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冥
天微亮时，庄风把晏知行喊了起来。
“起这么早？”晏知行揉着眼睛，看清了庄风，问道。
庄风道：“早点出发，免得你爹娘一会找过来。”
晏知行清醒了点，爬起来掸了掸灰尘，道：“说得对，我们赶紧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问了一声：“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庄风微愣，摇了摇头：“没有。”
晏知行道：“那兴许是我听错了。”两人都没再说什么，一起朝庙外走。
这庙正在镇子东方，出了庙直走便是青冥的方向。晏知行捡了根软柳枝在手里，一路敲敲甩甩，庄风落后两步走在他身后。虽然只相识一晚上，到底是少年人，耐不住性子。默了没多久，晏知行就恢复本性，跟庄风并排走着，拿眼睛觑碧珩。
“你打哪儿来？这剑你使得怎么样？”
庄风脑门滴汗，晏知行这话痨程度，跟江堰不相上下。
“学了十几年，但是使得不怎么样。”
“哇，十几年哪！十几年怎么着也得很厉害了吧？”
庄风摇头：“连御剑术都没掌握，哪里谈得上厉害。”
晏知行撇嘴：“那你十几年都干嘛了？”
庄风想了想：“吃饭、睡觉、挖笋、看书……”
“停！你就没做点别的？”晏知行一脸不可思议，柳枝都给甩了出去。
“还要做点什么？”庄风问道。
晏知行整个人呆住了，将庄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道：“你看着也不是什么呆子，怎么没把你无聊死？”
“无聊？”庄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他的心里从没冒出过这个词。他不是没有下过山，不是没见过山下的万千生活，只是觉得那些并不是必要，同师父一起生活在山上也挺好的。
“也许是无聊的吧。所以我这不是出来了吗？”庄风笑道。
接下来的两日没有遇到村落城镇，两人晚上都在山间露宿。庄风本就在山上长大，猎点野味不在话下。晏知行也不是个娇惯性子，对这种风餐露宿的新鲜日子兴致勃勃。等到在山野间见到人烟，已经离青冥近了。
初春的日头不烈，即使明晃晃地挂在空中，也毫不使人厌烦，是个单纯的好天气。走了几日后，一个镇子映入眼帘，镇子前一块大石，刻着“白露镇”三个大字。白字红边，龙飞凤舞。
晏知行看到这三个字后兴奋得跳起来：“青冥山下白露镇，我们到了！”
庄风点头：“先去吃个饭。”
白露镇是青冥山下第一大镇，说不上多繁华，只是离修仙大派青冥相当之近，多有各派修士来往，与一般镇子有些不同。
晏知行一进镇子就被街道上各色服饰的修士迷了眼，修士们大多手持长剑，不疾不徐，比之常人多了几分卓然。
每到青冥开山收徒的时节，白露镇上客栈酒楼都是一房难求，两人晃了一圈才找着一家还能待客的。
大厅满座，几乎都是前来拜师的各方人士，少年人居多。高谈阔论，很是嘈杂。可即使是嘈杂，那一声高亢到有些刺耳的声音也十分明显。
“不识好歹！”语调扎人，大厅迅速地安静下来，众人都好奇地循着声音望过去。
庄风偏头看了一眼。隔壁桌坐着几个少年人，似乎以其中一人为首，这一声就是那少年发出的。不知是不是恨极了，那个眉眼阴鸷的少年说完这句后脸上的肌肉还在抽搐着。同桌的少年们纷纷垂首叹息，其中一个开口劝道：“那问霞山就是不识好歹，咱要是有那样的慧根资质，还需拜入它门下？自己修修就得了。”
那阴鸷少年丢了一记眼刀过来，正胡言的少年就哆嗦了：“这不、这不还有青冥，听说青冥收徒没那么多条条道道。”
“哈哈哈。”
忽然，极清脆的一串笑声响起，凝住了有些尴尬怪异的气氛。一个月白衣衫的少女从二楼踱步下来，双手背在身后，脸上挂着浅浅笑容。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形容，细眉秀目，明丽动人。
只见她漫步至那刚刚说话的少年面前，歪头打量了片刻，灿然笑道：“你说的不错。与问霞山相比，青冥收徒确实宽松多了。不过……”
这不过二字后还未接话，楼上又走下来一个翩翩少年，眉间清冷，不含别的颜色，只唤了一声：“师妹。”那少女便立时转过头来，笑道：“程师兄。”
程净将手中剑递过去，淡声道：“别总忘记自己的佩剑。回去罢。”
