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谁之真相
闭眼的刹那,刘霓心想,温佐珩的脸色怎的如此难看,不应该是她黑脸才对吗?
刘霓的病情一度恶化,温佐珩已经一日两宿没合过眼。这日他从外头回来,直奔里屋。
冯嬷嬷见他风尘仆仆略显疲惫的模样,虽心疼但仍说:“姑娘今日没再高热,下午便与常人无异,只人一直没醒,迷糊时喂过药了。”
温佐珩脱了披风,把手放在炭盆上烤,“辛苦嬷嬷。”
冯嬷嬷摇了摇头,很想问两人之间是怎么回事,可话到嘴边又改口:“姑娘高热时嘴里喊着‘mama’‘baba’,说着‘想回家’,听着让人怜惜,只不知这‘baba’是什么意思?”
温佐珩瞧了眼屏风后,平静躺在床上的人儿,若非轻微的呼吸起伏,消瘦扁薄如纸,生气稀弱,他垂下眼帘:“以后你也是她的‘嬷嬷’(mama),这里便是她家。”
冯嬷嬷说这当然
刘霓不知今夕何夕,她不想醒来,因为半梦半醒时,像回到了小时候,有人给她擦汗,给她喂药,声音温和动作轻柔,有男有女,像呵护珍宝一样地对待她。
难受时,她无意识地哼哼,便有人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她的手和她的背,这样她便舒服地、慢慢地安静下来。
睁眼,床帐挂钩上垂下的如意穗,让刘霓刹那回到现实。
目光由头顶往下移,她看到温佐珩,坐在床尾,双手抱怀,头倚靠在床杆上,紧闭双眼,像是睡着了。
刘霓静静地瞧着:浅睡中的温佐珩,闭上了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眸,五官显得凌厉富有攻击性,还有他身上的着装,是件武士曳撒,窄袖绑腰带,马靴上还沾染了些污泥。
温佐珩蹙着眉头睡不踏实,两眉之间藏着随时都有可能醒来的戒备和紧张,如刘霓在外随时待命的模样;这让刘霓又对他生出些许陌生感,甚至让人怀疑,之前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和眼前的人无法重叠。
刘霓沉沉吸了口气,突感异样,丹田不再空空如也,压下狂喜,悄然摸向头顶。
而悉索的声响果然让温佐珩醒来,只他多日未睡,突然醒时还在朦胧不清醒的状态,带着血丝的眼仁盯了刘霓半晌,才松开抱怀的双臂,问:“你醒了?可有什么不舒服。”
“我想喝水。”刘霓一张口,才发现声音嘶哑得厉害。
“好。”温佐珩起身,走到暖炉边试了试水温,才给刘霓兑了碗温水。
刘霓瞧着他健壮的背影,自己坐起。长久的卧床,让她稍微动一下,都感觉头晕目眩。
温佐珩回头见她坐起,微微讶异,端水来慢慢喂她。
刘霓就着他的手喝水,看到温佐珩虎口上摩出的红痕,那是勒马缰绳或握刀时磨出来的。
握刀?
刘霓不动声色,眼瞅着他把水碗放好,率先开口:“我们聊聊。”
温佐珩淡淡“嗯”了声,坐到她对面。
“我义父义父可留有全尸。”刘霓艰涩开口。
温佐珩不语,刘霓痛苦地闭上双眼,再睁眼时又问:“可有人给他收尸?”
