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结束拍摄后，众人先去民宿洗澡换衣服，然后才坐车下山。
颜蕴与盛澜被安排在一张车上，导演美其名曰先培养培养感情，正中颜蕴下怀。
手肘搭在车窗上，她撑着脑袋偏头看江裴，心里想着和他聊些什么好呢？
《等待戈多》话剧在a市上演，八十年代朦胧诗的发展，莎士比亚的浪漫主义，老庄的哲学思想……
曾经精心准备过的话题在脑海中浮现，剩下的只言片语串不成句，她更加努力地拨开记忆的面纱，却只看见须弥的黑雾。
如果不是她的精心策划，他们大约只是人海茫茫中擦肩而过的普通人，除了见面时的尴尬寒暄，不会有多的交集。
清醒认知到这件事的颜蕴忽然有些难过，心里空荡荡的，像被掏空了一块。
眼皮越来越沉，颜蕴这两天身心俱疲，白天体力脑力支出，晚上休息不好，此刻坐在安静的车里，蜿蜒的山路使人头脑发晕，身体放松下来，困意也就上来了。
她努力与眼皮做斗争，不让自己睡过去。如此几次，忽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睡了，只觉得眼前的江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忍不住就对着他问出了心里的疑问：“江裴，你还会不会喜欢我？”
话一出口，她就彻底惊醒，瞌睡虫被吓跑，她看着面前的江裴不知所措。
“……呃，啊，呵呵呵，”颜蕴尴尬得想遁入车底，“你没听见吧？”
江裴靠坐在座椅上，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他紧闭双眼，眉头轻蹙，阳光恰巧照在他精致高挺的鼻梁上，白皙的皮肤闪烁着耀眼的光，他就像希腊神话中的纳瑟西丝，精致苍白的美，连头发丝都让人痴迷。
没有反应，大概率是没听见，颜蕴松了口气。
“不会。”
安静的车里传来坚定而清晰的声音，颜蕴就算想骗自己都做不到，睫毛颤了颤，垂着眼眸说：“是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心脏上的陈年旧伤仿佛被一双手拉扯，那些细小的、密密麻麻的伤口一起阵痛，虽不致命，却令人难以消受。
原来她不是不会痛，而是那些伤口都藏起来了，在她得意忘形的时候突然跳出来，让她认清现实。
她第一次感到后悔，也许自己当初不应该为了留在剧组而欺骗江裴。如果他们不相识于谎言，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就要好得多？
她想起小时候去堂姐家拜年，堂姐脚上穿着崭新的带跟黑色小皮鞋，而自己脚上则是亲戚穿过不要的运动鞋，布料破旧，洗得再干净也掩盖不了泛黑发黄。
堂姐看了看她的鞋，什么也没说就移开了视线。
就这一眼，足够颜蕴自惭形愧。
她回到家中央求母亲给她买一双新皮鞋，母亲当时正在准备明天出摊的材料，头也不抬的敷衍她：“花那钱干嘛？家里的鞋不是还能穿吗？”
颜蕴哭着抱怨自己从没穿过一双新鞋，堂姐的鞋都是新的。母亲眼圈红了，狠狠打在她身上，骂她虚荣，骂她不懂事，颜蕴跑回卧室，啪的一声关上门。
那天以后，她发现父母出摊得更早，收摊得更晚，明明同住一个家里，一个星期却见不了他们几次。
直到一个月后那双与堂姐一样的小皮鞋放在她房间门口，她才知道为什么。
她欣喜若狂的穿起皮鞋，疯了一样跑到堂姐家楼下，她正在和小区里的其他小孩一起玩过家家，同样的活泼可爱，同样的光鲜亮丽。
脚下反光的黑皮鞋给了颜蕴信心，她自告奋勇的加入，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一个羊角辫小女孩指着她的鞋说：“薇薇，她的鞋和你一样诶！”
堂姐瞟了一眼，不屑道：“我的是我爸爸从国外专卖店买回来的，她的是山寨的。”
“什么是山寨的？”
“就是假货。”
“薇薇的妹妹穿假货！”
堂姐道：“她不是我妹妹。”
“啊，穿假货的假货妹妹。”
“假货妹妹。”
“假货。”
妄图用一双鞋来拉近距离，掩盖贫穷的幼年颜蕴失败了，妄图用欺骗他人收获真心的成年颜蕴在今天也宣告失败。
小时候她就应该明白，走了捷径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粉丝也好，从前的江裴也好，他们都只喜欢那个虚假的颜蕴，真实的颜蕴永远也不会有人喜欢。
她闭上双眼，慢慢咽下口中的苦涩。
踏入机场，再没时间伤怀矫情，新的工作接踵而至，四处奔波，日夜颠倒，家常便饭。那日她在化妆间休息，经纪人卢川带来一个模样清纯的女孩，怯生生的，躲在卢川身后不敢抬头看颜蕴。
李铭说：“叫人啊！”
女孩这才小声道：“蕴姐您好，我叫秦雨珊。”
颜蕴玩着手机，闻言不动声色的抬眼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姑娘，又兴致缺缺的收回视线。
卢川立马赔笑：“这是公司新签的姑娘，年纪轻轻什么也不懂，我也知道你一向不爱带新人，我以前也帮你推了好多次，但这是上面的意思，实在推脱不了……”