少女接了剑，拱手道：“谢谢师兄。”
二人便一同出了店门，留下众人面面相觑。晏知行目光跟着那一对离去的师兄妹，用胳膊肘戳了戳庄风，道：“你说那姑娘原本要说什么来着？”
庄风怎知，只道：“去了青冥便该知晓了。”
这时，不知那店小二从何处冒出来，探头到二人中间，笑问：“两位公子也是要去青冥拜师？”
晏知行点头。
那店小二立刻笑得更殷勤了：“青冥三月十六开山收徒，离正日子还有两天，若两位公子还未有落脚处，不如在小店住下吧？”
晏知行掂量了下荷包，悄声道：“还是找个山头将就下吧？”
庄风没应他，对着店小二道：“麻烦备两间房。”晏知行打断道：“一间，一间就够了。”小二热情招呼去了。
“怎么着？你银子多？”
庄风道：“在镇上能打听些事。”
“那你怎么要两间房？咱俩不能一起？”
庄风道：“生意大才好说话。”语毕瞥了瞥店小二离去的方向。
坐在对面的晏知行抱臂道：“这一路听你所说，原以为你是个山疙瘩里走出来的，没想到精得很，懂的挺多嘛？”
庄风眉头都没动一下：“我虽然在山上长大，修行没上心，闲书还是看了些的，该懂的都懂。”
晏知行道：“那你说说，问霞山是怎么回事？”
庄风道：“不晓得。我对修行界的事了解不多。”
晏知行摸起了下巴：“我之前就想问你了，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但是现在有点忍不住。”
“你问。”
“你为什么不想修行？”
“你可以反推一下，你为什么想修行，我就为什么不想修行。”
“反推？”晏知行沉思了一会，道：“难道你被人杀过？”
庄风抬头，目光呆滞般平静：“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复又自语一句：“难怪你爷爷说你读书不成气候，看来是脑子不好使。”
晏知行一下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你认识我爷爷？”
庄风点头：“一面之缘。你爷爷包的馄饨挺不错。”
又追着问了几句后，之前的问题就这么不了了之。
庄风算盘打得响亮，可惜没能从店小二那套出什么话来。小二只知，每届上青冥山的约莫百人，只几人能留下。未能入山之人大多对山上之事避而不谈，还是某年有个少年因失意醉酒说漏了嘴，外人才知青冥山收徒虽不看慧根，却有别的刁难事。
究竟是什么刁难事，少年没说，只顾着哭，便有旁人劝慰道：“天下之大又不止青冥一派，何必苦念，徒生不快？”谁知少年怒道：“你懂什么？”一句话惹得众人轰散。
依庄风的判断，各门派收弟子以慧根资质为评判标准最是正常不过，毕竟慧根几乎决定了一个人修行之路到底能走多远。若青冥不重慧根，究竟还能重什么？
三月十六当天，徒步至青冥山下，跨过山前千级长阶，庄风与晏知行踏上了青冥山前校场。
校场可容千余人，四周古木参天，这样的早春时节仍旧层层深绿，远处各峰重重叠叠，隐在云雾中。校场前矗立着一座殿宇，外观琉璃顶，四角飞檐悬铜色风铃，随风飘荡，却无响声。仔细看去，殿上匾额“明心殿”三个字笔走龙蛇。字甚是洒脱不羁，衬得大殿多了几分古朴的韵味。
一一验过身份后，众人便在校场上等着。
及至正午，明心殿大门洞开，两列年轻修士鱼贯而出，皆身着蓝色云绫，以银色护腕束袖，气质凛然悠远，极衬青冥之名。
晏知行瞅住为首的少年，惊道：“是他！”
正是前日客栈中离去的那名少年。
程净将场上所有人掠过一遍，而后以手结印，清澈冷静的嗓音传遍整个校场：“诸位入青冥山门之前，需要做个测试。我手中法印为灵慧印，印记会在额前显出光晕，只你们自己可见。光晕所显是你们每人的慧根资质，颜色淡为佳，深为平。资质寻常者恐修行一生无为，若心有所惧或所疑，可自行下山。”
语毕，手中淡金色的法印散成千百光点，向校场中飞去。那印记打入每个人额间，原本有些低语的校场立时安静下来。
晏知行双眼凝住那点光晕，对庄风道：“你说，究竟什么样算深，什么样算浅？这位师兄讲话怎么这样缥缈？”
庄风道：“兴许这就是答案。没有比较，无法确认，只看谁更坚定了。”
一刻钟后，无人离去。
程净道：“那么，留下来的诸位只需答一题，合格者便可留在青冥修行。”
庄风心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