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破幻
感受到随着两人消失于己身的感知边界，原本贴近地面流淌着的浓稠雾气忽如浑浊的潮水般涨起，杰纳轻微地挑了一下唇角，做了一个从腰侧拔剑的动作后，任因形态不完全而重量颇轻的【罪心】顺惯性在掌心转过半圈，【罪心】流溢着明金色的剑刃轻微震颤，随之稳稳指向了雾气涌来的方位。
杰纳面上的笑意愈发明晰。
那个动作他做来并不熟练，几天练习下来也不过能保证松手时剑不要直接被甩出去，跟潇洒自如之类的形容暂时还没什么关系。但这个技巧在这种时候却非常实用，这来自家主的建议与他自身的探究。在研究过苏森格尔赫德的力量特性后，家主提出一个猜想，认为内蕴六颗凶兽心脏的【罪心】拥有某种程度很低但持续存在的活性，它不是完全的死物，【至锐】能在杰纳完全不知晓的情况下发动就是证明。如果这个猜想能被确认，杰纳在特定情况下完全可以倚仗凶兽们许多超越了人类的地方，对危险的感知就是其中之一。他的灵觉固然强盛，但在面对有特殊方法隐蔽自身，或本身的灵相对弱小的对象的时候一样有概率错漏，而且就算灵觉能够维持持续的感知状态，人类的精力和注意力却是有限的，在一个处处都能触动灵觉的环境里，人自身的感知会因为疲于应对而减弱这种警戒带来的危机感，而隐于其中的危险也极有可能被一同忽略过去。而从始至终都以求存为第一目标的凶兽则不同，它们对能威胁到自身的危机的感知要百千倍地强盛过人类，野兽的耐力、凶兽的魔力和感知范围，也远远强过人类数个量级。
因此在对危机的判断上，【罪心】内蕴的那一点活性远比人类可靠，至于要怎么提升这种判断的精细程度，甚至在面临某些危险时令其主动给予一定的预警，两人都认为会随着之后剑刃的解放而解决。至于如何解放，杰纳暂时没有头绪，他甚至不清楚下一段剑刃对应的会是【骸骨之廊】里前十五名中的哪一名，按洛欧斐的说法每一把罪心在这方面都有不同，而且骸骨之廊里排名最前的那些有很多存在资料缺失，只有些不知真假的名字和模糊的事迹，甚至没有记叙对应的族群和本体。
但即使是苏森格尔赫德，这排名第十五的凶兽最细微不过的残余，对付这样一头独狼，也绰绰有余。
一片浓稠而混沌的白里，杰纳迈步行进，德兰的白袍在这样浓重的雾气里几乎能窥得一点微妙的形迹，看来它也不仅仅是只存在于精神里，剑尖侧斩后向身前斜上方上挑，接连斩断两条原本隐于浓雾的触腕，令它们溃败为充斥环境的雾气。他知道更远的地方有更多的触腕如群蛇般蛰伏，却也只远远跟随而不敢冒进，在后续解决掉两条突然暴起与两条绕背偷袭的同类后，少年人不由得笑出声音，用一种并非特意宣告而是陈述事实一般的口吻开口道：
“你一开始的目的就是那个小先知——不论你是凭借什么方法强行使用了米维罗的力量，都证明你在精神方面有一定的特异，这是你所长，也是你没办法回避的弱项。”
雾气深处似乎翻涌了一下，一条颇尖锐的触腕忽地从少年的头顶上方降下，被对方一转手腕格开后斜斜削中，溃散无踪——所幸这些触腕都不重。
“精神类的力量很少见，更难以登上正面战场，这个区域拥有对应力量的魔物跟人本就稀少，自然不会轻易来到对他们是极大威胁的地面上，”杰纳闲聊般地下斩，切断了一条触腕，它试图攀附到他的剑刃上，“而人类的先知，恰好在这方面算是擅长。”
雾气深处忽地窜出两头半身虚幻半身凝实的白狼，杰纳凭借提前预料矮身横斩中当中一头，并在另一头折身改道扑向自己时双手持剑下劈狠狠斩中另一头。
“被你用幻境跟小部分触腕赶走的两个人，身上都有看着严重但实际并没有什么杀伤力的浅伤口，”杰纳看一眼那些同样溃散成雾的狼，提剑继续向雾气深处行走，“那是因为你没有实际的隔空攻击能力，至多能凭借血脉制造出一些隐蔽的冰凌，但沾血即融，甚至没必要在我面前用——你看出来我能看透。”
又是三头狼从浓雾中冲出，一头在前两头在后，杰纳不再用剑而是抬起空着的左手做了一个上提又紧握的动作，有细弱的冰刺随之从湿润的地面凝结刺出，如王的冠冕般围拢他周身一圈，将奔来的白狼再度拆解成浓雾。
“你知道那头米维罗是陷阱，所以忍着补充的机会只取走了心脏，”杰纳声音平淡，“这样在布下陷阱的人试图捕捉你时，你只要稍稍显露出一点精神方面的特长，他们就会以为你吸收了米维罗的力量不敢再度来犯，只取走心脏也会被认为是你用来狩猎人类的陷阱，顺理成章；而如果一时贪婪吃掉了整头米维罗，只能说明你是能被轻易解决的普通的狼——关于这一点只要仔细想想就会明白，如果你的目的真的是狩猎人类，完全可以走这个方向，你让他们觉察到你的强大，恰恰说明你实际并没有那样的力量。”
