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长陵何处望松楸，湘瑟无声泪暗流。
说到华胥虹降日，人间天上一时愁。
（六月初九日，延署陕西凤邠监法道篆，入内谢恩，见前殿烧烛爇香，诸近侍屏息以待。顷间太后率皇上出，诣案前行礼，内侍皆匐伏，延在门外亦随之以跪。礼毕，两圣行至门前，延始免冠谢恩。见慈圣泪犹在睫，出问近臣，始知是日为文宗显皇帝诞辰也。）
挏酒如泉不易求，大官乳酪费寻搜。
木栏新树长楸侧，下直归来学饭牛。
（御膳房制乳酪，买牛最难，盖秦中年荒牛少故也，数月之间仅购得七八头。圣驾将行，慈圣不忍弃之，特命西安府豢养，刍秣取给公家。府署于马厩侧树木栅以养之。）
隔墙施杖听呼号，家法严防秦赵高。
强项令逢骢马使，鵕鸃冠入狴犴牢。
（两圣御内监极严，但有过犯，辄施鞭棰。六月中，大坦坦夜间有细民阑入，肱箧失衣物数事。太监郭姓年十四五，竟至朝房诘长安知县，责令捕贼赔赃，谯诃谩詈，极无状。知县白于巡抚，升允据以上闻。两圣召升允问状，立将郭太监斥革鞭以千数，鞭讫命发咸宁县监禁。盖恶其侮辱官吏也。按：乾隆时，内廷太监首领专用“秦”、“赵”、“高”三姓，以示警戒，圣意至深远矣。见《纪昀笔记》。）
汉滨桂树复园芳，金粟如沙用斗量。
记得当时充贡品，尚衣曾蓄隔年香。
（汉中丹桂最盛，某家复园所产尤馥郁。秋间初结蕊时，即采撷之，曝干致于四方，熏衣久而不散。慈圣偶忆在京时曾有贡者，与枢臣闲话及之。适延新有所得，闻之函拣数两敬呈，仰蒙赏收。）
软縠如波色正黄，含风易惹御炉香。
近臣都赐雷州葛，抵得丝袍蜀锦镶。
（广东贡雷州葛质细而色黄，两圣以为佳，特颁内廷行走诸臣，延与抚藩皆得与焉。）
书扇淋漓凤藻翔，朱泥宝篆耀奎章。
拜恩亲入猗兰殿，捧出人间第一香。
（四月二十二日，慈圣特召升巡抚、李布政及延三人入内，面赐御笔画兰折扇各一柄，背面题七绝五首；延所得有“愿作人间第一香”句，南书房张尚书百熙笔也。三人跪领之，各免冠叩头谢恩。闻慈圣亲画折扇八柄，四军机外惟延等三人与赏，盖异数云。附张尚书题诗：空谷无言孰见知，何当披采到华枝。深宫欲写求贤意，独向瑶阶寄睿思。丛蕤缀紫气含芬，妙绘新颁下五云。殿阁风微香不断，只疑中有御炉薰。谢览才华竟体芳，清时何用拟萧梁。幽姿不与群花伍，愿作人间第一香。鹤禁深深不染埃，托根新喜得滋培。风微复道轻香动，帘外尚书进御来。汉苑移来小草荣，九重宸赏惬琼英。看花好向猗兰殿，玉辇春风入上京。）
轻点唇朱淡染眉，飞花砖子特相宜。
珠奁玉盝都零落，聊遣中官购土瓷。
（皇后出都，仓皇未携奁具，莅太原日始稍稍增置。冬月在长安，命中官出购瓷盒、木箧以盛脂粉，皆民间常用至粗之品。）
汉宫忽报柏梁灾，属玉楼倾长草莱。
谁向北风问消息，尚书新自故都来。
（吏部尚书敬信自北京至行在，召对移时，面奏仪鸾殿被焚及都中近事。两圣惨然不悦。）
金泥漉漉洒长街，伏地争传少妇佳。
斜軃射云鬟红晕颊，漫抬纤手接银牌。
（慈圣入长安时，听民间妇女瞻仰。某家妇年二十许，在宅门内。銮舆倏至，少妇慑于尊严，辄出跪门外。太后见其补服，知为命妇，嘉其有礼，命以银牌赏之。回銮时，跸路左右有老小废疾跪送，悉赏银牌。命桂公、芬车等按名发给牌，由前路粮台先期铸进。）
