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美酒
魏尧发现沈冬野也有当老妈子的潜质,因为他的话也非常多,不过出乎意料的,他居然成了间谍。
一班集合完就说解散,接着池念跟着大部队回了教室,大概是班级里还要补什么——一班总比其他班来得忙,有时候其他人都在怀疑,他们读得书是不是一样的。
五班的体育老师每次下课都要点名,所以要比隔壁晚。站在队伍边上,魏尧眼尖发现,旁边看台上,沈冬野大喇喇地撇开双腿坐着。
沈冬野往他这挥了挥手,又指了指自己手机。接着魏尧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果不其然是对方发了消息。
沈冬野:
【紧急情况,速度集合!!!!!……】
这回感叹号尤其的多,满屏。魏尧汗颜,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
但没想到,这回是他自己的事。
一见他们解散,沈冬野先风一样赶了过来,两个人会合,他语速飞快地说:“完蛋,你猜我刚才看到什么?!”
“什么?”魏尧表现得心不在焉,他心里还在惦记着刚才的事,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陈毅!”
“他干嘛?”
两个人一边往教学楼走一边说。沈冬野啪一拍手掌,很激动:“他刚上课的时候找池念了!两个人嘀嘀咕咕在旁边说了半天。”
“他们说什么了?”魏尧一愣,眉头顿时皱起,迅速联想到刚才奇怪的直觉。
池念上楼收拾完书包就出了校门,恰好与他们走的楼梯错开,因此没有遇上。她不自觉逛到小街,那是和回家的方向相反。
这时候放学没多久,红千叶的客人只进了几桌,坐在位置上翻来覆去看菜单。
孟昭正站在店门边的洗菜池前折菜,完后转头弯腰去拖下一篮菜,就在这间隙,注意到有人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不远。
孟昭动作顿住,一抬头就见是池念。她对池念有印象,一是长得漂亮,容易记住脸;二是魏尧带过来吃饭的同学。
不过应该不止同学,她之前进门端菜的时候,无意看到魏尧帮她夹菜和倒水。和魏尧认识几年,她还是第一次从魏尧身上感受到热情。
但孟昭也不敢乱猜测两人的关系,因为看这女孩对魏尧似乎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孟昭向她一点头,请池念先进门坐一下。她转头重新洗干净手,甩甩手珠。
池念回点头,带着包含歉意的微笑说:“小孟姐,我不是来吃饭。”
孟昭热情地笑起来,招呼她:“没事!你坐一会儿,我正好还不忙,陪我聊聊天行么?”
池念只得恭敬不如从命。
收银台旁垒起几个饮料箱子,孟昭指了指,问:“小池要喝点什么?”
池念晃晃桌上杯子,浅笑:“凉茶就好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路灯接二连三亮起,大概因为是周五,马上要休周末,进门的客人没有平时多,安哥一个人炒菜上菜也算忙的过来,孟昭还让他抽空炒两个菜送到她们那桌。
她越热情招待,池念显得越局促。
她们先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寒暄话,而后就转到正题。孟昭一早看出她心里有事,像个知心大姐姐,语调如温水一样问:“你今天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或许是因为孟昭已为人母,池念从她身上感到一种久违的亲切感,跟她聊了几句后心理防线不知不觉就降了下来。
池念没有立刻回答,像是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半响才说:“孟姐,小杰他……”
闻言,孟昭怔了一怔。
池念倒不是问小杰的身世,而是想到:“听魏尧说小杰现在还不会讲话,是不是生病了。”
就见孟昭弯起嘴角,近乎是苦笑了一下。
池念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她总是这样,越是小心说话,说出的话却越和初衷背道相驰。她看着孟昭灰暗的眼睛,后悔地想找补:“我——”
孟昭却轻声回答:“嗯。不过小杰也不是生病了,是先天的病。”
孟昭的声音放得更加轻,但接着说出的话无疑往池念心头扔下一个重磅炸弹,“是因为近亲造成的。”
池念愕然。
孟昭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小杰是孟昭和她爸爸的儿子。那是三年前,算算池念才上初二的年纪。
