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此生有憾
阚江川见依念问到这个问题,轻叹了一声,伸出长臂将依念揽进怀里,依念能清晰地觉察到阚江川胸膛的微微起伏。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问题。”
“没什么不可以的,我之前没跟你说是不想让你难过,现在想想,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我们之间应该知无不言才对。你刚才问到从朝鲜怎么寄信回来,我们是将自己写的家信交给部队,部队统一收上去,盖上一个红色三角形印章,这是志愿军家信的专用章,然后送回国内,送到丹东市邮局,再由邮局发往全国各地。
当时上级就告诉我们,信发出,不保证能收到,因为当时环境太复杂,很可能装载这些信件和物资的车辆半路被敌/机炸毁了,或者是其他不可抗力导致信件到不了国内就被毁了。即使到了国内,有些信件因地址不详,或是其它原因也可能收不到。”
依念伏在阚江川胸膛上静静地听着。
阚江川用手掌拂过依念的小辫儿,悠悠道:“我刚到朝鲜时与家里完全断了音讯,形势稍微稳定些,我就开始往家寄信,但是都石沉大海。
后来我就凭着记忆中的地址往我大姑家寄信,万幸这封信他们终于收到了。我收到的第一封国内来信是我大姑父写来的,他的字我认识。他在信中告诉我,我爸在我走后不久病情就加重了,他是五零年年底去世的,当时我还在抚顺呢,还没入朝呢,可是当时是封闭学习,与外界音讯阻隔,我根本不知道。”阚江川闭上眼睛,让自己缓了缓。
依念急忙探起身,纤细的手指拂过阚江川轻锁的眉心,轻声道:“你心里不好受就别说了”
阚江川抓住依念的手指放在自己唇上,低头看向怀里的女孩儿:“没事儿,说出来好像好受点儿了。我爸去世后,我继母就将阚江河送到我大姑家,自己带着两个亲生的孩子回了娘家,所以我寄回国内的几封信都因查无此人而没了音信。后来我按照我大姑父给的地址给我继母去了信,组/织上听说了我家里的困难,还为我申请了补助,每个月往我继母家送七十斤高粱米,过年过节还给一些猪肉、粉条什么的做为慰问品,直到我提/干才结束。”
“那阚江河呢?”依念挺同情这个自小没了父母的叔伯弟弟。
“一直在我大姑家干农活呢呗。”
“那就是说给你家的这些补助他一点儿没机会分享?”
阚江川吐出一口气,叹道:“十个指头伸出来还不一样齐呢,况且我当时不在国内,这些事都是我回国后才知道的,我又能说什么,只能尽我的力量去帮助阚江河了。”
“你都尽力了,不管是对国家还是对家人,你都尽到了自己的力量。当然,遗憾是有的,我相信故去的亲人一定会在天上看着,看到当年毅然参军的孩子如今已经胜利凯旋,曾经的山河危矣,如今已是旧貌换新颜了”
依念还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却被阚江川一个大力按/在胸/膛上动弹不得。
“怎么啦?”依念闷闷的声音从阚江川胸/前传出。
“你知道吗,你是怎么走进我心里的?”
“啊?”依念的声音还是被禁/锢在“方寸”之内。
“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很勇敢’、‘你很坚强’吗?今天你又说到‘胜利凯旋’。”
依念终于挣开阚江川的手臂,转身面对阚江川,坐直了问道:“我是说过,怎么了?”
阚江川盯着依念的脸足有三秒钟,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摸了一把依念的脸道:“等着”,便穿鞋下地,走向对面的小床。依念急忙跟了过去,看他要干什么。
阚江川来到小床边,将皮箱打开,从箱盖内测的插兜里取出一个薄薄的白色小本子。
打开其中一页,递给依念:“这是我回国后继母交给我的,是我父亲临终前写给我的话。”
依念看了一眼阚江川,没想到他给自己看的是这个,遂伸出双手接过小本子,只见上面短短的几行字,虽然运笔虚滑无力,仍可见留书者的书法功力。
【当你胜利凯旋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爸爸佩服你的勇敢和坚强。
望你将来能尊敬母亲,团结好弟弟们,我也就安心了。】
短短数言,无尽的牵挂,父亲没能等到心爱的长子凯旋归来。对阚江川亦然,没能见上父亲最后一面,没能送父亲最后一程
此生有憾!!!
