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黑店
结果相当出乎朱宝儿的意料，当那人影走近来时，他愕然的发现那竟是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眉眼长得颇为秀丽，面色却是青灰黯淡毫无光采。她原本漆黑的头发末稍处仿佛被火烤过一般，焦黄干枯，右腿走路时还隐隐有点不灵便。
可惜了她的好相貌。
朱宝儿对此颇有些惋惜。
与她落魄的打扮不同，她手中牵着的那匹棕黄马甚是肥壮。上面端坐的人影被青布蒙得严严实实只空出两只眼睛，看不出是什么模样。
“这位姑娘，”李头儿咳了一声，用手中长柄铁枪拦住了她，“请交入城费。”
“入城费？”艾愕然地望着他，十分惊讶。她从未听说过进城还要交钱的。
“这是黑金城的规矩。”李头儿对初到者的惊讶反应早已是见怪不怪。“两个人，一匹马，每位十个铜钱，共计三十文。”
“不交钱就不能进去吗？”艾在再度自他们口中得到确认的答复后，无奈地打开了放在马背上的包裹……
在看着顺着李头儿指的路往荣家客栈走过去的这行人影已转过拐角处后，轮值四人中最不爱说话的柯谢有些犹豫地开了口，“李头儿，这样子不太好吧，咱们都知道，那荣家客栈可是有名的黑店哪……”
“嗤~~”正眯着眼从袄中掏出捂热的酒囊的李头儿嘿一声笑了出来，“看不出你小子还蛮有菩萨心肠的嘛~~还是说结了婚有了娃娃心肠就变软了？”
他吞下一口最便宜的烈酒后眯着眼盯着面孔突然涨红的年轻人冷笑起来，“好心肠有什么用，它在没钱时可变不出馒头填肚子。来来，大伙儿来分一分，一人五文，除开十枚例钱交给上头，可别说我李头儿亏待你们。迟些荣家给咱们抽头时那些再另算……”
众人嘻笑着从他手中取过钱各自收好。
拍拍仍有些发呆的柯谢的肩膀，德标知道这个才上岗没多久的青年人心中尚转不过弯来，“别多想些什么有的没的了。你也知道黑金城现在的情况，七扣八扣下咱们每月的例钱连吃口饱饭都不够，你家娃儿才刚刚满月，我也还有瞎眼的老娘要养活。不这么做，她们吃什么？……”
……
荣家客栈
在位于二楼的客房内坐定后，已筋疲力尽的艾方自松了一口气。
五天前，在她做了那个奇怪的梦后，骇然发现阿墨失踪了。而自己醒来后的山洞，竟处在一个与睡着前所见完全不同的地方。她疯也似地找了整整一天，可什么也没发现。
心中却似有个声音在冷冷地说：放弃吧，放弃吧，你找不到的。就算是找到了，你又能如何呢？
悲哀的是，对这个问题，她在醒来后依旧无法回答。
而在整整一天的盲目奔跑中，她发觉自己丢失了大半年的力量好像恢复了。长久隔在丹田处的阀门似乎被旋开了小小的一条缝，已被封印的能量渐渐在经脉中流动。
只是，仿佛有些什么改变了。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里，某些难以察觉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并未留意到这些的艾静下心来试了一试后发现，她的体力果然回复到以往巅峰时的八成以上，但其它那些什么忽然拥有几十上百年功力可以擒龙捉虎的可能性还是与以前一样，一点也没有。
这一变化与那梦中寒冷奇热的感觉或许有关吧，艾如此想。
哈哈，没想到割腕放血还有这样的好处……她想笑，可一念及于晕倒后的同一场梦里失掉了阿墨，她便怎么也笑不出来。
然后，在那天晚上，漠轻寒醒来了。艾十分高兴，她想，怎么着自己也多了个可以商量事情的伴儿吧……
可稍迟，她却惊愕地发现，那蓝衫少女仿佛被高烧烧坏了脑袋似的，整个人好像傻了。她的眼睛仿佛失去了焦距，总是怔怔地看着某个地方。跟她说任何话时她都没有反应，不主动喊她吃饭的话她也便整整一天呆坐着一动不动，也不喊饿。
天啊！艾直想对天长叹，老天爷为什么总是这样整她呢？
更糟的事还在后头，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说得实在再正确不过了。次日上午，艾发觉燕雷好像生病了，老是咳个不停，喂它米糊时食量也似减了不少。
艾急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可是依然没有办法。她本就不懂医术，现在总不能直接把某些可能有效的药草汁灌到这么小的孩子口中吧？
唯今之计，只有想法子离开，找到最近的城镇寻个大夫来看看。
可怜她方向感虽不太差，但对断梦森林附近情况却可说是一无所知，只记得从桃花源往东走可到燕先生卖酒的那个小镇上。只是此时她连自己所处方位都弄不大清楚。
总算运气还好，靠着树木年轮辨方向，凭着大黄的动物直觉，也幸亏她体力已恢复，本已处靠近森林边缘地带的艾抱着[一直朝一个方向走就一定能走出去]的念头奇迹般地成功走出了断梦森林。
临出发时，她在那山洞附近细细走了一圈，将那儿的一草一木都刻到了心底。有朝一日，她会准备好一切回到这里，一定要把失踪的阿墨找回来！
