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过尽千帆（三）
问过下人，得知广平王在书房，当我推门而入时，却见他立在书桌前，手里提起一支宣笔，笔下便是红色对联纸。他听到声响，抬头见是我，和蔼地笑道：“怎么了？跑得这样急？”
我摸摸额头，即便冷冽地冬天，我也出了汗，却不知是跑的，还是心理急的。我走到他跟前，那对联上的字儿，细细辨认起来，便与那画里夹纸上的字是一模一样的。我心跳得很快，只觉自己快要接触到了真相。
平复了会儿，我终是将那纸与两幅画拿出来，展开在他面前。他面色一僵，扭头不可思议地问我：“你怎么知道着画里有夹层？”
“王爷，您应该问的是‘你怎么发现了我的秘密。’，不是吗？”我瞪大眼睛，与他对视。那张与李戎有几分相似的脸，出现了惊慌。一向沉稳大气的广平王，变得惶然。
“这是我娘。”我指着画上的女人，对他说。
他沉默了，良久才说：“是，她是你娘。”
室内很安静，他的话便显得很大声，而我的声音则是压抑得沙哑：“她是东夷人。”
“是，你娘是东夷人。”他回答。
我暗暗握紧了拳头，“她有过很多男人。”
这一次，他没有回答我，却将一只手搭在我肩上道：“卫甄，你还小，不懂身不由己。”
“难道就因为她的美貌？所以很多男人想要占有她？”我有些愤怒，顿了会儿又问他：“包括你吗？”
他唇边一抹苦笑，苦得不能再苦，“是啊，包括我。”
他竟承认的这样直白，叫我一时间不能接受。我娘，她不该是我爹的女人吗？就算我不曾见过我娘，我也能想到，爹和娘曾经很幸福的在一起，娘应该是个温婉的女人，就算爹经常打打杀杀，带着满身的戾气，可我娘依然用她的温柔软化了我爹。
难道，这一切不该是这样？
“书上说，我娘最后被燕国国君掳走了，却因她进宫，而宫中男丁全无，皇后与太后说我娘是妖女，她真的是被皇后和太后害死的吗？”尖利的指甲，陷进肉里，痛得不能再痛。
广平王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这些往事迟早会被你所知。可是卫甄，书上所述是片面的，等你平静下来，我再告诉你，好吗？”
“不！我现在就要知道！”我怒吼着，一时将守在外头的侍女惊着了。不知是谁离去了，喊来了宁仪郡主。
她一看见桌上的画，便一切都明了，当下温和地抚慰着我：“卫甄，你跑哪儿去了？知道我们很担心你吗？娘知道，你现在肯定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多，不如先去休息休息？”
我推开她，看着广平王问道：“我只问你，我娘是不是被皇后和太后害死了？”
他回身看着我，道：“若你娘真的被害死了，她又怎么可能嫁了你爹？而你又怎么可能来到这世上？”
我怔愣在原地，是啊，如果娘真的被害死了，我又怎么可能会来到这世上。可我依然不能平静，那深宫是多么复杂的地方，娘在那儿势必吃了皇后和太后的苦头。想想文公主和皇后的性子，我便能想象到我娘当初有多苦。
这般想来，我心里愤恨至极，双拳不由得紧握。忽然，有人握住我的手，回头一看，竟是李戎。他对我说道：“过年的，别闹得大家都不愉快，随我回房吧。”
我想了想，觉得理应如此，便对广平王和宁仪郡主道：“扰了公公婆婆的兴致，儿媳给您二老赔礼了。”
宁仪郡主笑道：“快去休息吧，等你起了，我亲自下碗团圆面给你吃。”
我言是，接着与李戎离开书房，到了庑廊处，我将手抽回来。李戎怔怔地看着我道：“卫甄…你怪我吗？”
“不怪。”我朝前走，背对着他说。
李戎追上来，强硬地握住我的手：“你分明就是怪我，你为何不说出来！你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了？心里有不痛快就说出来！”
我顿下步子，道：“我能有什么不痛快呀？——瞧，我长这么大，连我娘什么身份都不知道，还有啊，你看我这么个土匪头子的女儿，竟然嫁给你这鼎鼎大名的花六郎，是不是很不配呢？阿明公主说的对，我真的不配。”
李戎一把抬起我下巴，还不待我反应，他已是吻上我的唇，不，不是吻，他咬住我的唇，痛得我皱眉。可瞥眼间，却瞧见阿明公主藏在廊柱后面，她那双碧眼里分明就是嫉妒，深深的嫉妒。
我如木偶一般，任李戎怎么咬我，都不会喊痛。他大约是恼了，出狠劲咬我，刹那，我便尝到了血腥味，那味道充斥在舌尖，像咒语一般。
等他离开我时，我看见他唇角的血，那是我的血。我擦擦自己的嘴，袖子被染红了一片，他伸手要替我擦，可我却躲过了。
我看向他，道：“将军打算何时迎娶阿明公主？要不就趁新年里吧，也热闹。想穿什么款儿的礼服？还是老款的好，结婚按照老规矩来，比较符合京城的老礼儿。”
“卫甄！”
“嗯？将军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你恨我…我知道，你恨我。”他说，声音微微颤抖。
我却笑了，我为什么要恨你？虽然说，当初是你强娶我；虽然说，第一个孩子也因你而流产；虽然说，我爱上你了，而你又负了我；可我为什么要恨你？——你是我的天，我已嫁了你，这已是定局。
从嫁你开始，我便进了这樊笼，而你，李戎，鼎鼎大名的花六郎，你更是我一生的樊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