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翌日早朝,梁帝遂与朝臣再次商议北疆事宜。
金銮殿内,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如同这炎炎夏日。时刻变动中,出征及调粮的事正式敲定,由于事态紧急,梁帝下朝后便即可拟旨。
书房内,梁帝盖完印章,将圣旨交给福吉,福吉接下。
福吉不着痕迹地端量梁帝,思忖片刻,暗自长叹口气,噤声不语。
待福吉退下之后,梁帝疲倦地靠在椅背上,面色颓唐,眼下青黑,他用力揉了揉眉心,头有些胀疼。
梁帝没想到裴宴秋竟自请去北疆。
他内心复杂,却还是同意了。
想到些什么,梁帝心口堵得慌,有点喘不过气来,且头疼得愈发厉害。
“来人,去叫御医过来。”
圣旨下达,裴宴秋被任命为随行副将。
蔻蔻挽袖给裴宴秋收拾东西。
不知不觉中,收拾的东西越来越多,足足有好几大箱子,里面除了裴宴秋的衣物,还有蔻蔻塞进去的药材、干粮、银锭银票等等。
出门在外,少不了银子,银子最重要。
裴宴秋好笑又无奈,让竹南竹北挑了些重要的物品,其余都没要。
那厢忠勇侯府听闻裴宴秋要去从军打仗,龟缩不住,就连老太太也窜出院子,忠勇侯府上上下下全都如疾风骤雨般赶到镇国公府。
老国公与周氏出来迎接,然后两家人开始寒暄,紧接着话题就转到裴宴秋身上。
堂屋内,裴宴秋与蔻蔻姗姗来迟。
忠勇侯府的人甫一见裴宴秋,异口同声道:“女婿/孙婿/姐夫,你可一定要平安归来!”
裴宴秋颔首,并允诺会全须全尾归家。
忽然,林氏瞧了瞧正经不少的裴宴秋,又看向吊儿郎当的扶滔滔,沉思片刻。
至午时,两家人和和乐乐地用膳。
饭桌上,扶康举起酒杯,对裴宴秋道:“来,女婿,我先预祝你凯旋,也祝我大梁早日击退外敌。来,干!”
老国公亦端起酒杯,“青章,早日回归!来!”
老国公铿锵有力的声音让气氛激昂起来,饭桌上的其他人也顺势执起酒盏,送上祝福。
蔻蔻定定地望着裴宴秋,心口抽了下,压下复杂的情绪,把手缩进衣袖里,道:“夫君,一定要平安。”
裴宴秋笑着点头,继而视线环顾一圈,将他们熟悉的面孔、殷切的眼神深深印刻在他的眸底,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把火。
随后他抑制不住展笑,笑得恣意,笑得开怀,非常潇洒干脆地饮尽杯中的酒,一滴不剩。
相互敬完酒后,两家人执筷用膳。
今日桌上的菜可谓镇国公府迄今为止最好的一顿菜肴,玉盘珍馐,荤素汤水,色味俱佳,令人唇齿留香。
裴宴秋为贴心地为“拘束”的蔻蔻夹只虾,另只空余的手则不动声色地覆上蔻蔻的手背。
而今做这些,他已游刃有余,不至于因为一些肢体碰触就会生出些不自在。
“怎么了?”他温声道。
从方才拿筷时,裴宴秋便注意到蔻蔻刻意遮藏的异样。
蔻蔻手指轻轻蜷缩,忍不住抬眸,便撞进裴宴秋一双含笑的桃花眼中。
“没事。”蔻蔻避开裴宴秋的目光,小声搪塞道。
【应该没露马脚吧?】
马脚?
裴宴秋挑眉,还有什么事瞒着他?裴宴秋被吊起胃口,可蔻蔻却没再吱一声,这让裴宴秋无从下手。
且众目睽睽下,裴宴秋不好追问,暂且作罢。
无人注意到裴宴秋与蔻蔻的交流。
“老国公,我再敬你一杯。”桌上,扶康与老国公喝得正欢。
老国公越喝精神越发矍铄,而扶康喝得多,满脸通红,正要继续斟酒时,气定神闲的林氏为蔻蔻夹菜后,暗中掐了一把扶康的大腿肉。
扶康登时脸色狰狞,“啊”从喉咙中喷出,又消失在唇齿间。
蔻蔻担心道:“爹,你怎么了?”
“岳父?”
扶康堆笑,摆摆手,掩饰道:“无事,无事,就是不小心喝高了。”
旁边的老太太斜眼林氏,哼哧两下,没吭声。
在磕磕绊绊中,两家人吃完这顿称得上是饯别宴的午膳。
是夜,蔻蔻与裴宴秋双双沐浴后,裴宴秋照常为蔻蔻绞发。
他的动作熟稔,力道温柔,修长的手指时而嵌入蔻蔻乌发之下,不曾弄疼过蔻蔻。
他边拢过蔻蔻散落在鬓角的发丝,边俯身轻语:“娘子,我不在的日子,你照顾好自己,无聊的时候你就同月挽一起去外面街上走走,散散心。”
“好,夫君,你别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阿三和阿四都在我身边呢。”蔻蔻微微仰脸,回道。
裴宴秋抚蔻蔻微湿的发丝,笑道:“不要去胡思乱想。”
“什么胡思乱想?我没有。”蔻蔻为自己辩白。
裴宴秋只是笑,没有接话。
“娘子,你是不是还瞒着我什么事?”