温佐珩依旧不语。
刘景最终以谋逆罪被凌迟处死,午门行刑人山人海,人人都想得一块以“口啖其肉”
刘霓冷冷一笑,“他做的事很多,受他恩惠的人也很多,想不到最后的下场竟是连个收尸的人也没有。”
刘霓闷闷地咳了两声,温佐珩想帮她顺气,被刘霓阻止,“为什么不杀了我?”罪人义女,对他有什么好处。
温佐珩微震,刘霓问他话时的语气,如此冰冷又稀疏平常,就好像说:今日天气很好。
刘霓一直盯着他,根本就不关心他所在意的,像头鹰隼盯着眼前的猎物。
温佐珩自问:为什么不杀她,还要费那么多的心机。
刘霓轻轻勾起嘴角,“义父是怎么获罪的?”刘景突然迷上炼丹,还有突然出现的黄仙人,刘峰的怂恿都让刘霓突感大夏将倾的危机,但以她对义父的了解,他没胆子造反。
“通敌叛国、结党营私共十七条大罪,抄家搜出数万两黄金白银,还有伪造的玉玺玉带,随身携带凶器,意欲杀君谋反。”
什么通敌叛国、结党营私十七条大罪?刘霓冷冷一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随身携带凶器?刘霓微感讶异后却很快明了,她盯着温佐珩的眼睛似要喷出火来,不过她没“烧”起来,反而平静道:“是那把扇子吧。”
义父除了从不离手的玉扳指外,就数那把“扇子”随身携带的时间最长。
温佐珩“默认式”的垂眸,他紧抿的双唇和坚硬的下颌线,显示他一点愧意也无。
哈哈哈,他怎么会有悔意?刘霓心中笑道。假若不是她把扇子带回,他又如何假借修扇之名动手脚,所谓这般的“证据确凿”?
刘霓更笑自己蠢不可及!
“是谁?是谁主谋,你老师?”刘霓紧盯着他。
温佐珩抬眸,看了眼刘霓沉吟片刻,道:“老师只是从旁协助。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吃东西?她哪里吃得下?极度的亢奋让刘霓有种病态的精神奕奕,两眼冒出红绿的光。
“是杨青和张勇主谋吧,借着回京献俘之际,再拉上你老师,义父再怎么防范,也防不住这么多人联手。”当初杨青被刘景下诏狱,是他老师内阁首辅董阳疏救,再加上本就是义父“死对头”的张勇
温佐珩微讶,诧异她猜到了大概。刘景多行不义必自毙,只是没想到刘霓对身边的形势这般清楚。
一颗如珍珠般的泪珠儿从刘霓眼角滚落,悄无声息地湮没在衣襟,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
泪水瞬间迷糊双眼,刘霓哑声道:“伴君如伴虎。可义父一直坚信不移陛下对他的宠信,我数次明言暗示都没让他警觉。他怎的就不明白?后宫的美人如春天的花,开了一春又春,谁又能经久得宠。”
刘霓泪如雨下,温佐珩僵坐当场,不知以何言安慰,须臾后,掏出巾帕递给她,刘霓闭上眼扭头,并不搭理他的好意。
眼涕四流,哭红的鼻头,模样并不雅观,温佐珩心下叹气,靠过去温柔地给她擦泪。
巾帕轻触脸颊,刘霓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被泪水洗过的眼仁清新明亮,眼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泪珠,整个人看起来又伤心又憔悴娇弱。
温佐珩哪里见过刘霓如此模样,心中狠狠一缩,恨不得此刻拥她入怀,好好安慰一番。
刘霓轻轻抽噎,温佐珩怜惜道:“别哭了。”说完伸出双手,要去拥她入怀。
电光火石的刹那,一道凌厉的光仿若凭空出现,直逼温佐珩的脖颈命脉。他伸手挡住执凶的手,奈何两人离得太近,他只挡了手肘之处,幸得对方力度不够,才让他争得瞬息得以偏头,错过了致命的一击!
脖子处一凉,皮肤被发簪划破,温热的血液瞬间流出。他用力压制眼前的人,不可置信她这要命的“偷袭”。
刘霓目露凶光,恨不得再来一下刚才的“贯喉一刺”,奈何体力不足动作不够迅敏,被温佐珩发现并制住,可她目光喷出的火,能把人瞬间燃烧殆尽。
“你就这么恨我?”温佐珩压着她双手,不可置信地问。
刘霓冷狠一笑,咬牙切齿:“是,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为我义父报仇!”
