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天翻地覆
因一头莹雪般的白发,刘霓在梦中被吓醒,可明明醒来了,她却动弹不得。
她十分清楚自己醒来,而非又在做梦,因为她真真实实地嗅到的味道,不同于她府舍惯常用的香料,更像是一种自然花干的香味,还有丝丝药香,但这药香味又不是温佐珩惯常用的药味,而是一种陌生的,带着丝苦涩凝滞的味道。
她明明能闻到不同的味道,甚至能感觉出指腹摸在布料上的柔软触觉,但她就是睁不开眼,沉了一次又一次的丹田,都空空荡荡,身如灌铅般沉重无比,手和脚都丝毫动弹不得。
甚至,她还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她身边说话,靠得很近,声音刻意压低但仍听得清晰,一个小丫头的声音:“冯嬷嬷,姑娘这是要醒来了吗?”
嬷嬷?她是落入何地?何人之手?
一个上了年纪的声音:“唔,没有这么快哦,你仔细看着点。”
“是,嬷嬷。”
不知过了多久,刘霓在似睡非醒之间,反反复复。暗暗运气,手脚已经能动,但她仍装昏迷,在敌我不明的情况下,没有贸然“醒来”。
“冯嬷嬷,姑娘这儿还没醒呐,要不要去请大夫啊?”还是那个小丫头的声音。
冯嬷嬷探头在刘霓的上头,细细地查看了下,又摸了摸她的脸,犹豫道:“你去看看,小公子回来没有。”
“哎。”小丫头噔噔地跑出去。
那双粗糙的手还没完全从刘霓脸上收回,却突然被人抓住,冯嬷嬷被吓得“哎呀”一声,待要说话时,却被突然坐起的刘霓扼住咽喉。
而突然坐来的刘霓,脑袋犹如被人千锤百炼,晕眩感让她只想吐,强忍的下场就是脸色发白,目不凝聚,连声音都是有气无力:“你是谁!这是哪里?”
长时间的不睁眼,让她视物模糊,喘息了数下才看清眼前“冯嬷嬷”的模样:额头眼角布满皱纹的一个老妇人,不是那种下三滥地方精明的老鸨,且眼神透出善意,是个慈眉善目之人。
刘霓心里排除了“风月场所”,可完全陌生的环境,还是让她不敢放松警惕。
“姑娘,你别乱动,你大病初愈,动不得那么急。”冯嬷嬷担心道。
大病?她哪来的病,刘霓威胁道:“说,这是哪儿?再不说我便杀了你!”说完手指用力。
可在冯嬷嬷看来,这姑娘除了说话“狠了”点,有气无力差点要断的话外,还有如猫抓般的力气,着实像“病后西施”,“娇弱”得不行。
“姑娘,你且放心,老身没有半点要害你的意思,这里是咱们小公子,温佐珩的住宅。”
温佐珩人呢?
刘霓发现自己并没有杀伤力,只得松手,在冯嬷嬷的帮扶下,靠躺回床上。刘霓看着眼前细心帮自己掖被之人,又看了下周围简朴却又事事不缺的房间,待歇了口气,又隐隐听闻爆竹之声,因为窗户都被厚棉被封上,看不出外面的风景,咽了口唾沫问:“今日何月何日?”
冯嬷嬷笑得敦快,“大年初一,姑娘今早醒来,真真是个好兆头哩。”
年初一?
刘霓心中惊涛骇浪!那她便是昏睡了整整三日了,那晚与温佐珩在一块,离过年只有两日,第二日便是张勇回京献俘之日,义父呢?!
刘霓着急问:“外面发生了何事?我为何在此,我义父呢?温佐珩呢?”
冯嬷嬷的目光闪了闪,但仍慈蔼道:“姑娘不要想那么多,养好身体要紧,小公子待会儿就回来的。”
养好身体?如果现在的刘霓,还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这般,那她便不是刘霓了。想起前晚的温情蜜意,抵足纠缠的肌肤之亲,那一幅幅的画面如今想来,正“啪啪”地打脸呐。
刘霓痛苦又艰难地闭上眼,仿佛只要不想,那些笑话般的事只是一场梦。
只是,温佐珩哪来的胆子,给她下药,还这般的能耐,把她囚禁了这几日?义父可知道不?