同州瓜与渭南桃，日盼车声过灞桥。
竹笕盛来冰碗荐，深宫和泪试并刀。
（长安果品少，无可进御，惟同州瓜、谓南桃较佳。延与抚藩届时，各购数百枚以进，两圣转增凄感，再三慰劳，并止后毋进呈，虑费财力。其实每贡一次，不过费十数千钱而已。）
不撰青词奏九天，宫中月夜袅炉烟。
火云如伞轺车疾，乞得龙湫太白泉。
（秦中久旱，两宫轸念灾黎，发帑拨漕，恩诏叠下。特于五月初吉，命侍郎桂春诣太白山乞水。水至供于宫中，日夜祷祀。不数日，大沛甘霖，农田霑足，居然转歉为丰。）
丰碑兀兀起山冈，宝篆双钤御墨香。
只有杜迁能市石，撰文应让蔡中郎。
（长安既降甘澍，两圣发帑千金修太白山神祠，召翰林院撰碑文颂扬神功，而以延董市石立碑之役。）
金顶黄绦镂玉函，鸾舆新试启朱帘。
圣躬磬折慈颜喜，始信天家礼数严。
（回銮有日，上命将新制二轿，舁入内庭演试。延与升巡抚、李布政督夫舁入，皇上奉皇太后出，命内监八人举之。皇太后先坐以为适，乃命皇上坐试。上因太后立于地，不敢辄坐，太后笑谓曰：“汝略坐无妨。”上乃作半跪式，略坐即下，一时融融泄泄。太后之恋爱，皇上之孝敬，于兹可见矣。是日，各官蒙赏赉有差。）
东西卫尉两边分，门里材官萃若云。
禁旅新添程不识，鹓行忽有上将军。
（行宫大门内外、二门内宿卫，皆岑抚部下甘军，以金造、林泰清、马福祥三人分统之。圣驾将行，特命固原提督邓增率所部随扈，邓遂日至殿上，与延辈同进退焉。）
黄卷新添翠墨辉，琳琅满箧载将归。
石经字爱开成好，不数江南蒋布衣。
（两圣知长安碑林多古刻，命抚臣各拓一本呈览。拓本百余种，惟命将唐开成石经精拓数十本，车载以归，余选阁帖数种而已。鸿都兴学之意于兹可见。按：鸾舆出巡，行李谓之“黄卷”。）
金殿留身日正中，安危重论徙薪功。
退朝高敞蓬莱馆，旌节花开一品红。
（陕西护抚臣端方，当拳焰方张之际，懔遵谕旨保护教堂最力；偶有乱民蠢动，立置重典。羽书下州县，责令谨守条约、保教安民；幕府草檄，手腕欲脱。虽指摘交乘，卒赖镇定之力，全境乂安。圣驾得以晏然临幸者，端方之力也。两圣莅止，深契其能，擢任湖北巡抚，旋加头品顶戴尚书衔。陛辞之日，召对奖勉，时逾六刻之久；濒行，复赉宸翰殊珍以宠异之。按：陕抚所居南院固曾饰为行宫，非奉命不敢辄住。岑、端、升三任，均奉旨赏住者；然只由箭道出入，正门何扃如故。）
象驯犀事万端，又传边警到长安。
北门坐镇须平仲，扈驾何如安土难。
（二月中，山西警谍至长安，云洋兵将自直境来侵，已逾晋境。抚臣岑春煊立请召对，面陈款守事宜，而以艰巨自任。两圣深倚畀之，虽不欲令离行在，然晋边事急，非春煊莫办，即日下诏移镇。春煊衔命驰往，抚恤被戕教民，严劾酿祸官吏，一面缮治边备。洋兵竟不犯边，秦晋安堵如故。）
五柞长杨何处求，盆花点缀汉宫秋。
朱蕤翠叶愁相向，偏爱临阶安石榴。
（慈圣寝宫最窄，院中亦无花木，局中月进盆花数种，修莳皆不如法。惟端方进石榴数盆，老根蟠结如石，慈圣爱之，常临阶赏玩。）
床床屋漏万家同，生恐油衣损汉宫。
将作有人新入匠，报名声在雨声中。
（六月长安大雨，延等恐行宫屋漏，时带匠入内补葺。一月日新署西安府知府傅世炜在寝宫门外相视，两圣遽出，因并跪请安。慈圣不识世炜，指问臣延曰：“彼何人也？”延未及对，世炜即跪奏衔名。慈圣复详问籍贯、仕履，世炜奏对如仪，圣意甚为忻悦。）
