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道歉
卫命没给季国公一家太多相聚时间,次日大清早,季禾启程赶往京城百里之外的尼姑庵,任她不甘、哭嚎,或是威胁都无用。
萋萋草木,微风起,尘烟飞,轱辘声缓缓响动。
季国公府一家在城门外目送押送季禾的马车渐行渐远。
自此,天各一方。
今儿个曦光高亮,蔻蔻与裴宴秋去正院与其他人共用早膳。
饭桌上,老国公忽然又开始悄咪咪刺探裴宴秋与蔻蔻之间的进展,含蓄问他什么时候能抱金曾孙。
有前车之鉴,蔻蔻一下子便听懂老国公的话,比先前少了些许排斥,但蔻蔻没松口,她偷偷用脚尖踢了踢裴宴秋的脚。
裴宴秋即道:“祖父,你耐心点,孙儿不是说过吗?娘子的身体有待调养,何况现在我的身体尚且也有问题。”
周氏欢喜蔻蔻,帮腔:“父亲,这事急不得。”
一桌上的人都不是老国公一队的,老国公孤军奋战,势单力薄,识相的老国公哼了声,看向事不关己的裴月挽,道:“月挽的亲事如何了?”
周氏道:“上次都约好见面了,但月挽不是有事嘛,便耽搁下来,巧的是春猎时,两家公子都受了伤,现在都在家中养伤,不能出门。”
裴月挽的眼瞳几不可察地颤动。
裴月挽斜裴月挽一眼,没说什么。
“算了算了。”老国公忽然提不起兴趣,摆手,埋头默默吃饭。
当下,主要是老国公一人犯愁,他就想有个金曾孙,无奈逼迫不得。
饭后,周氏慰问裴宴秋的伤势,
“劳烦母亲挂念,都好得差不多了。”裴宴秋眼睫上翘,露出一双潋滟桃花眼。
药材什么都不缺,还有宫里医术高明御医诊脉、照看,想不好都难,何况裴宴秋底子本来就很好,受的伤不重,主要是毒。
反正现在的裴宴秋生龙活虎得很,伤口愈合得很好,不需要再缠纱布。
裴宴秋看眼正在与裴月挽说话的蔻蔻,忽而道:“母亲,你的沉香还有吗?”
“有啊,怎么了?你用完了?”
“嗯。”
“好,等下我便叫人给你送过去。”
蔻蔻自做噩梦以来,几天内都断断续续再做过,裴宴秋想起周氏送给自己的沉香,他用着不错,便在夜里点燃,其分量不多却不少。
果不其然,蔻蔻睡眠质量大好,没再做噩梦。
裴宴秋观察蔻蔻这几日的表现,似把春猎的事忘却了,但以防万一,裴宴秋决定再找周氏要些香。
“对了。”周氏小声说,“你觉得那日的事可是谁做的?”
“你平素性子有几分乖戾,莫不是在外头得罪了什么人,要是这样,你尽快找出来,斩草除根。”周氏提醒道。
“不对,也可能是你父亲的政敌,你以后都谨慎些,都是成家的人了。”
裴宴秋眸色晦暗一瞬,继而点头。
大约半柱香时间,丫鬟上前道:“夫人,季国公府前来拜访。”
“请他们进来。”周氏道。
须臾,季国公携季夫人过来,细心观察,可见两人脸色都不是很好。
堂屋里,镇国公府一大家子基本都在。
季国公不卑不亢道:“今日我来是替小女犯下的错赔罪的。”
季国公府势大,又有太子及皇后兜着,纵季禾害人性命,罪行严重,还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但对女子而言,此等惩戒已是最重,宣告一生走到尽头。
周氏没说话,季国公有点诚意,但于周氏而言,显然诚意还是不足的。季夫人望蔻蔻,道:“想必扶娘子眼下已经无事,阿禾性子间或毛躁,年岁尚小,没想到会瞒着我们做出那等骇事,扶娘子宽宏大量,还请恕罪。”
季夫人话说得不错,但蔻蔻总觉得季夫人的眼神有点阴森,一时无言。
堂屋莫名其妙地安静得很。
遽然,裴宴秋哂笑,一针见血:“话说贵府姑娘与我家娘子素来交际不深,我家娘子安分守己,从未主动与贵府姑娘产生矛盾,我是不懂——”
裴宴秋笑得瘆人,手搭在腿上,手指敲动,“她哪里来的仇恨,偏要至我家娘子于死地?”
最后两个字眼,他咬得清晰,透着冷意。
被小辈质问,纵是季国公也是头一回遇见,不免老脸涨红,季国公恼着羞着,忽地又气起来,如不是在此,他七窍必定生烟,都是被气的!
想他堂堂国公爷,皇后亲哥,国舅爷,论尊贵,镇国公年蔫能与他平起平坐?
可眼下他却还要低声下气来道歉,受小辈指点。
搁谁在这,谁能站稳?
子不教,父之过(1)。
季国公深深体会到这点。
季国公只想尽快离去,为此,他拉住还想说话的季夫人,把其他多余的话省略,没回裴宴秋的问题,直截了当道:“此事是小女的错,也是我的错,没有教好她。”
“今日我向镇国公府诸位道歉,向裴少夫人致歉。”言毕,季国公拍手,只见下人两两抬着箱子挤进来。
季国公解释:“此乃赔罪,一点心意,望笑纳。”
周氏:“那便收下了。”
裴宴秋漠视季国公及季夫人的离开。
两人一走,周氏眼睛终于又好了。说实在,出了那事,周氏看他们两个都心生不喜,只觉污了眼。
耳目清净,周氏的声音都多了丝轻快,她道:“蔻蔻,要不要挑挑,看看其中有没有喜欢的。”
蔻蔻摇头。
【会累吗,不想去。】
【反正都是她的。】
裴宴秋瞧着蔻蔻愉悦又犯懒的言行举止,手指摆动。
回院途中,裴宴秋问蔻蔻,“娘子,你方才与月挽说了些什么?”
