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雨霁
付青沅在滚到悬崖下的时候，就已经没了意识。
所以她并不知道，在她彻底昏迷之后，身体的主动权竟然换了人。
或许说“换人”并不太贴切，毕竟那个存在，和她本人也息息相关。
在那一次亲眼目睹鸾颂杀人的画面后，因心绪起伏过大，付青沅体内的这个存在就被惊动过一次，只是后来鸾颂并没有切实伤到她，又及时把她劈晕，这才没了后续。
而今天，在付青沅被伤成这样后，那个存在终于被彻底从沉眠中唤醒了。
吴作的修为同“她”比起来，仿佛是小巫见大巫。
在被砸到悬崖上，砸出一个深坑后，吴作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又被抓起来连番殴打。
短短时间内，他就连受了数十击，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悬崖上，一时震起滚滚尘土。
烟雾还没有完全散尽，“她”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了半空中。看样子，是要往悬崖对面而去。
被留在悬崖这边的吴作，躺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
然而，随着一道光华闪过，吴作的呼吸竟然又再度恢复了！虽然微弱，却是实实在在地恢复了！
——那是吴作留在最后关头，用以保命的宝贝，原先从没想过居然会用在这种时候。
吴作其实清楚，以那个诡异的丫头现在的修为，不可能察觉不到自己“死而复生”，所以最好的使用机会，是在她远离之后，而非是现在。
然而，吴作忍不了了。
接二连三在同一个人身上吃了这么大的亏，吴作只想着利用这个短暂的空隙，哪怕是跟“她”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虽说不是第一时间，但“她”很快察觉到了吴作的气息再度恢复的事。
只是，面对一个连死都不怕，带着必死的信念要拖着“她”一起的家伙，“她”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虽然在吴作冲过来想要抱住“她”的时候，“她”砍去了他的一只手臂，脱离了他的禁锢，但仍是被吴作的自爆波及。
重创之下，“她”只得被抽离身体，再次回到原本待着的意识空间里。
即将陷入沉睡时，“她”无奈地幽幽叹息。
“抱歉了，小丫头。”
到底是手生了，居然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
“你想救的人，没能替你救下来。”
接下来，只能祝愿你和他们好运了。
……
吴作的身体被炸得粉碎，付青沅的身体则在“她”最后的护持中没有完全支离破碎，只是，也因为在半空中失去了重心，只能直直地往悬崖底下坠落。
关键时刻，送兰娘下去的冰雾血桑及时赶回来了。
然而她下坠的速度太快，冰雾血桑只能选择将根系脱离泥土，整个将她包裹住，笼在自己的枝条里，然后，一起快速地往下——
“噗通！”
付青沅和冰雾血桑一起砸进了深不见底的水潭。
兰娘原本被冰雾血桑送到了水潭边上，看到血红色的枝条变成笼子状，笼子里的人又像极了付青沅，知道她在上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想也不想就也跟着跳到了水里面。
冰雾血桑在水中快速地将枝条回缩着。
它一向喜欢大地，才会在跟付青沅契约之后，还留在外头，感受大地的气息。它也并不怕水，但这样连根系都完全浸没在水中的情况，却是它最难以忍受的。
因此，冰雾血桑在飞快地回拢、收缩、变小着。
直到最后，它再也支持不住，红光一闪，来到了自契约后就能够自由进入的付青沅的意识空间里，休养调息。
兰娘在付青沅不断下坠的时候，用力地划着，想要靠近她。
在兰娘终于抓|住付青沅的时候，她的体力已经渐渐不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她紧紧将付青沅抱在了怀中。
水流在冲刷着，想要将二人分开，兰娘的肺部因无法呼吸而开始灼烫，四肢也越来越沉，无力地快要抓不住。
若是兰娘现在放开付青沅，任由她下沉，自己往上浮，说不定，还能够争得一线生机。
然而——
不可以！
这个孩子，不可以就这样死在这里！
她还这样小，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拼尽全力救了自己，甚至都没能跟家人再见上一面！
她必须活下去！
她要她活下去！
不是说自己是什么堤柳宫的宫主吗？
想办法！快想出办法来！
救救她——
兰娘额心的兰草印记陡然从暗红色转为鲜红！
她修炼到了极致的枯荣心法，虽然被她无意中遗忘了多年，但在此刻，终于在兰娘强烈的意念驱动下，再次运转了起来！