“没有!”蔻蔻斩钉截铁。
“真的吗?娘子,我可是把我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了你,你现在掌握我全部秘密,对我了如指掌”
“我希望我们夫妻之间没有一点秘密。”裴宴秋附耳道。
“真没有。”蔻蔻被说得心虚,但嘴上还硬着。
见到蔻蔻的反应,裴宴秋就知是肯定了。略一思忖,他准备乘胜追击,刚要开口时,蔻蔻先一步把话抛给裴宴秋。
“夫君,我真没有,难道你不信我?”
蔻蔻说着,眼眶发红,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好了,现在为难的成裴宴秋了。
他哽住,默不作声一会,然后出声安慰蔻蔻,哄她。
不久,裴宴秋帮蔻蔻绞干头发,为蔻蔻盘发时无意瞥见她后颈的雪肤,以及颈子下大片滑腻肌肤。
夏至的寝衣宽敞丝滑,且薄透,稍微细详,遂能将目光触及的景色尽收眼底。
裴宴秋克制地收回视线,甫一抬眸——是她漂亮的下巴,好看的唇瓣以及唇下浅浅的小痣。
想了想,裴宴秋饱满的嘴唇一张一合:“娘子,你知道吗?”
摇摆的烛光下,裴宴秋的脖子还有点红。
“知道什么?”
蔻蔻听见他说:“你很美。”语调轻如羽毛,却有种让人相信的魔力。
话音一落,飞霞从蔻蔻脖颈底部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蔓延至蔻蔻的额头。
眨眼间,蔻蔻的脸颊以及颈子红似鲜研的朱樱,紧接着她迅速低下满是赧色的头。
赞美来得猝不及防。
好半晌,蔻蔻才支支吾吾否认:“夫、夫君,你别乱说。”
【我才不好看。】
“真的,我没说谎,你信我。”
蔻蔻不确定地咬唇,眨眨难掩愉悦的眼,“真的吗?”
“千真万确。”
蔻蔻一下子按捺不住激动,转过身来——蔻蔻的额头便撞上裴宴秋的嘴唇。
蔻蔻感知额头的柔软,登时反应过来,忙道:“夫君,你没事吧,我可有撞疼你?”
裴宴秋不露神色退后几步,嘴唇与蔻蔻的额头触之即离,默了会,摇头。
“该就寝了。”
明日便是启程的日子。
拉下纱幔,裴宴秋缓缓躺下。
明明已有段日子没燃沉香,但裴宴秋还是嗅到淡淡的沉香味,无形中,它侵蚀着裴宴秋的清晰的意识。
也勾出潜藏在深处的醉意。
今日他喝了不少酒,晚间送走忠勇侯府一行人时,他又被扶康拉过去喝了酒,美名其扬曰:践行酒。
该多干上几杯。
转回眼下,旁边躺着的蔻蔻侧身。
乌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裴宴秋,深一下浅一下的呼吸如同她此时砰砰乱跳的心。
她其实也觉得裴宴秋生得很好看。
以前的话都不作数的!
薄薄的被衾之下,她绞着手指,思绪纷飞。
【夫君长得可真好看。】
心声如清流般进入裴宴秋的耳中,他侧首,无意间的抬眸,便与蔻蔻一双含情的美目对上。
他垂下眼眸。
【要不要说?】
【好丢人啊。】
说什么?
裴宴秋正疑惑间,蔻蔻就挥手,把被子往上一扯,宽被严严实实地盖住两人。
虽至夏,但夜里还是颇为凉爽,风也大,吹得院中的树叶簌簌落下,并发出细碎响声。
相较外头的闹意,屋子里落针可闻。
被褥内,一片漆黑,看不清面容,唯有彼此交缠的呼吸。
蔻蔻闷着声音说了一句话,她的嗓音含糊,但裴宴秋还是敏锐地听清。
当最后一个字眼钻出时,裴宴秋面色绯红。
可深想下,这是他对妻子的尊重,也是他想要的。
一切水到渠成。
夜风悄无声息穿入温度逐渐攀升的内室,与突然出现的丝丝旖旎缠绵起来。
曦日当头,白云悠悠,这日天气稍凉,是个启程的好日子。
却有突发情况——梁帝忽然病倒。
国不可一日无主,太子需在梁帝病号前暂代起管理朝政,监国。
故而最后是兵部尚书与一位昭武将军统领大军北行。
朝臣们在宫城为相关要员将士送行后,便目送他们离去。
街道上,训练有素的甲胄士兵整齐划一地穿行在路上,梁字旗在半空中挥舞,周遭的百姓比肩接踵,呐喊惊呼滔滔不绝,直叫梁国士兵把鞑靼与瓦剌打得屁滚尿流,早日凯旋。
大军最前几排中间,身穿玄甲的裴宴秋与悲催的扶滔滔骑着骏马前行着。
“姐夫,到了边疆,你可以一定要保护好我。”
裴宴秋笑:“好。”
扶滔滔可谓悲苦,他本来好好一个纨绔子弟,只要在京城吃香喝辣,活到老玩到老,结果林氏坑起自己的儿子。
许是见不惯扶滔滔则懒散又一事无成的样子,林氏暗地与老国公沟通,合计把扶滔滔也整去边疆。
是以,扶滔滔被迫充了军。
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梁国士兵渐行渐远。
行至城门口时,镇国公以及忠勇侯府一行人等候已久,他们欲在城外为裴宴秋与扶滔滔送行。
“夫君,滔滔。”蔻蔻老早便见到裴宴秋与扶滔滔,等他们过来些,便撑起酸软的身子下了马车,朝他们招手。
老国公与扶康等人也朝他们挥手。
几个人聚在一起,目标很大,很难被忽视,且裴宴秋还是在马上,视线宽阔,一下便寻到蔻蔻与她背后的人。
与领军的告个短假后,裴宴秋与扶滔滔驾马赶往蔻蔻那处。
过一会儿,尘土飞扬,双方会合,裴宴秋拍拍踏燕的头,利落下马,扶滔滔慢半拍下马。
裴宴秋的视线停留在蔻蔻身上。
“夫君,这个给你。”
蔻蔻把手里的东西快速塞进裴宴秋的掌中。
“什么?”
