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成纹
子时，更深，丞相府。
大门清净灯火俱熄，暗幽幽的内院令人不辨真伪，位置幽僻的侧门间或有人影来回闪动，悉悉索索的推门声被人影的脚步声堪堪盖过，有毛头小厮将来人接引进去，半炷香后重重内院人头济济，一张张并排的长桌上点起半只白烛，白烛下面有白瓷烛台，然后又有玻璃灯罩罩住那一簇微光，微光微弱只能照亮围坐众人的半张脸，打眼望去皆是胡须发白之辈。
有把苍老的声音打破更深的静谧：“董丞相，我们开始吧。”
坐于桌首的人点头立起身：“大家都是接到董某通知的忠义之士，也是心甘情愿配合支持皇后陛下与小殿下的老臣，客气话咱们也不多说，各位深明大义鹤见在此敬谢不敏。”
众人连忙起身对拜：“董丞相万万不可，与我们相比您才是义薄云天，该我们拜您才对。”
董丞相摆手：“各位大人都请坐。”见众人落座他也一同坐下“先帝在时我们深受皇恩，大家俱是世代忠心的名门望族，此番东陵王蚀我河山，我等忍辱负重留下性命，虽说是为了护住纲常福泽百姓，但终归是要辅佐小殿下荣登皇位！”
众人互相点头，表示对先帝的忠心敬佩，然后继续听董丞相陈词。
“我玄沧建国一百六十年已立九代，本以为当世栋梁尽毁只能委曲求全，好在皇后陛下情深义重不吝启用我等老臣，更不远千里运筹刺杀北疆皇子，这才让我等在朝中有了发挥价值的好时机。”董丞相说得慷慨激昂热血沸腾。“此番约各位大人前来，是因皇后陛下给了在下救援之策，但说出来之前我要提醒各位此策牺牲不小。”说到这里又顿了一下“各位能来已是忠肝义胆，所以家里若是离不得各位的，董某希望他能离去，既是留下力量也是为苍生。”
董丞相说完一人拍桌而起：“董丞相此言差矣，哪怕明知是死，我们也要配合您扶正玄沧正统血脉！”
到来之人纷纷起身相拜，仿佛做着最后的诀别：“就是，我们不少人也活不了几年了，就让我们发挥最后的价值吧，为后人多积一些功德，多积一些阴德。”
董丞相的眼眶有些湿润，再次起身深深一拜：“各位，能与尔等一同赴死，是董某三生有幸！那么我们便以皇后陛下的钗钏金为证！一同为玄沧的正统歃血为盟！”
黑暗中老者齐齐下拜，不屈的玄沧之身鞠下最后的忠义：“我等同幸！”
華照皇后的钗钏金共十二份，十二份合并可拼出个鱼跃浅纹的金圆盘。
宣誓效忠她的老臣每人手执一份，每一份钗钏金都是一件成纹的首饰。
老臣们正用有限的生命聚成无限的护国之魂，历史上称之为浅跃成纹。
清晨的阳光从云层中挤出，丝丝缕缕正在逐渐扩大，直至金光大盛彻底撕开云层合成一片，新一天的温度开始加热大地，白玉铺筑的广场上，三五成群的文武官员正陆续从庚武门走来，手持官牌身着朝服，乌金云靴一步步迈向巍峨的羽阳宫。
乌金云靴踏上百步天梯又迈过玉石桥柱，宫殿飞檐上的满雕龙凤神采奕奕栩栩如生，金星小叶紫檀木占据大殿木材的百分之九十，镂空的部分更是镶金嵌翠，俨然透露出天下至尊的皇室贵气，殿墙顶端的中央悬挂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其上龙飞凤舞写着勤政亲贤，殿后冗长的通道里，东陵王穿戴好龙袍与祭祀程小砚走在一齐。
东陵王正腰带念叨：“果然本王还是不习惯这么早起啊。”
程小砚也有些困意，微笑着调侃了几句两人便已走到殿前，东陵王端端正正坐到龙椅之上，殿下垂手侍立的官员们皆已按照官级整齐站好：“参见东陵王，东陵王千岁！”
东陵王正眼都不给，只是淡淡答了一句：“平身。”
“谢东陵王。”
礼数完毕东陵王挥手，止住正准备宣读口号的内侍自己先开口：“今日本王要先宣布一件事，众卿家想必消息灵通，况且不少人还是前朝旧臣，那么本王想问问你们，本王该如何处置背叛先帝通敌叛国的各位大人呢？”
不少大臣瞳孔一缩，思量着该如何应付东陵王的试探。
一位武将开口：“我认为王爷应该处死前朝叛乱的余孽！”
有位老者抖了抖胡须一个跨步站出来，走到大殿中央手中捏着官牌道：“启禀王爷，老臣认为朝代更替实属动荡不可妄杀，为安抚万民应该善待前朝遗孤，就算是叛乱者也该给个机会使他们改过自新，如此方能显出王爷的宽怀大度。”
先前开口的武将跟随他的话点头，似乎也觉得言之有理，立马抱拳又对东陵王道：“刘侍中说得有理，王爷可以仿照对待圣女的方式，将叛乱者的女眷赐给有功之人。”
东陵王听完他直爽的回答不禁莞尔一笑，更有兴趣等着听这些老臣的回答。
果然一位满脸皱纹的老者气得全身发抖，挥舞着官牌怒吼：“放肆！你这个野蛮人！”