姑且把走到位于断梦森林东南方向的黑金城算做是成功吧，在走出森林的那四天路途中，她们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看着桌上圆镜中自己青灰的面色，艾苦涩一笑，冰冷发僵的脸庞却已漪不出笑容来。
在寻路的那几天，包裹中的食物已经不多。大黄可以吃雪下的青草，她们三人却不能不吃饭。除开给燕雷留着的那份点心与白米粥，余下的口粮刚够她与漠轻寒吃三天而已。冬天森林中食物本少，艾又向来不忍杀生，只得胡乱找些认得的野菜放到粥中。
结果终于出了问题。她与漠轻寒在前天吃了那种看起来与荠菜一般无二的植物后，腹痛如绞，当时艾以为自己肯定死定了。可痛得一夜后却好了，只是两人的面色却变成了这种看起来有些怕人的青灰。可能是中毒的后遗症吧，也不知以后能不能恢复……
还有艾的腿，虽说敷了自己找到的草药，也因天冷伤势没有恶化，更在那天晕倒醒来后伤口如以往一样好了大半，可在走得稍远的路后仍然痛得很，加之以前右膝本就受过伤，艾实在有些担心。
所以，赶快找到医生看看实在是当务之急。
……
找送热茶来的店小二问清了附近最好的大夫的地址后，艾拿了些零钱走出了客栈。
沿路，艾到点心铺里买了些吃食。
街上人不多，乞丐却不少。
不过艾并未留心，石板路上凝结的冰花在她那双千层底青花面的棉鞋下“吱吱~~”呻吟着被踏碎，呼吸间吐出的白雾在化雪的天气里凝得更浓。
[这大半年的经历，真像是一场梦啊……]
艾目光有些惘然。
[来到与自己生长的国度完全不同的地方，看到真正的人类的死亡，见识到书上所说的武功，颤巍巍地骑马，生平第一次住到“客栈”里……这一切，真像是小说中的经历……]
使劲摇摇头，艾直觉地将这个念头丢到一边。看着房檐上挂下的长长冰凌，她搓着手冷笑起来。
[如果说这是上苍让我走的路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接着走下去……不依靠任何人……遇到什么困难也不会回头……]
[木姨放在燕雷襁褓里的那些金叶子与银票至少够我们几个人用上二十年。等找到医生治好大家的伤病后，就找辆马车到新唐皇朝里去，听说那里可以学到真正摘叶飞花的武功……送我“洗髓决”的罗爷爷好像是新唐长安人，他医术那么好，如果找他的话，应该能知道那些大侠是真材实料的吧……]
[等学得防身武艺后，再慢慢打听那个叫碧落的白衣女子的下落……说不定还可以象书中所说的那样，真正做些行侠仗义打抱不平的事情……]
[如果找不到我的真正身世的话就算了……]
艾唇边笑意冷淡。
[那种能狠心把自己的孩子丢下不管的人，应该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
这位姓古的大夫极符合一般人对古装片里年高德邵的老大夫的想像。他年龄应已有六十有余，颌下长须微白，一领洗得干干净净的长衫，眉目慈和。
艾来到他的小小医馆时，这位老先生正端着碗茶向着火读一本厚厚的医书。
只第一眼印象，艾便对这位与记忆里的罗爷爷气度有些相似的大夫有了三分好感。
……
领着大夫朝荣家客栈走过去时，走在斜前方半步的女孩子并没有看到身后古老先生面上皱起的眉头。
……
上楼梯的时候，正碰上精瘦的店小二脚步匆匆地走下来。看见她时只呲着大黄牙一笑，却没说话。
在与他交错而过时，艾仿佛看见他凶狠地瞪了古大夫一眼。回头再看时只见他的背影已没入大堂。
推开客房房门，艾便看见漠轻寒仍如她出去时那样静静坐在临窗的那把木椅子上看着窗处的天空。粗笨的木床上铺着半新不旧的蓝花被子，拥于被间熟睡中的燕雷的面孔依旧红得让人担心。
艾眼尖，走近几步后却发现燕雷的襁褓似被人动过，放在它旁边的包裹也有可疑的痕迹。一丝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抢过去略略只查了查，果然，襁褓夹层里的那叠金叶子与那张一千两的银票已不翼而飞。她还怕是自己看错了，仔细地把包裹翻了好几遍，却发现连包裹里的那些银两铜钱竟也一个不剩。
仿佛一桶冰水劈头淋下，艾一时竟僵住了。
良久，才转过眼睛，扑过去一把揪住了漠轻寒的衣襟厉声喝道，“钱呢？钱怎么不见了？”
蓝衫少女却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一般，空洞的眼睛仍怔怔看着窗外。艾握着她衣领的手已在发抖，“你一直坐在这里，有人进来偷东西你都不知道吗？你告诉我，在我离开后有谁进来过？”
手中提着医箱站在门口的医者眼中写满怜悯，他心中早已了然。
……
步步紧逼，看看艾的霉运到哪天为止……
不过我猜，本文后面的情节可能会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吧，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