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不逊
问霞山孤立在瞭望海上，又有护山阵法加持，为了来参与论道会的各门各派方便，问霞特地在海上辟了一条通道，形如长桥，立于波涛之上。桥身透明，从上方能清晰看见桥下碧海，水波翻涌，过桥如踏浪而行。
这是庄风第二次来问霞山，山上红枫艳如滔天云霞，似乎永不会褪色。
长桥尽头与问霞入山长阶相连，长阶前立着一排穿白鹤秋水服的问霞弟子，为前来论道会的各派修士引路。
游笑在众弟子之前，举手投足十分稳重有礼。抬眼见到庄风时面上一惊，一时笑容舒展过了，立刻敛了起来，拱手道：“原来是青冥同道，有失远迎。”
晏知行原本跟在庄风后头瞧着问霞山景，此时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用着不熟悉的别扭语调，连忙上前两步，调侃道：“原来是游兄，失敬失敬。”
游笑见着小晏这副故作姿态，差点没崩住表情，轻咳了一声，对身边一个年纪小些的弟子道：“云阙，领青冥同道去敲雪院歇息。”
庄风向游笑淡淡示意算作招呼，便和其他人一起随着叫云阙的小弟子去了。晏知行临走时还回头冲游笑挤挤眉头，收到游笑默默翻的白眼后哈哈两声也跟着走了。
庄风把这一番小动作看在眼里，见小晏还收不住笑似的，问道：“你跟游兄何时这么相熟了？”
晏知行拍了拍胸口，缓了口气：“还好还好，就是这几年历练的时候遇见过几次，顺便搭了个伴儿。”
敲雪院在问霞山北峰，峰上都是客居，此时住满了修行界各派修士。
将人领到院子后，小弟子云阙拱手就要走，晏知行挡到他面前，摩挲着下巴道：“你好像有点面熟……”
云阙看着只有十二三岁，一路上也不太说话，有人同他搭话时就像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此时被一个陌生修士拦着许是有点无措，手指无意识地将衣袖攥紧，水波纹皱巴巴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庄风拎着晏知行的胳膊将他从小弟子面前拽了回来，对云阙道：“劳烦了，你去吧。”
云阙小跑着走了。
晏知行还在思索这孩子是哪里面熟，实在是无果遂向庄风道：“你不觉得他面熟么？”
庄风淡道：“跟云陈长得有几分像。”
小晏一合掌：“就是他！我想起来了，游笑说过，云陈有个弟弟，听说关系不错，每年还会回去看他两回，原来他也入问霞了啊。”
庄风对这些没什么兴趣，转脚就要往房里走时，剑出鞘的声音将他的脚步拉住，伴着一声高昂的喊声，“站住”。
是在隔壁院子，高墙挡不住声音，能清晰地听到对方说的话，激越又略带鄙薄的声音：“谁准你们妖进来的？这里是问霞山，不是你们妖能猖狂的地方。”
另有一个声音平稳道：“我们只是来参加此次论道会，论道会并没有灵修不能参加的规矩。”
先前的声音更加鄙夷嚣张：“你们配吗？长了人样就真以为自己和人一样了？”
庄风脚步转回，轻轻一跃踩上了高墙，撩了衣摆坐了下来。
他这一番动作自然吸引了高墙两边各人的注意。晏知行在背后冲他喊道：“你上去干嘛呢？”
庄风居高临下地望着高墙另一侧的人，目光在两个对峙着的修士中间一转，定在一个提着剑的修士脸上，淡淡道：“不干嘛，就想看看是什么狗叫唤得这么难听。”
晏知行“噗”地一下笑出声，也翻上了墙，在庄风旁边坐了下来：“让我也看看。”
底下的提剑修士一张脸青了又红，红了又青，直接抛下了对面的灵修，指着庄风骂道：“你凭什么骂我？你一个人修怎么替妖说话？”
庄风“嘶”了一声，根本没理他，对晏知行道：“我骂他了么？”
小晏摇头：“你哪里骂人了？你骂的不是狗么？”小晏又“哎呀”一声，“没想到问霞山竟然让狗进来！不行，我得去同游笑说一声，这不合适。”
听着上面一唱一和的两人，提剑修士的脸色已经像不新鲜的猪肝一样难看，愤怒道：“看你们的校服是青冥山的吧？堂堂青冥竟然教养出你们这样的弟子，真是不知羞耻！”
“羞耻？”庄风脸上带了点笑容，好整以暇道：“我们是不知羞耻，不如这位……唔，知道羞耻的狗师兄告诉我们，什么是羞耻？”