“你自己看。”蔻蔻偏头。
裴宴秋看蔻蔻一眼,随后拿起手中的黄色小布条,摊开,边沿绣上花纹的长条中间赫然绣上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往下是很小的字。
是他的名字。
俱是用红丝线绣成,看得出是新手绣艺。
裴宴秋情不自禁抚摸他的名字,指腹滚烫。
摩挲须臾,他小心地收起这个“平安符”,仰头:“娘子,我很喜欢。”
原先蔻蔻送出这个平安符,心里就乱糟糟的,忽然听到裴宴秋的话,心里登时好上许多。
她有几分扭捏,腼腆着脸,低声说:“嗯,这个是我昨日赶工做的,有点粗糙,你别介意。”
闻言,裴宴秋骤然响起昨日蔻蔻的异样,若是如此,那一切便说得通,想到这,裴宴秋神色微凝地擒住蔻蔻的手,翻开。
入目是蔻蔻十指指腹上星星点点的针眼,不多,却分外刺眼。
裴宴秋目光灼灼,蔻蔻的指尖忍不住微微弯起,想隐藏自己的伤痕,为了不让裴宴秋察觉,她连纱布都没缠,仅上了药。
蔻蔻想抽手,却无法挣脱。
裴宴秋皱眉,“娘子,下次不要再伤到自己,身外之物——”都似过眼云烟,没有你重要。
想了想,裴宴秋决定不说后半句。
毕竟是蔻蔻心意,他怎可奚落?
“可有上药?”
“夫君,别担心,上了药。”
裴宴秋松开她的手,目及蔻蔻今日所穿的高领衣裳,耳尖一红,并咳嗽一声。
然后他拉过蔻蔻,冰冷的玄甲贴合住蔻蔻的娇躯。
嘴唇凑近她耳边,呼出热息,不疾不徐道:“娘子,可还疼?”
蔻蔻脸红耳热,嗔他一眼,羞涩道:“不怎么疼了。”
“嗯,如果疼,就用点药。”裴宴秋哑声道。
小夫妻之间的私密话终于是说完了。
接下来,镇国公府以及忠勇侯府一行人同裴宴秋说些话,还给他好些东西。
语毕,裴宴秋与老国公两人私谈。
“老爷子,陛下,他如何了?怎么会突然病倒?”
“听御医说是操劳过度,你不必担忧,有那么多御医在,陛下很快会好起来。”
裴宴秋闻言,心中稍安。
另一边,蔻蔻对扶滔滔说:“滔滔,去了边疆你可要保护好你姐夫,可千万不要让他出事了!”
蔻蔻边说边给扶滔滔塞了大把银票。
扶滔滔把银票藏好,道:“姐,这算是贿赂吗?”
“算吧,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明白。对了,姐,我走后,你抽空去府上看看我的小心肝们,我怕它们过得不好。”
蔻蔻应允。
消磨了会时间,裴宴秋与扶滔滔上马跟上军队,身姿挺拔,甲片发出凌厉光泽,扬长而去。
林氏扶着老太太来到蔻蔻身边,老太太道:“乖孙,你且安心,孙媳会平安回来的。”
林氏道:“有滔滔跟着,出不了大事。”
老太太道:“好了,乖乖,回去吧,别看了。”
“嗯,祖母,你也快进马车,莫要受了风寒。”
老太太欣慰:“知道知道,不过我可还没那么弱不禁风。”
“母亲说得对。”林氏附和。
“亲家母,上马车了。”周氏喊道。
马车上的老国公看了周氏一眼,兀地想起千里之外的儿子。
镇国公昏迷一事,周氏并不知晓,老国公也不打算告知她,不然倘若让她知道镇国公受伤,那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