶都无法奈何你，还有……”他止住话头，低低笑了一下，改变了话题，“你该清楚自己的伤势，知道到了这个程度绝无可能再做迁移——我不是威胁你，只是想跟你谈一桩交易，只要你答应成契，我就治好你，不论将来有没有当上狼王。”
昏暗里的窸窣之声骤停，似乎群蛇之主自身被暂停了思绪，一片无声的寂静里杰纳并没有等来邀请，却也没有看出明确的拒绝，便再度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他稍稍改变了一下自身的重心，改用一种闲聊般的语气：
“为了了解狼群的现状，我最近看了不少前代狼主的记录——有时候还是要感谢一下自己拥有的这点特权的，总之，有看到一件缘由复杂结局惨淡的事情。
“大约是十年前，”少年语气不徐不疾，全不在意隐于深黯的孤狼有没有在听，“前代的狼王曾娩下一窝幼崽，当中有一只甚至比年长的兄姐更加强势，如果它不是魔物，如果它未生在雪狼的族群里，必定会长成下一代的狼王，但雪狼的生命漫长，它跟随正值盛年的父母数年后最终选择分群离去，并带走了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在双亲荫蔽下成长起来的它，直到离开了狼群才真正认识到西恩特是个怎样的地方，在人类的支持下全境都没有第二个常驻的狼形魔物群，不肯屈就的它们熬过了第一个艰难的冬季，最孱弱的妹妹因此死去，第二年春季时弟弟离开两个执意固守西恩特的姐姐只身奔赴北境寻找新群，生存压力骤然大增的两姐妹最终选择加入了东部林域的一个普通狼群，杀死一位首领并驱逐了另一个，成功接管了整个狼群，虽然远远不及双亲的狼群，但至少不必愁于生计，一个夏季过去作为首领的姐姐也娩下了自己的幼狼，眼看一切都要往好的方向发展了，却在那个冬天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一些年轻的成员袭击了一个孤身进入他们领地的女魔法师，那位魔法师因此而亡。”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听到岩洞中传出一声明显的鼻息。
“有关那件事的记录虽然稀少又模糊，但能大概推测出那是一起多重巧合叠加而生的意外——首先是由于前一年的分群致使雪狼群可以看顾的范围缩水，给了普通狼群欺进的机会，而东部狼群新加入两头实力强大的真正的雪狼，一时间力量膨胀，加之那名女魔法师是位没有攻击能力的纯粹医者，并且当时的状态并不好，才致使本是一群好斗的年轻成员示威驱逐兼具的行为演变成了血案。”他摇了摇头，“无论如何，大祸已经酿成，不要说那位医者在家族的身份不低，就算是普通的族人，因被卷入这种狼群间无意义的领地争夺死亡，此地的领主也无法置之不理，对东方狼群的清剿即刻展开，只有两只真正魔物的狼群立即就遭受了重创，尽管在强大首领的庇护下并未第一时间就全军覆没，但也失去了在西恩特的所有领地。之后的清剿一直持续，狼群失去了十几头狼外加当年所有新生的族裔，然而紧接着到来的就是爆发在西恩特境内的燃湖战役。
“驻守西北林域的雪狼群固然自顾不暇，但大多成员是普通狼的东方狼群也为这种趁虚冒进付出了血的代价，剩余不多的成员或被影化或被污染了，在战中和战后遭遇了彻底的追查和剿杀，其中包括了姐姐的伴侣，狼群的另一位首领；而余下的成员也陆续在反抗或是追查中被清剿殆尽，最后的首领，曾经的雪狼也在其里，只有当初留在北方代替姐姐照顾新生幼崽的妹妹逃过一劫，但失去族群后也无力再养活那么多幼崽，只能带着侥幸存活的幼崽冒险潜回西北方依达法拉的林域请求重回双亲的荫蔽，妹妹最终得到了接纳，但姐姐生下的幼崽却因为不是雪狼被族群排斥鄙夷，只能游离在林域边境，但在妹妹的庇护下也勉强长到了接近成年的年纪。”
杰纳望向一片昏晦的黯色，声音渐轻：
“然后，就在上个月，西南制约国普林赛斯的洛斯罗蒂公爵于西恩特遇袭，依达法拉的狼主和狼王以及相当部分成年雪狼，都因此死去，其中也包括一直庇护着你的狼王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