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远远的,长街尽头,红灯跳转成绿灯,有车辆飞速驶过,风在耳边呼啸。
啤酒罐口冒着丝丝凉气,喻见五指笼在瓶口,一时没有吱声。
“嘭”一声,易拉罐被捏瘪进去一角。
瓶身沁出的水珠,簌簌滚落。
水珠冰凉,喻见抬了抬手指,思绪慢下半拍。
人潮过去,车流散尽。
灯光次第亮着,朦朦胧胧的,看不太真切。
周梒江掐了烟,盯着那小黑点,缓声道:“故事还有另一个版本,少年视角的。”
“在没有遇到少女前,少年一贯活得随心所欲,他这个人性格并不是很好,还很麻烦,很多时候他的生活都是无波无澜,甚至是无聊且乏味的,没有什么特别有意思又或者值得留恋的人事,人或事在他眼里,都不过如此。”
“直到盛夏的某天,从南方来的少女猝不及防地闯进他的世界。”
“小姑娘竭力收敛住所有的小脾气,她伪装得很好,看上去乖顺又听话,说话时总会弯下杏眼,笑起来很舒服,但——”
周梒江微顿,似乎是想到什么,眉目稍霁,说:“她总无意中在少年面前露出藏在肉垫下的爪子。”
“那天,少年因帮朋友试配装伤害在龙门荒漠劫镖。戈壁荒漠,寸草不生,荒凉且萧瑟,过往运镖的玩家人来人往,而隐在一旁的少年却在人群中一眼锁定了南方姑娘。他一开始并不知道她就是跟着自己回家的南方姑娘。”
“极限装备,伤害拉满,进入狙击范围的少女被隐追标记至死。”
“再回来时,少年第二次击杀少女。”
故事平铺直叙,并没有太多铺垫或修饰。
“或许是劫镖拉得仇恨太高,少年很快被合围,一对三,短暂的拉锯后,少年逐渐占据上风,在敌人血线消磨殆尽即将被反杀时,躺在不远处的少女突然起身,她招蜘蛛拉过游走的少年,控住,再开大收割残血的少年人头。”
“末了,密聊了句:我是你爹。”
喻见歪头,抿掉唇瓣上的啤酒沫,晕乎乎地想了会,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她骂完,还挺爽的。
“到晚上,少年收到段游戏视频,是少女和他徒弟组排打战场的录屏。录屏中,相同的id,截然不同的说话风格。”
“她说,往我这边靠靠鸭,奶不到啦qwq”
“你好厉害鸭。”
“声音和现实中问他吃不吃棒棒糖的小姑娘一样。”
少年声线惯是冷淡,说时毫无起伏。
被公开处刑的喻见:“……”
原来她从头到尾就没拥有过马甲!
顿了好一会儿,周梒江轻哂,低声:“少年当时觉得这个小姑娘还挺有意思的,也——”
“嗯?”喻见下意识应声。
“特别可爱。”
喻见捏着啤酒罐,转过一圈,刚凹下去的某处突然撑起,“嘭”一声,手指被震得略略发麻。
水珠接二连三往下滚。
喻见垂下小脑袋,觉得耳骨发痒。
“可爱到少年想私自占有的地步。”周梒江虚倚在树边,慢道,“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喻见摸上耳骨,指尖上攒聚的水珠浸到发烫的耳朵上,沁人心脾的凉。
第一章故事告一段落,电话里沉默下来。
露天场地,乐队主唱飙完最后一截高音,声音渐渐低迷下,鼓点熄停。
有那么一瞬间,周遭好像彻底安静下,一声拉长的尖锐汽鸣声后,隔着手机,喻见恍惚听到了两声重合的汽鸣。
一道在现实,一道在远方。
再回神时,鼓点骤然响起,曲调旋律干净。
“我吹过你吹过的晚风,
那我们算不算相拥,
可如梦初醒般的两手空空,
心也空……”
小段后,再次低落。
晚风卷过长街,江水起潮,拍上堤岸,涛声阵阵。
同样的晚风,同样的风景,只隔了不过数米距离。
我吹过你吹的晚风,算不算拥抱?