“哈哈哈……”一声长笑从院外传了来，水红衫子像朵剔透的芙蓉花，明灿踏进院门，对着墙上的庄风道：“你可真会说话。”
庄风道：“过奖。”
“狗师兄”提剑的手颤抖不止，已经气到麻木，放了句狠话“你们等着”就走了。
晏知行嫌弃道：“他是要回去打打草稿么？”
高墙下一直静立的人拱手道：“多谢两位。”
明灿不以为然道：“谢他们什么？说话难听把人气走么？那狗师兄也就才金丹初阶，真打起来还怕他？”
庄风从高墙上跃下，对明灿道：“现在打有什么意思？青云梯上、百家之前杀他气焰不好么？”
明灿一双杏眼瞧着眼前的人，有点怀疑道：“你真是庄风？”
庄风不语，向着一边的人道：“青冥庄风，不知……”
“衡平崔刃，是明灿的师兄。”
这个叫崔刃的灵修面对挑衅的修士时一直是一派沉稳模样，不卑不亢也不怒不嗔，修士对他鄙夷，他眼底的不屑也不曾遮掩。此时对着庄风倒是去了那分高傲，十分谦逊有礼。
这间院子与敲雪院相邻，景致相似，只是小了不少。庄风扫了一眼几间紧闭的房门，问道：“嬴兄没来论道会么？”
明灿道：“他陪师父去了。”
那位狗师兄说话虽然难听，有一句倒是事实，并未有灵修参与论道会的先例。
从谢淮定下天道规则后已有五百多年，绝大多数人修不过是畏于天道束缚不再滥伤灵族，心中却从未承认过灵的存在合理，口口声声也只有一个“妖”字。灵修若来论道会，等于将自己置于无边无际的冰天雪地，也许不会死，但绝不好活。况且，明知是冰天雪地不可融化，谁又会来？除非自己本身已刀剑难入。
谢意在平逢山设下活境，就是为了保护灵修，直到他们足够强，足够在世间无畏行走，此次来参与论道会就是证明。
论道会虽然没有对灵修加以限制，却不是想进就能进，而是需要邀请贴。原本明灿这些衡平弟子并未对此抱有希望，却在任清风向问霞递了帖子后不久便收到了论道会的邀帖。
“师父一来问霞山就说要去拜访朋友，嬴书也同他一道去了。”明灿多解释了一句。她不知任清风与问霞山的过去，只是心中也有些好奇，师父几十年都没离开过平逢，哪来的朋友？
问霞这座北峰靠着瞭望海，海雾茫茫，风有些冷。敲雪院内清雅别致，回廊弯曲，院后有座精巧的水车，以一种和缓的速度转动，溅起的水花打在一边垂下的阔叶上，听来确实似雪声。
在山下迎了一整日修士的游笑在夜色降下时抱着一个沉黑的坛子来了敲雪院，将庄风与晏知行两人拉到院子一角的凉亭里。
晏知行看到黑坛子惊道：“你们问霞山还让在门内饮酒？”
青冥虽不禁弟子喝酒，却是禁止在山上喝酒，谓之“酒气会坏了灵气”。问霞也是灵山，自然也怕酒气坏灵气。
游笑拍了拍坛子上的土封，揭开盖子，一股奇香瞬时弥漫开。
小晏凑到坛子边嗅了嗅，惊道：“这不是酒香……”
这香初闻清淡无比，好似花瓣浸在水中给水染着的香，仔细一嗅却愈来愈浓郁，直如浸在花海中，香浓不腻，令人精神一振。
游笑得意道：“问霞山当然不许在门内饮酒，这不是酒，是山露。”
“山露？”
“秋分时枫叶上的露水，采来后以灵气荡涤，浸入寒冰池内数月后再封进地下。等到时机成熟取出，就是一坛子能促进修行的灵浆。”
晏知行听得脑子蒙，怎么也没觉得中间哪一个步骤能把普通山露变成灵浆，问道：“怎么促进修行？”
游笑道：“喝了精神好，修行不就事半功倍了？”
“……”
游笑摊开三个海碗，一一满上，招呼道：“别管那么多。庄兄好不容易出关，就当给他洗尘。”说着端了海碗一口闷了。
晏知行也不纠结，自己拿了一碗，剩下的递给庄风，不客气道：“你也来。”
庄风沉默地接了碗，喝了两口后听晏知行疑惑道：“这真的不是酒么？我怎么觉得喝着有酒味？”
游笑又倒了两碗，不甚在意道：“大概埋在地下的味道都差不多吧？我也是第一次喝这个，还好。”
不多时，黑坛子已经空空如也，石桌上瘫着两人，海碗翻倒在一边，小晏嘴里嘟嘟囔囔地：“好酒，再来！”
手一挥，海碗砸落在地，响声也没把人惊起来。游笑早已趴在桌上睡着了。
庄风坐在一边，神色清醒，一手一个把两个醉鬼拎进了房间，扔床上去了。
外面月色清冷，庄风跃上房顶。眼前是问霞群峰，夜色里寂寂如烟，背后有沉缓水声，淹没了所有耳语。
有人循着月色走到他身边，问道：“为何不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