而后突然意识到失言，连忙颤颤巍巍跪到侍中身旁：“请王爷恕老臣无礼，但吴将军所说万万不可，玄沧的圣女是护国佑民的存在，根本不是随意馈赠的佳品，若叛乱者家属有罪，王爷即便是要惩罚她们也说得过去，但是圣女不一样，圣女不是一个随意册封的封号，更不可任意支配削其地位或贬为庶民，这体现不了王爷的仁慈，纯粹是在侮辱圣女一职。”
“爱卿真是处处为本王着想，这么说本王若体恤下情，便能解决你们的忠心问题？”
刘侍中连忙回答：“若王爷爱民如子我等自然会忠心，再加上王爷宽广的心胸，自然更是让我等如沐春风。”
东陵王笑道：“爱卿真是会拍马屁，好了，各位爱卿可还有事？”
刘侍中惶恐退下一时无人说话，掌管粮仓的大臣思索一番站了出来：“王爷，天气干燥白古城发生了旱灾，昨日白古城的奏折已经送到，请求拨粮五千石。”
东陵王道：“那就拨吧，反正王城屯得粮食也吃不完，还是救灾要紧。”
“王爷圣明！”
“还有何事？”
站在第二排的董丞相担心东陵王意图大权独揽，趁着场中短暂的寂静躬着身子跨出来：“王爷，微臣斗胆进言，今日早朝小殿下及皇后陛下还没有到场。。。。。。”
东陵王极不耐烦的横了他一眼：“木公公就去宣一下吧，整日里上早朝都迟到。”
木公公领到圣旨口谕一叠声小跑着去请人，華照皇后请来只能带着小殿下坐上旁听席。
这时一位挂衔的将军又抱拳上前禀报：“南方尚未安定，我军需要再增十万兵力！”
将军禀完一位老臣颤颤巍巍又跪了出来：“王爷，吕将军所说切不可行啊，南方战火已经整整燃烧了两年，如今国疲民怨不可再急于大战了。”
“不统一怎么休养生息？不打仗怎么统一国土？你到底懂不懂打仗？不懂就闭嘴！”
下面一文一武当堂争辩起来，两人吵完静等东陵王的回答，不少官员努力翻着眼睛，偷偷瞟着龙椅上的身影：“这事本王已有决断，现下当安心整顿军马，同时民生修养亦不可落下，待银耀军的补给送达北疆再进行统一调度，抽丁参军是大事，要慎重。”
“王爷英明！”
二人恭敬行礼，又一位中年官吏出列：“禀告王爷，臣研究多日，澜沧城和泰锦城之间有一处大湖，据勘测其处常年有地下水渗出，若在那里修建水利则可引水流向两座城池，而且也可以彻底解决泰锦城的旱情。”
从始至终东陵王对華照皇后一直是淡淡的，既不给她正眼也不征求她的意见，内官监李大人气得面抽，董丞相见状连忙拉住他低声：“李老要忍住千万不要冲动，为了保住小殿下皇后陛下不得不装聋作哑，就算你冲出去也阻止不了这位王爷的狂妄，我们不能白白牺牲。”
李大人一把甩开董丞相的手，用极低的声音应道：“当众无视国母和皇子，这已不是在侮辱玄沧的皇后，这是在侮辱玄沧啊！我早就想骂他了，事到如今我已经忍不了，我的骨气也已经忍不了，就让我如同计划中那般，轰轰烈烈的为玄沧死去吧！”说完他看了东陵王一眼，突然一步跨出去，苍老的身子一颤一颤的向着龙椅跑去，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将手中的官牌猛的扔向东陵王，嘶声竭力的大吼：“混账东西！朝堂之上对待皇后陛下和小殿下都如此无礼，你究竟是怎么答应先帝的！你还配辅佐小殿下吗？你去死吧！”
东陵王随手接住飞来的官牌：“来人！拖出去斩了！”
冲上来的灵影卫押住李大人向外拖去，一群官员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董丞相闭上眼睛，心中的苦涩益发浓重，东陵王看了看手中的官牌对先前的官吏道：“爱卿所言甚好，就该多兴建民生工程，那么你所说得所有东西，若要建成需要多少时间和资源呢？
先前的官吏思索一番开始回答：“大约需要白银六万两，还需要四年时间。”
东陵王满意点头：“很好那去办吧，如果办得好，本王会考虑赏赐你。”
先前的官吏拜谢后恋恋不舍退回队列，朝上大臣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再敢说话，程小砚晓得东陵王不希望这有趣的事情到此完结，于是在他身后正声到：“王爷，臣认为王爷还想了解一下北疆大漠的战事情况。”
东陵王报她一个还是你懂我的眼神：“我军离开王城已有大半年，北疆战事该由沈将军亲自禀报不是吗？那么即日宣沈将军班师回朝，亲自禀报北疆战事。”
程小砚慢慢悠悠对他施个礼：“臣遵命。”
东陵王又道：“三日后冬至在一点萃举办任贤招选，宵小，君子，有能之士皆可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