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洛阳（9）

    心里这个胆大包天的想法，一经出炉，曹璺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直接无视和忽略了她的父亲曹林的存在。

    当爱情突如其来，她早已经顾及不到也无暇考虑除却爱情之外的其他因素。

    在她心里，在当下，爱情俨然已经成为最重要的指引。家世、年龄、门槛、尊卑地位……这些，统统都要给爱情让路。

    曹璺鼓足了勇气，挣脱开嵇康温暖如麾般的怀抱，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我不在乎做你的妾，只要心里有爱，那么，便已足够。”

    洛阳城里的女孩子，多情，大胆，如此直抒胸臆的表白，倒让嵇康显得更加不知所措。

    从小被人娇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孩子，纯洁如纸，又涉世未深，只是遇到他，一味地追随内心指引，考虑的东西实在少之又少。

    嵇康陷入了沉思，痛苦万分。

    曹璺不在乎，他自己不能不在乎。不能给她一个正妻的名分。再者，他们的社会身份、地位也实在悬殊。她是个达官显贵家的女孩子，而他，只是个简简单单的文人。如果他一开始就没有听从山涛的建议，没有跟山涛来洛阳，那么，他跟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能一辈子也不会遇到吧。生活的环境，绝少交集。

    嵇康道：“我是你父亲曹林的朋友，年龄又比你大好多，也已有妻有子。我不能休妻，也不能委屈你，让你做妾。”

    长乐亭主又道：“我自己并不觉得委屈。若能跟你相伴相守，闲暇之余抚琴高歌，诗文应和，实在是最美的人生。“

    顿了顿，曹璺又接着道：“虽然，我不如你那样博古识今又多才多艺，但也略通诗书，跟着私塾先生学了点皮毛。我会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嵇康听得动情，忍不住潸然落泪。

    他的内心囿于现实的种种藩篱，种种束缚，没有勇气也像曹璺一样，用大胆直白的语言，对她做出承诺，倾诉衷肠。

    ……

    这时候，天已经放亮。

    冬日早间的晨曦，丝丝缕缕，纸片儿似的，又轻薄又惨淡。

    两人站在萧瑟的风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居然一夜未眠。

    这一份朦朦胧胧的感情的牵绊，表白、压抑、撕扯，愧疚，挣扎地太久，又加上一夜未睡，彼此都已经心力憔悴，疲惫不堪。眼睛里生出好多红血丝，盖在眼球上。

    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此时，也变得暗淡晦涩，如同将死之人，再无半点生气。曹璺起身回了闺房，没有回头，没有说再见，顺手闭上了房门。

    嵇康孑然独立，沉默无语，失魂落魄的样子，让他想到很多年以前的他。

    那时的他，还是个少不经事的孩子，跟着家人住在稽山旁边。一家人，为了躲避仇人的追杀，东躲西藏，隐姓埋名。

    晃动的竹子前，嵇康茫然四顾。

    洛阳的一个普通早晨，沛穆王府，小姐闺房，眼前似有一张灰蒙蒙的网，织得紧密，繁复，捆住了自己。

    站久了，嵇康心里发狠，决定挣脱那一张网。他想在去向沛穆王曹林道别之前，对他一五一十地说出内心所有想法，不管结果如何，只要做了，那么，就不会在他回到山阳后独自饱尝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