所以刚才她“伤心欲绝的泪流满面”,是演给他看的?以博取他怜悯之心放松警惕,好让她伺机而动?还有,要杀他的发簪她也早早藏好?假若她的动作慢了那么一点,被刺破命脉必要他温佐珩的命,她怎的如此狠心?
温佐珩怒道:“刘景作恶多端是罪有应得,为虎作伥这些年,你一点都不知道吗?他把持朝政多年,玩弄权术弄得民不聊生,还意欲谋反杀君,凌时处死已是陛下仁慈,要不然挫骨扬灰也”
“呸!”刘霓一口唾沫让温佐珩闭嘴,“我管他是谁,我管他做了什么,我只知道他是教养我长大的,对我好的人就够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你我有‘杀父’不共戴天之仇,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这时刘霓的脑中,特别清楚地想到:那个寒冷又温暖的下午,刘景从宫里当值回来,见到因练功被师父罚扎马步的刘霓,偷偷瞧了瞧四下无人,从怀里掏出用巾帕裹着的一块点心:“来,霓儿张嘴,咱们偷偷吃了,不让师傅知道。”
又饿又累的刘霓,就着刘景的手,吃了那块她此生吃过的最美味的糕点,瞧着刘景年纪不大,却一脸细长褶子的白脸,竟瞧出了几分和蔼亲切的舔犊情深。
刘景也不是时时这样,有次刘霓和刘峰,忍不住气地跟王越的义子们打了一架。那时宫里的宦官们都喜欢认养义子女,养在住所请专门的师傅教导礼仪本事,闲时也被使唤伺候“义父”们。
刘霓好勇刘峰好狠,两人把别人打得哭爹喊娘,最后是刘景拎着两人的耳朵去给王越赔礼道歉,谁叫当时王越比刘景官大。
当着王越的面,刘景给了他俩一人一个大耳掴子,还踹了刘峰一脚。回来后刘景摸着两人被扭红的耳朵,和被煽肿的脸颊,心疼又无奈道:“王越那人心眼忒小,这样让他出口气挣了脸面消了气,总好过以后阴着给你俩使绊子。你俩呐,长点心眼吧。”
所以,她要杀了他!
刘霓如一头落入猎人陷阱的“困兽”,张牙舞爪作最后的挣扎,被摁了“双爪”仍不忘“咆哮”。
温佐珩狠狠一把惯开她,睨向她道:“那你可要好好养好身体,养好有了力气,再来说杀我。”
刘霓刚才蓄力一鼓作气想杀掉温佐珩,几乎耗尽全部力气,最后力竭吼了那么一下,就彻底软倒在床,看也不看他一眼,陷入一种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挫败中。
这是长大后的刘霓,不曾再经历过的无力。小时候力弱,但她知道只要勤奋刻苦,力量就会一天天地强大。从来没有过此刻的无力,让人这般绝望、孤苦。
温佐珩出屋时,便见冯嬷嬷站在门口,见他后担忧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温佐珩小心地偏过身,手里拿着的发簪也隐于袖中,“无事,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情绪难免激动。”
冯嬷嬷不疑有他,还望了眼房门道:“可怜的孩子。”
温佐珩眉头挑了挑,说:“姑娘这几日情绪激动,屋里收拾好剪刀利器什么的。”
冯嬷嬷一愣,很快应道:“好好,待会儿便进去收拾。哎哟,这孩子心里得多难受,以后就剩她一人了。”
温佐珩微怔。
“您快些回去洗漱歇息,我叫人准备热水。”冯嬷嬷道。
温佐珩“嗯”了声,扭头时不小心,被冯嬷嬷眼尖地瞧见了脖子上的伤,讶道:“公子这是怎么了?这么大一道血口子,可要叫郎中?”
温佐珩想拢一拢衣襟,不想这般摩擦得更疼,便作罢道:“无妨,被猫抓了一下。”
冯嬷嬷眉头越发皱得紧凑,“猫儿?哪来的猫儿。莫不是您多事,招惹人豢养在家的猫儿了?”
温佐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