依念终于明白了阚江川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自己说的话恰巧是阚江川父亲留给他的话。
“你是第一个走进我心里的人,也将是唯一的一个,这世间只有你懂我了。但是,我真怕有一天离别会降临在我们中间,现在距离我毕业只剩半年了,不知道我们要面临怎样的境况,如果我去了外地,我会舍不得你的”
依念上前抱住阚江川,像哄小孩儿似的轻拍他的背道:“没事儿啦,现在是和平年代,不会再有那样的阻隔了,至于毕业后,不论你去哪,我都会天天想着你、等着我们团聚的一天的。”
阚江川收紧双臂将脸埋进依念的颈窝,翁声道:“好。”,说完抱起依念向大床走去:“我会记着家里还有个可爱的小妻子在等着我的。”依念生怕他抱不住把自己摔下去,紧紧揪着阚江川的衣襟,一段带着悲伤的话题就这么被他们化解了。
几天后的二月七号便是除夕,依念还有半天班,两个人约好中午依念回来便去依念父母家过年,虽然老辈讲‘三/十/晚/上/不/见/娘/家/灯’,但是依念妈知道两个孩子目前的处境,并没有强调这个规矩,还是让他们回家过年,依念和阚江川商量等晚上吃过饭就回自己家,不在娘家过/夜,这样也算全了一半的规矩,邻里也不会再说什么。
虽然物质清贫了些,但是过年的气氛还是要有的,依云见小两口进了院门便冲依念嚷嚷:“快,红纸都给你准备好了,好几家的呢”
依念冲阚江川一挑眉:“完了,我的活来了,没时间陪你了。”
阚江川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调侃道:“呦,大书法家要挥毫泼墨啦?”
“去你的,你去找地方歇会儿去,要不就去找孩子玩儿去,我看他们挺爱跟你玩儿的。”
“他们是想让我给他们讲志愿军的故事,不急,我想看看大书法家写的字,一会儿再过去”
“你再说,我晚上就不跟你回去了”
“哎,别呀,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依云见两人互相斗嘴,哈哈大笑道:“我说小川啊,你可别惹她,不然她真就不跟你回去了。”
“哪敢呐。”阚江川忙收起嬉笑的表情,老老实实地跟在依念的身后进了西屋的小套间,这里是依念结婚前住的小屋。此时炕上小饭桌上摞着一打裁好的红纸,笔墨、砚台都端端正正地放在一边,这是都准备好了,就等她人回来了。
“这么多,这得把我们家念念累坏了,不行,我找二姐去,让他们以后少拿来点”阚江川开着玩笑看着依念脱鞋上炕。
“你少来。”依念笑着睨了他一眼,就势跪在桌前,一边铺开纸一边道:“你就知足吧,以前比这还多呢,估计是有些邻居看我结婚了,以为我三十不能回来了,就作罢了。”说着开始运笔写字。
阚江川是第一次看见依念写字,字迹娟秀,风格隽永,整幅字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犹如铺陈在红纸上的串串早春梅。
“你的字写的真好。”
“别夸我了,其实你的字要是认真写也应该不错。”依念手上没停,开口道。
“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的字,这是职业病,抄报的时候只讲速度,不讲质量。”
“借口。”
“嗯,是借口,反正现在写习惯了,也就这样了。你慢慢写着,我去看看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阚江川刚跨出门就被两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给堵住了,大一点儿的男孩儿拉着他的衣袖仰头道:“三姨夫,你说过年来了要给我们讲故事的,对吧?”
小一点儿的男孩儿同样仰着冻红的小脸,抽着两桶清鼻涕学着哥哥的话:“三姨夫,讲故事、讲故事”
阚江川忙弯下身,摸着他们的小脑袋道:“三姨夫答应你们的事不会忘,不过今天有点忙,三姨夫要去帮忙做饭,这样吧,等初二好不好,初二三姨、三姨夫早早来,三姨夫给你们讲一天的故事,怎么样?”
“好,那一言为定,不许反悔。”大一点的男孩儿,将小手指勾在阚江川的小指里:“拉钩,一百年不许变。”
阚江川轻笑出声:“好,一百年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