刘霓甚至想到刘峰,不管如何看不惯彼此,可他们一条船上,船若翻了,谁都逃不掉。
冯嬷嬷见刘霓一直闭目不语,轻声问可要喝水进食,刘霓充耳不闻。冯嬷嬷无奈,只能给炭盆里加了点炭,又摸了摸被窝里的汤婆子热不热,才悄然出去。
此时的刘霓又饿又渴,心中更是惊涛骇浪,奈何全身软弱无力;很多疑问只能在见到温佐珩后,才能给她一个答案。
白日还天晴日暖,傍晚时又唰唰地飘起鹅毛大雪,温佐珩进屋前,拍掉披风上沾染的雪花。冯嬷嬷笑呵呵地迎他,一脸慈爱:“小公子可吃过晚饭了。”
温佐珩柔声回:“在外头吃了。”顿了下问:“她怎么样了?”
冯嬷嬷接过披风,笑道:“姑娘醒了会儿,后面又昏睡过去。小公子,别怪老太婆唠叨,应酬饮酒难免,可也要适量。”
温佐珩一愣,用力嗅了嗅,好像自个身上是有那么股子酒臭味,便去换衣衫。
冯嬷嬷又说:“我看琉璃姑娘是个倔性子,也是个顶聪明漂亮的。只是她好像有什么误会,你可要好生说话哈。”冯嬷嬷没说那姑娘目光太过冰冷,即便见惯人情冷暖的她,也被骇了一跳。
温佐珩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冯嬷嬷跟他说的是谁,半晌后才明了,应了声嗯。
进屋,只见她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有久卧后的虚弱苍白,可这样更突显眉目如画,轻薄的唇角透出种凌厉的美。
温佐珩突然想起,她最惯常露出的邪佞勾唇,勾画出令人癫心动魄的颤抖。
温佐珩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替她理好鬓边的碎发,心下一动,正想附身
刘霓蓦地睁眼,漆黑莹亮,如同天上闪烁的寒星。
温佐珩俯身的身形一顿,他没有说:你醒了?也没有问:感觉如何?因为不管他怎么说,都是透出一股浓浓的虚伪。
其实,他坐到床边时她就已经醒来,若非身体受限,此刻温佐珩怕早被她制服。
明明心中有千百个疑问,有千万种情绪翻腾,可刘霓只用沉寒的目光对他。
面对刘霓质问的目光,温佐珩终是缓缓坐直了腰背,慢慢垂下眼帘,一手搁在膝盖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传来轻轻地敲门声,是个小丫头提了食盒进来,小丫头向温佐珩屈膝:“冯嬷嬷说,药是刚煎好的,请公子让姑娘趁热喝了。如果有胃口,温盒里有好克化的鱼粥,也请姑娘进一些。”
温佐珩淡淡嗯了声,让小丫头出去,自己走去桌边打开食盒端药。
刘霓就这么静静地瞧着他,似在研判这人是谁?
明明还是那个五官清隽、笑容迷人的温佐珩,看似温文尔雅,可又有哪里不一样了;目光不再迷离不定,变得坚定有力,衣着虽不如在她府舍时的华贵,但有种说不清的硬挺之气,由内而外地变了!
看他端来黑呼呼的一碗汤药,冒着热气,飘着浓郁的药苦味,刘霓突然有种:天地乾坤颠倒的现世报。
几月前,她以救他之名把他囚禁在府舍,那时他连药都不喝,逼着她来灌药。如今,换成他了?
刘霓想笑来着,奈何她真没力气,硬是扯不出一个笑来,只冷冷问一句:“你给我吃了什么?”让我全身无力,武功尽失。
温佐珩什么都不说,只静静瞧她一眼,依旧把药端到她面前。
沉默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默认!