孟昭说发生这件事情时,她也不过高三。孟昭的爸爸从小就是个浮躁的男人,一直没有长期稳定的工作。孟昭小时候她妈妈就因病过世,之后一直是父女俩生活。
谁料,有一晚孟爸爸生活失意去买醉,那晚回家就发生了意外。
这种事如何都不能被外人知道,孟昭怀着深深的恐惧,和她爸爸一致对外缄口不言。
……
转头,他们默默地在心里认为,这就过去了。
可四个月之后,孟昭察觉到身体开始出现不良反应,她偷偷测试一下,这才知道她怀孕了,但却已经过了手术的最佳时候,那时候也临近高考。一切都晚了。
魏尧和孟昭相识,是因为他经常光顾孟昭当时兼职的便利店。
时间一久,孟昭眼熟他,后来在学校遇见,才知道大家是一个学校的学生。
孟昭说到这,突然感慨:“小魏这个人其实外冷内热,对朋友都挺好的。”
池念过了几秒,才点点头。
几桌客人吃完后,嘻嘻笑笑没多逗留就走了,看得出赶不及要出去过周末。她们坐在楼梯下的位置,那里隐蔽而光线阴暗,总能被轻易忽视。
桌上的两道菜因为没怎么动筷子,简单漂亮的摆盘没有被打乱,但她们都知道底下已经凉了,味道已比不上刚端出来的时候。
池念又端杯子喝了一口,结果一滴没喝到,才发现已经被喝完了,又默不作声地放下。
孟昭还在絮絮说,不过她的表情是平静,还带点坦然,仿佛在说一件别人的事,还要添油加醋地加自己的观点。
她说:“那次我刚从厕所出来,刚好小魏和他的朋友过来买东西,当时他们都才不到我胸口高,一转眼就这么高了,”她比划了一下,“就是不知道另一个现在长成什么样了?好几年没看到,我觉得应该也不矮,那小子看着就能长到一米八不止。”
池念猜那个人可能是陈毅,他勉强长到一米八。
“他们眼睛尖,一看就知道我刚哭过,”孟昭笑了一下,说,“小魏可冷淡了,也不管我怎么样,就喊我赶紧算钱,然后旁边那个朋友说他是不是有毛病,不知道我刚哭了么?——你猜他怎么说?”
池念意识到她该笑了,跟着笑了,摇头。
“他说:‘所以?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说怎么会有这种人呢!我当时已经很委屈了,马上就被他气哭了!后来,旁边的男孩跟小魏说:‘现在和你有关系了。’”
孟昭往后拨了拨掉在肩膀的头发,说:“两个人接着都不说话了,就互相干看着,我感觉他们都快打起来了,马上收了眼泪,因为要是把店里东西打坏了我可赔不起啊。”
再后来,两个男孩子提出要帮忙,然后知道了孟昭的事,没多问就陪她去了医院,不过那年的高考,孟昭还是没参加,在她心里仍旧觉得这是见不得光的。
放到现在依旧。
孟昭今天能讲这么多,前提是因为池念和魏尧的关系,以及她以玩笑的方式讲出来,对方却表现得一丝不苟,如同在严肃认真地听一场,老教授时隔好几年才开的珍贵讲座。
把遭遇的苦难向别人说出来的时候,她心底总有一种希望,希望对方能去理解她的感受的想法,但大多数人只是无动于衷,只会当一件故事,听后即忘。
池念恰好给她想要的,她清楚地感觉到她们在为这件事难过。
所以忍不住就讲多了。
孟昭讲完了,以轻轻地舒一口气作为结尾。
池念这时候才给自己续上一杯茶,像个沙漠里走了十万八千里的人遇到绿洲,忍不住咕噜喝了一大口。
明明没有说什么话。
孟昭笑说:“怎么渴成这样了?”
池念放下杯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不知道。就是一直想喝。”
后来的很多年,池念吃过各种珍馐美馔,但都没有遇到和在这里尝过一样的滋味,那是被珍藏在记忆中,不断发酵的葡萄美酒。
孟昭忽然说:“你生气了?”
池念脸色一顿,一丝迷路的表情乘机钻出来。
孟昭眉眼的笑容淡了下来,看着她,不确定地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可以和我说说。”
池念不自觉低头看了一眼水杯,茶面倒出她现在的样子,她迷茫的脸跟着淡淡的涟漪变得扭曲,嘴角往下又往上,飘忽不定。
她慢慢地说:“下午的时候,有人和我说了一些不好的事,我知道他们在骗我,因为他们表现得刻意又愚蠢。”
但是我生气,并不是因为被骗了。而是他们拿别人的痛苦来开玩笑。
孟昭沉默良久,大概猜到是和自己有关,不然池念也不会过来。她只无奈地说:“没事,有些事情自己清楚就好了。”
你无法改变全部人的想法。
池念嗯了一声,她当下已经有点依恋孟昭的话,烦躁好像渐渐平复。
然在这时,一阵“嗡嗡”的震动声打破平静,两个人对视少顷,池念方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马上窘迫地说了一声不好意思,接起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