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灵魂觉醒室
“滑梯的位置要再调整一下,”加兹达指挥着一小队地精在玛泽珥新开辟出的托儿所中进行布置,“注意——我们得给道路留出足够的面积。”
加兹达戴着样式古怪的帽子在院子中巡视,他不知道希尔达正趴在窗户边并仔细地透过玻璃打量他头上那顶明黄色的安全帽。据说这个丑丑的装置能够最大程度地保护佩戴者的头部并使其不因坠物击打而损伤。
腰身愈发圆润的地精小队长背着手溜达在各个精美而坚固的的大型户外玩具之间,他时不时地正正帽檐或摩挲胸前一块刻着数字的金属名牌。
构造略显复杂的滑梯慢慢地竖立在空地上,扎好的秋千在寒意稍浓的风中五颜六色地摇晃着皮质座椅。跷跷板两端的样式看起来像是数块摞在一起的大积木,还有厚厚的金胶垫在它两边的落地点上。
尽管加兹达早已经在大把金币的冲击下锻炼出了“看什么都不觉得稀奇”的能力,但他在路过每个大玩具的时候仍然会忍不住再多瞄上几眼。
的确是从来没见过这样齐全的院落,他想,靠近大门的一侧还挖出了沙坑,据说那些洁白的沙子能够在小女巫摔倒的时候成为有效的缓冲。
不同于露天玩具的丰富多彩,保护着这里的各项设施已然是截然不同的画风。
黑色的栅栏上细看能发现极富女巫风格的装饰,那些弯曲的铁艺远远望去如同童话里特意讲来用于吓唬小孩子的肉食性荆棘。听说只要在上面留出的凹槽里放入魔晶,整圈栅栏上就会迸发出不逊于雷暴的电光。
希尔达好奇地观察着加兹达的表情与动作,为什么他会突然把手从铁门上撤回来?就像是碰到了烧红炭火那样。这样快的速度和他的体型完全不相符嘛。
裹着与她体型不相符的大围巾,小女巫沿着双层玻璃窗的内侧踢踢踏踏地行走,可能任何一个生命都会下意识地追寻自己没有的事物,比如此刻她待在温暖的室内,那么她的手就总会想要偷偷地按上冰凉的窗框。
唔,要把围巾扯得更松一些,这样小蛇就不会发现她正在干一些会让自己感冒生病的事情。布兰奇和奥萝拉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希尔达百无聊赖地在屋子中重复着从这一头走那一头的均速运动。
好没意思,她仰着头靠在粉刷后焕然一新的墙壁上。她忽然回忆起菲埃特讲过的故事,于是希尔达想象自己是其中那根胸怀大志的面条——面条怎么能直挺挺地站着呢?
于是她调动起身上所有的力气让自己自上而下地滑下来,直到她坐在铺着花呢格纹毯子的橡木地板上。
毛线在毯子上勾勒出的漂亮纹样令她抛却接着扮演面条历险记的兴致,小女巫伸手划拉过散落在身边的的铅笔、橡皮还有速写本,煞有介事地为自己设计起一套威风凛凛的战衣。
希尔达早早地在各项游戏中表现出了她的偏好,比如打扮成征战的将士并兴致盎然地挥着想象中的宝剑战斗,比如捡回一根树枝并把它绑上皮筋假装那是她的长弓——这柄粗制滥造的武器在差点蹦出去打到馆灵后被彻底地收缴。
克拉维娅和菲埃特曾经就此进行过私下讨论并一致认为她在二次觉醒后大概率会成为一名擅长战斗系法术的女巫。
“相比之下,奥萝拉甚至都能算是个乖巧的小天使,”馆灵在三楼的觉醒室里嘀嘀咕咕,“虽然她的红头发和脸上的雀斑已经预示着这个孩子绝不会是什么文雅娴静的性格。”
克拉维娅不是很理解这番论调背后的逻辑:“女巫的性格难道和长相息息相关吗?那我看起来像是什么样的性格?”
馆灵——如今叫它谢普森也可以——早在共事的几个月间熟悉了族长的脾气,不复初见时的小心翼翼,它现在也敢直呼克拉维娅的大名了,只不过如此相称后它总是要克制不住地抖上几抖。
谢普森夹夹眼睛,把缠着的魔晶暂时放到一边:“克拉维娅看上去是那种非常不好搞的女巫。非常不好搞——”它抻着身体支棱起来,想要尽力比划出那种“非常”的感觉来。
“就像故事的叙述中人们总会下意识地把古灵精怪的小女孩想象成扎着两个辫子的红发雀斑儿那样,”馆灵在叽里呱啦地说出一长串话语之后停下来歇了几秒,“黑发黑眸的特征也会令人轻易地联想起神秘高贵之类的形容词。”
“难道是因为曾经威震大陆的统治者中有人长成这个样子?”克拉维娅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人们为什么会把某些特定的词语和这种样貌挂钩?”