刘霓心下仓惶,可那种从不服输的性子让她执拗起来,她愤道:“那晚你没有走,可是在酒里下了药。”
“没有。”温佐珩平静道。
“那我现在这般算什么?!”刘霓才不信。但这种因大意而吃亏,要扯开遮羞布而剖析出来,是需要多大的愤怒才让她一定要追根到底。
以前看温佐珩的淡定,那是一种云淡风轻的景色,如今瞧了是窝火得直闹心。刘霓挣扎着坐起,伸手欲拍掉他手中的药。不知是刘霓真无力失去准头,还是温佐珩眼疾手快,手往回一收,刘霓连碗边都没碰到,更别说打掉药,甚至连药汤的表面都不曾荡漾一下。
刘霓目光狰狞:“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义父若找过来,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温佐珩的面色轻轻荡了荡,说:“那晚的酒里没有下药,药在我嘴里。”
刘霓一怔,他藏在房里,桌上有酒,刘霓只想着他会往酒里下药,但他早有预谋,肯定会想:她若没有喝酒呢?又如何下药?
他也不会料到她临时起意,非要用折辱他的方式来为难他,让他以口渡酒。如今他说药在嘴,这就说得通了。所以,这算不算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刘霓又突然想笑来着,咯咯地发出一些破哑的声音,肯定比哭还难听。
即便没有折辱他的那段,他也会亲她!刘霓也会,拥抱亲吻,谁会戒备?谁又曾想他是“有毒”的!
温佐珩瞧着刘霓一会儿,道:“这药对身体伤害不大。只是暂时压住你的内力,过几日便好。”
身上无力的刘霓根本不能坐起,又不让人帮忙,只能半趴在床上,散落的头发挡住半边脸,目眦欲裂,唇上无色如同鬼魅,她伸出手去抓温佐珩的衣袍。
温佐珩无奈,只能放下药。
“你骗我?你竟然骗我?!”东郭与狼的故事,还有谁比刘霓更体会,如今被亲手所救、狼心狗肺的人“咬”了,又该怪谁?
温佐珩没有出声反驳,瞧向刘霓的目光露出抹复杂,似想到了很远。
刘霓狠狠地用力,奈何再用劲,也只是在他的衣袍上拽出些浅淡的褶皱,离她心中所想差之千里。
温佐珩不想她用仇人的目光瞧他,心中不忍,伸手把她抱起,拥进怀。而这刚好帮了刘霓的忙,她掐着温佐珩的脖子,使劲扣。
但这根本伤不了温佐珩。刘霓本还想张开嘴咬,那种在很小的时候才会有的弱小无力感,多少年了都不曾体会过。鼻端萦绕的某种特殊的味道,又刺激着她回想那晚的旖旎之事,可她心中清楚,这些都不过是他设计出的阴谋,不禁悲从心来。
一种巨大的悲怆从心底弥漫开,又兜头回袭,窒息感如被扔到了岸上的鱼,离了水,再蹦跶多少下,依旧逃不离死亡的命运。
怀中人微微战栗,温佐珩安抚道:“别怕,还有我呢?”
挣扎这么几下,刘霓已然香汗淋漓,可他“温暖”的一句话,听在刘霓耳中冰冷如淬了毒,刹那冲破迷蒙的眼睛,那些她明明心中就已经知道的答案,但仍久久不愿相信的事情。
也许,别人没告诉她,她便可以当做什么都不发生吧,但她又如此聪敏。
“我义父是不是出事了?”刘霓问。
温佐珩没有回答,但刘霓从他平静安定的脸上,瞧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如若不是出事了,她又怎会在这鬼地方呆上三日!
刘景出事,那她和刘峰自是脱不了干系。她怕什么,碗口大的疤,来年又顶天立地于世。
可即便心中早有准备,可真地事情到来,仍旧蓦然失控,心中填满胡思凌乱的情绪,又感觉空空如也,什么都抓不到。
只觉喉间一甜,刘霓强硬压下,笑得凄惨,“我义父还活着吗?”
温佐珩瞧了她刹那,摇头。意思是在她昏睡时,刘景便被“绳之以法”了?
突感如坠冰窖,让人冻得不行,又像被架到了火上烤,滚烫炙热到难以忍受。
“刘霓?”温佐珩双手抓住她,声线微颤显出紧张。
温佐珩的脸忽远忽近,刘霓喉咙滚动了两下,终是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如一道血色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