风冷,周遭喧嚣又寂静。
俗世红尘滚滚,与他眼中,狭窄乏味的世界里,安稳地装了一个人。
蓝白校服套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她捏着啤酒罐的手腕轻悬,露出一小截细幼的腕子。
背景伶仃且孤寂。
他一开始以为喻见是因为他马甲的事,后来发现又不是,她挣扎着踽踽独行,看着像没事的,又哪里都是事。
“有个人显然心事重重,
三个字只能说给自己听,
仰着头不要让眼泪失控,
哪里有可以峰回路转的宿命……”
主唱哼道。
听着歌词,喻见眼眶一湿,吸了吸鼻子,仰头,紧紧盯着云层后的冷月。
不要哭啊,喻见。
求求你,再坚持一会儿。
江风一吹,眼眶泛凉,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块儿,喻见揉了揉眼睛,捏着啤酒罐送到嘴边。
冰啤灌下,混着冷风,浇得嗓子眼透凉,像被刀锋割过。
喻见被呛了下,她捏着啤酒罐的手掌撑在栏杆边,弯下腰,另一只握着手机的手试图抱住自己。
周梒江再也忍不住,他穿过长街,直直走向喻见。
栏杆轻微晃动后,喻见身边一重,冷风被挡住,来不及反应,手中的啤酒罐被抽走。
喻见茫然一瞬,转头,看到坐在自己身旁的周梒江,一愣。
少年脱了校服,穿着宽松的黑色连帽卫衣,他的长腿随意地支在地上,额发轻垂下,遮住双细长的睡凤眼。
昏暗的霓虹灯下,少年侧脸轮廓模糊,看着冷冰冰的。
他骨节分明的手撑在罐口,晃晃,忽地偏头,直勾勾地盯着她。
男生眼型漂亮至极,轮廓锋利,瞳孔漆黑,眼底暗沉。
喻见蜷了蜷手指。
周梒江盯着喻见,翻过腕骨,把啤酒罐送到唇边,就着她的唇印,仰头,一饮而尽。
空啤酒罐被捏瘪。
有些许酒渍挂在他的唇瓣上,他漫不经心地舔尽,视线下移,瞥在某点。
喻见唇瓣发热,头发发麻,脑子昏沉沉,像要炸开。
短短几秒时间,她全身似被火燎过。
嘴巴里渴得厉害,喻见吞咽了两下。
“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
男生声音烫在耳尖,被酒渍浸润过的嗓音喑哑低迷。
喻见耳膜鼓鼓的,整个人都像躺在柔软的棉花糖上,轻飘飘又晕乎乎的,她开口:“可我要回家的。”
“喝多了就找不到家了啊。”
“我送你,不会把你弄丢。”
周梒江开过罐冰啤,递过去。
喻见接过,捧着啤酒罐,跟喝水似的,咕咚咕咚。
一扎冰啤对半分,芝麻团喝完,看着是晕的,但她的眼神清亮,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
回去的路上,喻见趴在周梒江肩上,偶尔呓语一两声。
周梒江背着喻见,自始至终也没等到她的一句话。
—
那晚过后,喻见又恢复了惯常的状态。
随着月考时间的推进,她越来越忙碌,忙碌到周梒江除了上课时间,几乎看不到喻见。
考试结束那天,照例放月假。
喻见没去图书馆,周梒江给喻见发消息,一直没人回复。
晚上十一点多,万籁俱寂。
客厅里一片漆黑,偶有一星半点光亮透过落地窗折入室内,也很快被大片大片的黑暗吞噬。
吧台处,映着光亮。
周梒江握着玻璃杯,耐着性子再一次拨通喻见的号码。
漫长的等待后,女声响起:“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ot be ected for the moment, please redial ter”
挂掉电话,周梒江在黑暗中静了会,忽地“嗤”一声。
握在手中的玻璃杯被狠狠砸向玻璃窗。
“嘭”一声,水杯在空中爆开,摔得四分五裂。
玻璃窗以某点为中心,向四周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