轻揭珠帘敞画屏，宝光煜煜透疏棂。
朱衣三寸慈宁笔，玉女窗中现寿星。
（四月中，命将寝宫窗格改糊冷布。东西配殿三，格格所居。延等带匠入时，格格避于他所，见壁上黏一小幅，画寿星小像，纯用朱笔钩勒，笔意超妙。问之近侍，云是慈圣御笔以赐格格者。）
尚食无多翠釜虚，三河不复贡龙鱼。
青苴昨自潼关入，小店秋灯访蟹胥。
（两圣在行在，膳房极为简率。又以生鱼难求，传单不用此品。八月中，闻有贩活蟹自津门来者，延于市店访之，购得八头进呈。秦晋朴陋，有“鱼龙鸭凤”之谣。）
世变都由政教乖，救时医国正需才。
嘉谟已入宗臣告，立盼鸿都太学开。
（七月二十二日，延授江安粮储道。翌晨召见，两圣问救时之策；延对以“拳匪之变，皆由教化不行、士夫不学所致，今非广兴学校不可。昨见江鄂督臣会奏变法疏稿，言学堂章程甚为详尽，请即下诏兴办，以育人才”。慈圣谕曰：“汝有建白，可与政务处商之。但有裨于时政，予与皇帝无不虚衷采纳，立见施行。”延退后，枢臣继入，两圣即命下诏开大小学堂。）
又向宫廷论将才，府兵骑尽凡材。
王朝虓虎彬彬士，都自胶庠肄业来。
（两圣又问武备，延言：“古昔文武不分，学校羽箭诗书与射御并习。泰西各国兵士，莫不自学堂中来。今宜仿其制度，开武备学堂，以储将才。庶几有勇知，方可备干城之选。若今之绿练各营将弁，皆不知书，非疲弱即犷悍，断不可用。”两圣曰俞。不数日，降整顿武备之诏。）
岂有人人张释之，明光执戟听输赀。
从今别定停年格，着意清源正本时。
（延又言：“捐纳实官最有妨于新政，奸乱吏治，阻阏人才，莫此为甚。”江鄂督臣会奏疏内亦曾言之：“今欲整顿变法，请即下诏，永远停止。庶几人人向学。”两圣深以为然，立命枢臣拟旨，遂于二十八日降诏，永远停捐实官。）
斑髩婆娑进御劳，开门轻拂凤凰毛。
晴窗对整盘龙髢，玉案铿然落剪刀。
（慈圣寝宫有老妇二人侍奉，皆自北都随至者，宫中呼为“妈妈”，月钱在粮台支给。延等一日入内时，慈圣出御外殿听政，见二妇在窗整理髢子，飞梳抛籰，意甚整暇。寝宫风门幔上，并画凤凰一只。）
宝髻双分尺半长，佩环摇曳出昭阳。
平时不著云霞帔，只罩攒花绣裲裆。
（皇后晨诣慈圣寝宫问安，恒立于殿后拱候。平日但梳平髻，御便服长袍，外罩绣花半臂。）
今年八骏东归日，去岁六龙西幸时。
圣主还京天下乐，老臣谋国几人知。
（两圣以庚子七月出都，以辛丑八月回銮，岁适一周。三秦父老固乐圣驾久居，臣工亦意见不一，有请就长安建陪都者，有请迁襄阳、开封者。两圣眷怀宗社，日思还都，而危言珑陈，亦淆圣虑。惟枢臣瓜佳相国力排群议，坚请回銮，并乞先期降诏，以靖人心。故降诏之后，款局大定，中外欢忻。）
豹节鸾旗满近郊，安排车驾过函崤。
前驱莫漫愁风雨，行幄新添蒙古包。
（圣驾将行，有人进蒙古包十余座。制如行帐，以布为之。有窗，有门，可容十许人。敛之一马可驮，至为轻便。两宫命在行宫东院张之，亲临验视。）
石铫砖炉听煮茶，行厨惟恐食单奢。
鸳浆麟膊都无用，只载城西水一车。
（延七丹杪，奉命勘视东路行宫跸路，慈圣谕饬各州县官不得妄事供张，一切务从俭约，早晚两膳仍依传单备进，由膳房烹饪；惟去秋西幸，沿途井水味劣，此次命汲本地山泉以供御茗。临潼无山泉，特自长安载西关井水一车，足一日之用。渭南以下，皆有山泉，不复用西关水矣。）