“啊?”蔻蔻冷不丁听到这句,微怔。
“没什么。”
【约上街买笔墨纸砚。】
【上次在夜宴上,险些又被拆穿,以后还是有备无患,我得学些书画,用以傍身。】
【就是不知道行不行,唉,好丑。】
【太难了,琴棋书画简直要我的命,好在我聪明,现在只要学学书画。】
蔻蔻若有所思,少顷,不知想到什么,眸色发暗,小眉头都皱起来,整个人蔫乎乎的。
像没得生气的小草,需要有人渡一口仙气。
这般思着,裴宴秋付诸行动,正当脸凑到蔻蔻娇靥时,赫然转醒,瞟蔻蔻,她沉溺在自己的情绪中,根本没在意裴宴秋。
裴宴秋快速收身,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就这样到了院子,正巧碰见过来辞行的清云,清云看见两人过来,忙不迭上前道:“见过世子爷、世子夫人。”
裴宴秋想到某个东西,眼眸瞬时沉了沉。
他险些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一直待在府上。裴宴秋不喜清云,况不久前蔻蔻还送了她祖母送过来的点心赠给了清云,这让裴宴秋更是不耐。
若不是蔻蔻说要送走清云,裴宴秋早就容不下他。
他倒有几分自知之明。
裴宴秋心里嗤笑。
“公子,你怎么过来了?”蔻蔻问。
清云正欲回复,不小心瞥见裴宴秋深深沉沉的眼神,忽地后颈发凉,心下怵了会。
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回想起三皇子那种张狰狞的脸,有点反胃,片刻,清云调整情绪,拱手道:“世子夫人,我是来辞行的,清云感谢世子夫人的收容之恩,必铭记于心,黄雀衔环。”
蔻蔻摆手,道:“你不必这样,都是小事,这些日子你过得还好吧。”
“谢夫人挂念,清云很好。”
有裴宴秋这个存在感极强的人在,清云始终垂首。
看着瘦如柴火的清云,蔻蔻联想到被雷劈中的裴宴秋,同是这么柔弱,这么脆弱,身体素质这方面实在堪忧!
顷刻,蔻蔻心中的怜悯之情油然而生,且有到泛滥的程度。
【他和夫君有几分相似,我还是多帮帮他。】
【把他接进府,也没尽东道主的招待。】
什么相似?
裴宴秋听完蔻蔻的心声,登时奇怪,他上看下看,也没看出这么个男子与他有相似的地方。
至于被雷劈,那都是意外。
裴宴秋忽然后悔,在蔻蔻心中,自己的印象是瘦弱嶙峋的。
他忍不住辩解:“娘子,我与他可没一点相似的。”
蔻蔻扭头,眼神奇怪地看裴宴秋,“?”
【他在说什么?】
“我可比他强”的话被裴宴秋咽下,终究是舍不下脸皮说出这么臊的话。
见裴宴秋不作声,蔻蔻搞不清状况,撇了撇嘴,转而对清云说:
“你可有亲人?力所能及内,我可以帮你找找。”
清云下意识拒绝,可瞅蔻蔻认真的态度,以及自己内心想见妹妹的渴求,还是厚脸皮道:“我有一个妹妹。”
蔻蔻点头。
待清云走后,蔻蔻与裴宴秋回房,阿三端来水果点心,摆在白瓷盘中,阿三说:“世子爷、娘子,这是新鲜的樱桃和蜜桃。”
都是梁帝上次赏赐的贡品。
蔻蔻眼睛一亮,捻起一块桃块放入嘴中,细细咀嚼,称赞:“好吃。”
裴宴秋懒懒靠在椅背上,把玩杯盏,没压下情绪,突然来了一句:“娘子,往后还是不要再乱救什么人了,免得有心人误会。”
这是裴宴秋第一次对蔻蔻提出要求。
蔻蔻闻言,眨巴眨巴眼看裴宴秋,半晌,嘴唇微张。声音发涩:“好。”
【他原来是不赞同的。】
裴宴秋微微颔首,心里的气通了些。
可下一刻,小滴小滴的泪珠从蔻蔻眼睑下滑落,嗓子音生涩,“夫君,我是不是添麻烦了?”
裴宴秋被打得猝不及防,思绪之际,他即刻弥补道:“没有,哪里添什么麻烦?我只是提醒你,没别的意思,莫要曲解。”
蔻蔻鼻尖缀红,嘴角下压,像低垂的柳条,阻隔她与外界交流。
眼里只写满“你就是这个意思”。
【我不听,我不听。】
【你凶我!】
裴宴秋噎住,他语气有哪里不对?
无奈之下,他使出杀手锏,“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蔻蔻继续呜咽,用手随意拭去眼尾泪水,片刻,哭声明显小了好多。
蔻蔻的眼泪弄得他心慌意乱,裴宴秋随口道:“我给你表演个好看的。”
说罢,裴宴秋从腰侧卸下扇子,继而开扇。
飞扇、回旋、抛扇、转扇,还有让人眼花缭乱的扇子舞。
裴宴秋用灵活的双手把玩扇玩出了新高度。
蔻蔻哭声渐渐停止,愣愣看着裴宴秋手中的玉骨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