谢普森得意地表示,这就到了需要它开课讲历史的时候了。小蛇一边勤勤恳恳地将魔晶放到召唤阵中合适的地方,一边唾沫横飞地从首位魔王诞生在纳提斯大陆上的时候开始说起。
“……就是因为这些缘故,不同的外表特点才在各种族的印象中渐渐沉淀成现有的一套评价体系,”馆灵用尾巴扫净桌面上零落的粉尘,“其实一直以来都有反对这种评判方式的声音,但没办法,大概给别人贴标签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而抱有类似的看法的人又能通过这种办法迅速地找到团体——”
小蛇再次检查法阵上的各个细节,确定无误后它示意克拉维娅进行下一步。
各色魔法元素像是被无形的漩涡所牵引,它们迅速地聚集到空中的某一点附近,又很快接二连三地消失在那里。这幅景象有些令人不安,仿佛近在咫尺的地方存在着一个看不见的黑洞,而这无情的巨口却并未因为猎物的无动于衷而放缓吞噬的脚步——它照旧食用着吸附来的全部事物。
克拉维娅暗暗感慨第一位施法者坚定的意志,在遍布未知与暗流的航线上前行向来需要莫大的勇气。自从她觉醒后,女巫经常会在掌握力量的同时感知到自身的渺小与脆弱,譬如此刻。
谢普森盘着身子继续被打断的话题:“——思考是件有难度的事情,‘敏锐地体会到万物中或细微或显著的差别’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做到的。但是粗暴直接的标签却能够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只要能够给面前的存在分类,他们就可以算是洞察了世界隐藏的奥秘。”
布兰奇的疑问从门缝中插进:“至于它们是否刻板、是否合理,那反而不重要,对吗?”
馆灵意外地看向她:“你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在我们差不多摆放好魔晶的时候,”克拉维娅走过去并把她牵进觉醒室中,“你是想要看看召唤仪式的效果吗?”
布兰奇站在门口,她抱着几本封皮上绘满抽象符号的书,看向法阵上方不断消失的魔法元素。小女巫安静地坐在离她最近的椅子上注视着面前的一切,她的瞳孔中倒映出魔法光束的影子。谁都没有再开口,一时间觉醒室内只有旋转的光斑在墙壁上跃动着投出五颜六色或纯白的痕迹。
“有时我觉得自己置身在万花筒的镜片之中,”几分钟后布兰奇低声说到,“就像诗歌中描述的那样,‘四周是工整而混乱的斑斓’。”
克拉维娅和馆灵隐晦地对视了一眼。没有彻底觉醒的小女巫偶尔会有灵性爆发的时刻,她们借此窥探到的内容往往是断续的场景或是暂时无法为她们所表达出来的更高层次的规律。
谢普森敲响了克拉维娅思绪中的那扇‘门’,它掩饰不住震惊:【可能是觉醒室内运转的魔力流起到了催发感官的作用……但能叙述的如此清晰而有逻辑……无论从哪个角度上来说,布兰奇的表现都很惊人。我敢说,她大概拥有着预言方面的天分。】
小女巫抬起头,她的眼眸中隐隐浮现出魔法符文的笔画:“点心?我看到一组……甜蜜的点心。”给出几句模糊的提示后,她靠向椅背,悄无声息地睡去了。
“她即将彻底觉醒,”克拉维娅笃定到,惊喜感夹杂着浅淡的惆怅升腾在女巫心中,“真是难以置信,初夏的日光里她尚且还是需要涂抹魔药、精心呵护才能保有活力的光团,然而仅仅度过不到一个季度,她就已经在深秋的时节中步入了生命的新阶段。”
克拉维娅把布兰奇抱在怀里,她感受着臂弯中那个小小的、香香软软的躯体。生命的诞育与成长总是令人欣慰的,这样的感受如此奇妙,仿佛是一只在丛林中漫步的鹿在清澈的水流旁驻足。
菲埃特在法阵上方砰然显现的魔法烟雾中现身,它扑拉着书页,问询得小声而急切:“布兰奇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她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会这样快就觉醒了?”
谢普森正待示意,却听见几道略高的声调从桌子上响起:“各位下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