只是，失忆后的兰娘忘记了，枯荣心法从来都是从草木之中汲取生命力温养己身，反向输送生命力也从来都只针对草木，这还是第一次，要将自己的生机，传导给另一个人类！
兰娘自身的生命力正在快速地流逝着，她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在就此停下和继续之间，兰娘犹豫了一瞬。
只是一瞬。
她就再次选择了继续。
那一瞬里，兰娘不是后悔自己不该开始救人。
而是，想到了陆昭。
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相公。
无论他爱的是哪一个她，她都想要跟他好好过日子。
或许还是会为了这件事斗嘴生气，还是要冷战再和好，但是……想在他身边。
就算他心底还藏着从前那个她的身影。
但如果她陪着他足够足够久的话。
她应当，也能够成为，在他心中无可取代的存在吧？
昭郎……
一滴泪珠，在沁出眼眶的第一时间，就融入了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或许，只有那滴消散开来的泪珠能够记得。
那一刻。
曾经罗刹，笑然拈花。
……
水面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一场雨。
雨点落到悬崖上，扑灭了悬崖上犹有余烬的火焰。
被烧得寸草不留的地上，伤痕累累的祁白榆仰面躺着，微凉的雨点不断打在他身上，他手指动了动，挣扎着睁开了眼。
刚一睁眼，他就猛地翻身爬了起来。
这一动，令他浑身都在抽痛，但此刻，他根本完全顾不上这些了。
“二哥？”
他跌跌撞撞地找寻着。
“二哥！你在哪里？”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除了——
半截断裂的长|枪，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二哥！”
祁白榆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雨水冲刷着长|枪上的血迹，血水渗入焦黑色的大地。
祁白榆握住二哥仅留下的长|枪，指甲掐进了掌心，他的内心在嘶吼，在狂啸，在震怒，可是他的脸上，却只有无声的狰狞！
都是因为他！
都是他的错！
如果不是被他牵制，二哥原本不用被带走的！
二哥是为了救他才——
啊！！！
……
雨点像是要冲刷掉这场战斗所有的痕迹，下得越来越大了。
像是连成了珠串一样，连绵的雨珠打到了溪水里。
水面被打得激起了一个又一个小窝，溅起无数水珠，而在深深的溪水下方，水底安静得像是没有任何纷扰。
天昭将自己蜷缩起来，靠着一块石头环抱住自己坐着。
他的双|腿已经彻底变成了鱼尾，鳞片在水中粼粼。
他的眼睛害怕地闭着，在水中分外根根分明的睫毛不住地颤抖着，耳朵却用力地听着外头的动静，生怕一不小心，就错过了一分一毫。
姐姐来了……
姐姐还没来……
姐姐来了……
姐姐还没来……
姐姐……
……
如瀑的雨帘浇到学堂的屋顶上。
此刻，屋顶已经变成无数块大大小小的碎片，斜着插|进了泥地里，原本好好的屋子，也都已经变成了断壁残垣。
光头莽汉的尸体在雨水里越发冰凉，血水慢慢流淌干净，被刀口切开翻卷着的皮肉，开始呈现出一种可怖的苍白。
姜胭芷的轮椅倒在了一旁，轮椅旁还躺着奄奄一息的黑霜。
姜胭芷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
虽然已经请陆大夫治疗了几日，但她的双|腿还没痊愈，本也还没到能够走路的时候。
她勉强走到力竭而陷入昏迷的碧秋身边，还是支撑不住跌坐了下去。
咬牙，翻身。
姜胭芷坐在地上，将大姐抱进了怀里，移到了自己身上。
双手撑着地面，姜胭芷靠手的力道拖动着自己的身体，她的牙齿几乎要咬出血来，就那样用手一步、一步，要将大姐移动要没有雨的地方。
碧秋身上的鳞片越来越多，姜胭芷眼中也急得满是泪水，可她还要不断地快速眨去，生怕影响自己看路，耽误带大姐避雨。
陆茂从晕倒中醒来，看到师父不见踪影，知道师父一定是在救下他们后，心急如焚要去找师娘，所以顾不得善后，又离开了。
陆茂拍醒同样被打晕的仇高明，两人帮着带姜胭芷、碧秋和战斗中帮了他们的黑霜进屋，又开始忙碌起来。
仇高明劫后余生，也收敛了不少少爷脾气纨绔习性，沉默地给陆茂搭手。
……
天地上方，黑云翻卷。
那里也是雨势最大的地方。
一道人影伫立当空，白袍猎猎，仙气飘飘。雨水像是被他周身的气场隔开了一般，从他身周而过，没在他身上沾染上一丁半点。
他手指翻动，掐出了一个手诀。
刹那间，天空中黑云开始消散，雨点也逐渐消失。
云销雨霁。
可他那素来无波无澜的双眼，此刻却暗藏风暴，似是即将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