“非带不可？”
红唇微张，上下开合几下，蜻蜓点水般吐出几个字，卢川擦了擦冷汗。
“你也知道上面对我们已经多有宽容，最近公司周转……”
嗤笑一声，对卢川打的感情牌不屑一顾，他们不过是看颜蕴迟迟不续约，故意找个新人来敲打她罢了，出声打断他：“我带。”
卢川喜笑颜开，拉着秦雨珊，让秦雨珊赶紧谢谢颜蕴，颜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秦雨珊觉得她锐利的眼神仿佛能把她看穿，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直视颜蕴。
卢川没来得及管她，把早已准备好的剧本递给颜蕴，脸上的肉因用力微笑而挤在一起，“你先看看，几乎都是以前合作过的出品方，投资方指明要你，你看着挑就是，不满意咱们再找。”
那谄媚的模样，似乎颜蕴要他的心脏，他都愿意摘下来献给颜蕴。
颜蕴点点头，没再管他们，继续看手机。
江裴发了一条朋友圈。
自录完节目后，颜蕴没再联系过江裴，江裴更不可能主动联系颜蕴。她尚且不清楚自己的心思，巴巴的发消息、打电话过去，又不知道说什么。
系统着急催她，她安抚系统，却也毫无办法，只一日一日点开江裴的朋友圈、微博瞧他有什么新消息。
微博更新勤快，可都是些广告、宣传之类的。颜蕴猜测，江裴手机上甚至没装过这个软件，全交给工作人员在管。
微信倒可以确认是本人在使用，可每次点开朋友圈总是冷冰冰的显示“朋友仅展示最近半年的朋友圈”，可见这人根本没有分享欲。
江裴发了一张图片，大雨肆虐后，花瓣浸湿，满地落花。颜蕴想不出他想表达什么，文艺男青年就是喜欢发些上伤感文艺图，颜蕴笑着给他点了个赞，往下翻了两条，又回来把点赞取消。
昨天她发了张自拍江裴都没给她点赞。
想了又想，看了又看，心中还是记挂着江裴的朋友圈。
翻出给家里打扫卫生的阿姨的微信，从阿姨发的图片中挑了一张花开得最满、最红艳的保存，打开p图软件，加上蓝调的滤镜，发朋友圈。
本来按照颜蕴自己的想法，还应该p上贴纸、爱心、文字泡，但考虑到这条主要是发给文艺老干部看的，只能遗憾作罢。
最先评论的是5g冲浪选手盛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颜蕴你的品味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俗。
李川紧随其后：我还以为打开了我妈的朋友圈。
陆之月：这是自己种的吗？蕴姐好厉害。
……
然后评论区就被哈哈哈和真厉害占领了，颜蕴等到节目要开始录制，都没等到江裴的回复。
录完节目又点开，99+的消息全看完，没有江裴。
颜蕴心烦意乱的关了手机，空洞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许江裴那日说的“不会”，是百分百的“不会”，这样无论颜蕴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和江裴重新在一起，想到仅剩两年不到的生命，她低了头，疲惫的问系统：“有什么前辈的经验可以借鉴吗？”
【没有，你是我第一个宿主。】
颜蕴噎了一下，又问：“你这么智能，难道不能给我个攻略？实在不行，简单的建议总有吧？”
系统沉默，颜蕴正想放弃治疗，听见了它的声音。
【……想要得到，就要先付出。】
“什么意思？”
【你想要江裴喜欢你，你就要先喜欢江裴。】
“喜欢江裴么……”颜蕴想着系统的话，陷入沉思。
“蕴姐！”
颜蕴被小茹急切的叫声吓了一跳，放下心中的事，问她：“怎么了？”
“你又上热搜了，”看见颜蕴一脸大惊小怪的表情自动补充道，“黑你的，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搞来节目组的路透，画质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说你主动挑衅谩骂盛澜，不顾节目组的阻拦，和他发生冲突，又说你倒贴江裴，江裴明里暗里拒绝你好几次，你还硬贴上去，现在三家粉丝都疯了，在各个平台吵得死去活来。”
颜蕴打开手机，入圈这么多年，她的风评一直不好，主要集中在黑她接烂片演技差、黑她与盛澜谈恋爱上，这种直接关联人品的攻击还是头一次。
各个平台的营销号同时发难，同样的路透视频，相似的文案，一发就爆火上头条，几乎不用想就知道是有人在背后操作的。
“卢川怎么说？”颜蕴察觉到事情的棘手，皱眉问。
“卢哥带着那个新人认人去了，还不知道呢。”
颜蕴冷笑道：“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小茹自觉噤声，不敢再说什么。
距离事发不过两三个小时，颜蕴早上刚发的微博，评论已经看不下去了，言语之恶毒较之之前更甚。
手中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新的微信消息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