他于雾气最深浓之地停步，微微偏头，隔着雾气打量，他的感知里影绰的白之后，崎岖的暗涧边壁上密密麻麻地立着十几头毛色雪白眼瞳浅淡的狼，但它们都是拙劣的影像，有数不清的细弱触腕涌动在浓雾遮掩的地方。
居然还没有逃走啊……看来它的状况可能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差，如果对方拒不合作，也不知道那颗心脏还能不能用，如果能用的话也许可以拿给埃尔维斯做成能产生幻境的物品……就算很轻易就能被看破，在提升用剑的精准度上也能有很大帮助……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不能用，再找一颗也不是什么难事，最多就是要多费几天时间……呃，之前写信委托埃尔维斯做那件东西已经把亚蒙给的那次无偿委托用掉了，不知道让他做别的要付什么报酬，听说老埃尔维斯现在也不太出手了，这就有点麻烦了……
他摇了摇头，抬起【罪心】化成的刺剑，金色的剑刃顺从他的意愿，从护手处涌出朦胧迷离的光。随着他手腕一沉，光芒破碎消逝，【罪心】展露出最原本的模样，华丽到有几分诡谲的鞘只释出了六分之一的剑刃，令其看起来就像一把纯装饰用的十字杖。杰纳拎着这把诡异又滑稽的剑向着翻涌不息的白雾抡起手臂做了一个横斩，旋即眼前就像斩落轻纱后骤然显露之后景色般露出了原本的景象，缭绕的雾气于瞬息溃散，恢复成暗涧周遭的潮湿，和采光不良。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处有些坡度的小河滩，曾经的河流经过积年累月的流淌在平地上凿出了一道下沉的浅沟，但随着后来的水流变小，浅沟成了暗洞，越向下就越显陡峭，只有无数腐朽生霉的倒木、青苔和还算光滑的卵石散落周遭。
……还算隐蔽，但躲在这种地方也明显不利于伤口恢复。杰纳皱了下眉头，右手一松，【罪心】随之化作微光于空气中消融。
之前那一斩如他之前预料的那样，对专擅精神的魔物有额外效用——从幽龙苏森格尔赫德所代表的这一段剑刃能够破除精神影响来看，这位凶兽显然也是长于精神这一挂的——原本就敏感于危险的野兽骤然察觉了同类力量类别的凶兽的残留，自然兴不起抵抗的念头，就算那头狼还不能算是专擅精神的魔物，但它最大的倚仗，那颗米维罗心脏的原主却必然是，而且比起约束己身便于使用的刺剑，显然是本来面目更有效用。
但要实际接触的话，【罪心】还是不要出现了，谁知道这里面除了苏森格尔赫德之外还有什么，虽然狼王菲尼尔大概率不在其中……【罪心】顾名思义是罪人之心，菲尼尔既然能在生命末期与拉拉尔成契，就必不能算在罪人，至少是德兰认定的罪人范畴里。
杰纳摇了摇头，上托了一下左手在空气里放出一个漂浮的火球，看着因为自身魔力构成改变而从之前纯净白色变成明亮金色的魔焰，他闭了下眼睛，让火球悬在身前，先行进入暗涧之中。
耳边只有水声……溪流奔流过石滩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地下暗涧中，灵觉的增强并没有随同带来夜视能力的增长，而这处暗涧中也没有什么太鲜明的魔力余象，杰纳小心绕过一处漏水的岩缝，鼻端除鲜明的潮气外也渐渐有了些依稀可查的腐臭，他控制住自己没用火焰去探查是什么东西烂在了这种幽深晦暗的地缝中，只顺着灵觉提示的应注意的存在方向一路前行着。
他渐渐感知到了自己远离了溪流的方向，因为第一次在水声之外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又往前走了几步后他脚步顿住，在水声、岩石滴水声和自己的呼吸声外，又捕捉到了第四种声响。
这声音像是破烂漏风的风箱，他忍不住这么想，而且得是那种在雨里泡了好几天之后拉都拉不动的那种，即缓慢又虚弱，但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无论如何都得看看再说。
杰纳皱着眉弯腰钻进岩壁上不知是经有意切磨还是曾有石块崩落而成的一个不深的洞，悬浮身前的火焰映出一抹淡色，杰纳随即止步。
借着并不那么明亮的火光看清这一切后，他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