荒园白日走鼪鼯，狭径难停顿使车。
谁信六龙能驻跸，丛篁深处置行厨。
（东路五州县行宫皆极简陋，仅蔽风雨。华阴尖营假道旁李氏废园，尤为草率。延复命时面陈此园湫隘状，慈圣喟然曰：“尖营但有一室传膳足矣。予上年在直隶道中求如此园，尚不可得，而奚歉歉耶？”按：唐书天子巡幸食宿处谓之“顿”。玄宗西巡，特召御史大夫魏方进为置顿使。）
缁流望幸付空谈，荐福慈恩久不堪。
只有黄杨沾雨露，片时恩降八仙庵。
（长安汉唐古迹久湮，伽蓝名园百无一存，存者亦不堪临览。缁流羽士虽人人望幸，而圣驾不肯轻出。惟启銮时道经东城八仙庵，两圣从内务府大臣继禄之请，暂憩片刻而去。庵较他庙略净，院植黄杨二株，蟠郁苍秀，数百年物也。）
银绢特颁殷令名，黄罗云膀一朝成。
琳宫绀字都生色，更遣毗卢鼓吹迎。
（銮舆将启行，秦中祠宇悉颁扁额，共四十余所。是时南斋供奉，惟尚书陆润庠一人奉召，一日毕书；上以银绢赉之。）
莫上莲花玉女峰，天梯如线路才通。
一言又使山灵怨，不得开云迓六龙。
（两圣因来时未登华山，深以为歉；此次回銮，拟登山游幸。枢臣不知险夷，未敢谏阻。适延奉使东路回，复命之日，面奏华山险逼仄状，两圣为之动容，游幸之意始辍。考《华山志》，载仁皇帝西巡过此，本欲登山，为风雨所阻，山灵何不幸也。然山险特甚，实非宸游所宜。次日延进《华山志》一部。）
绣岭云开驻彩旃，行厨日午断炊烟。
去时饥渴来时饱，信是温凉两样泉。
（回銮前一月，东路五州县各发帑金万、数千有差。行宫跸路及随扈王公大臣供张，悉取给于公，不以累县官。临潼一尖两宿，领帑较多。去年圣驾经此，知县舒绍祥仓卒供应，极为整齐，从官亦皆果腹。本年八月二十四日，圣驾还驻华清宫，翌日驻跸零口。署知县夏良材竟不为从官设食，王公以下莫不枵腹，以致人人怨怒。巡抚升允劾之，两圣不欲以供张之故重谴州县，加恩交吏部议处。良材藉口于兵丁攫食，其实署内仅设一厨，即无攫夺之事，亦断不足供千人之食也。骊山温泉别有一源，极寒，浴之已疾。）
前旌不用载飞鸢，雨里何妨降玉泉。
此是唐虞巡狩地，明堂高对华峰巅。
（圣驾过华阴，驻跸二日。华山下玉泉院，县官略加修饰，以备宸游。两圣于召见臣工后，亲往临览。是日微雨，大臣骑马秉盖以从。院距县城八里，《对院道观志》称即古时明堂，地正对三峰。）
赐金增秩剧怀惭，别主情怀益不堪。
魂梦依然随凤节，只余身向大江南。
（圣驾九月初五日驻潼关，延仰蒙召见，谕以职守为重，宜赴新任，不必随扈远行。延以供奉日久，受恩至深，叩别天颜，无任依恋。奏对哽咽，不能成声，两圣亦凄然。复再三温言谕勉，延益不禁涕泣。是日，蒙恩赏黄金四十两，以为之官路费。初赏银千两，慈圣恐取携不便，改赏黄金。天恩厚渥如此，宜何如感激图报也！次日，同地方官在关外跪送，并叩头谢恩。仰望天颜，谁不凄怆？嗟乎！河梁送别，今古销魂，况君臣之际乎？况供奉最久、受恩至重之小臣乎？）
不待中官频致辞，九重慈孝尽人知。
新声若比香山乐，此是元和圣德诗。
（延供奉行在内廷将及一年，宫中纤悉之事莫不周知，故所述圣德悉是实事。昔王建作《宫词》，全得自传闻，故有“不是中官频向说，九重争遣外人知”之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