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康乾很清楚，紫金土加进瓷土里是烧不成瓷砖的，高温墙面瓷砖的烧制温度有可能达到1200度，那样紫金土的功效就会被激发出来，然后，他们就会发现，所有的瓷砖表面都会出现细碎的裂纹，且用手一戳，瞬间解体。
之后，他们或许会降低窑温再试，但这样一来，瓷砖表面就达不到他们想要的幻彩效果，紫金土内含的铁元素无法被充分熔炼，凝结在瓷土内部形成黑色结瘢，看着就跟渗进去的墨汁一样，奇丑无比。
这不能怪紫金土破坏了瓷砖的内部结构，而是他们不懂紫金土的真正炮制方式，自然也就无法发挥出紫金土本身所蕴含的巨大价值，这大概也是先头砖厂愤而将之弃为废料的原因。
真正想要看到紫金土的价值，是要经过至少三次降温烧制的，也就是说一次窑温达到1260度后，熄窑冷却，等温度降至800到900度左右，再次进行煅烧，之后如此反复三到五回，才能成就紫金土的最大功用。
烧瓷砖的材料，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多次的煅烧，没等紫金土真正出现质变效果，瓷砖自己就先化成灰了。
所以，康乾才拦下了义愤填膺的康姚二人组，不大想就这种注定会失败的尝试去找麻烦，有那功夫，他不如开烧自己的窑口。
再者，有人尝试，就证明了老头之前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缺的正是一件能证明老头话不假，没有耍弄大家，一心为了镇上发展做贡献的完美成品，那才是替老头正名的最好代言。
靠嘴讲道理，是不行的。
昨晚天黑，他只略微收拾了龙窑内里，窑墙外壁上缠的杂草蔓枝都没弄，今天正好趁着人多，他就干脆先将人都指派去清理外壁和周遭环境了，总要先将大致的活动区域给整理出来。
姚建舟被他指使下山去买东西，改建老窑是非常讲究的，尤其是这种有历史规制象征的老窑口，那规矩就更大了。
以前的龙窑是有专门的建造团队的，跟一般建筑工队不同，除了基本的砌砖手艺，领头的队长还必须懂些风水方位和动土的吉辰掐算，有着对龙窑禁忌最基本的了解，不是随便拉支队伍就能干的。
康乾之所以敢夸口说要改建龙窑，是因为他在改窑这道上有经验，他家的老龙窑破了补炸了补，修修改改都是他一手包干，因为他爷爷根本没钱请专业的改建队。
至于他是怎么懂算八卦位的，那自然要归功于家里的那口老龙窑，标标准准的清末仿宋窑，他几乎是照着书扒，对照着各方位进行计算，再有偷混进懂行的建造队里近距离观察，也就大半年，理论结合实际，他就敢向家里的老龙窑下手了。
当然，学了人家的看家本领也不是白学的，事后他爷爷是掏出了珍藏的缠枝牡丹鼻烟壶，当了他偷师的学费，所以，他有理由怀疑他爷爷那时候找他哭穷是装的，目的自然就是为了激他去学艺。
还有那个领头的队长，康乾也有理由怀疑他跟自家爷爷窜了通的讹他，否则，不能解释他怎么能那么轻巧的就偷到师。
哦，这里得找补一下，那队长的老丈人是重度鼻烟壶收藏者，据说最后肯点头将女儿许给他，就是收了他一支特珍贵的鼻烟壶，算是戳中了老丈人的喜好点了。
此后，家里的老龙窑再没请外人来修过，真就全权交给了康乾折腾，只要保证窑不塌，他爷爷是不会管他在窑身上动什么手脚的，算是尽他自己所能的，交会给康乾更多的谋生本事。
万一永远也复刻不出宋窑青瓷，他至少能保证康乾不会像他那样，一辈子过的紧巴巴的没有钱。
技多不压身么！
康乾，“丁一等会去远处，将窑尾能用的整砖搬过来，大丫，你去将我跟建舟的铺盖卷起来收好，等晚上临睡时再铺上，建舟脚快，下山去把我昨晚上给你说的东西拿上来，另外再多带一根麻线和一碗油，糯米花生各抓一把，至于姚大妹子，山上风大，你就跟建舟一起下山吧！”小石头其实也最好下山，奈何家里没人看他，果子被康招弟派在康乾身边随听随叫了。
姚老太太见大家伙一下子就有了活，连最小的牛实也被康乾塞了根棍子，叫他搅拌泡在盆里的土疙瘩，瞬时也干劲实足的挽了袖子要活干，“老大哥瞧我能干什么？没事，我回家也是闲，留这里搭把手，随便干什么都行。”竟不肯跟姚建舟离开。
康乾见她诚心想帮忙，再说这么多人独落她一个离开，也确实过于见外，再加上存了收姚建舟当学徒的心，怎么算都属于自家人了，因此，就也不假客气道：“那行，大妹子帮忙将窑外墙砖上缠着的枯枝烂叶捡了，回头堆一起当烘窑的柴草，”
这处山凹背靠大康村，平时少有人往这头走，他们一家人在这里折腾，不是特别关注的，根本也很难发现这边的动静，因此，倒叫他们安安心心的忙活了大半天，直到日头将落时，约摸四十米长的龙窑建深基本就能看出型状了。
只是，除了龙头窑口这块整体看着还不错，往后三十米左右的窑房塌了大半，且碎砖清理出来后直堆了小山一般高，整块没碎的除了牛丁一从窑尾处运过来的，前头这里基本没有能用的。
风化、水浸、腐烂碎裂的占了一多半。
康乾带着小石头搅了一下午的土疙瘩，偶尔从清理出来的垃圾里找找有没有漏网的碎瓷片，并饱含希望的期待着再发现其他什么有用的稀有矿泥。
可惜，天上再没掉过馅饼。
姚建舟早将东西拉了上来，正听着康乾的吩咐在离龙窑三米远的地方挖排水沟，牛丁一搬完了砖头，又开始搅拌水泥。
他做工时什么活都接，这种泥瓦匠的活自然也会，砌砖不能说专业，但对缝砌整齐还是可以的，康乾见他虽然不说话，但动手能力不弱，埋头干活半天也不喊累，更没有偷懒过，不由对他另眼相待了起来。
这人虽然闷声不吭的，且还其貌不扬，但整体做人上没有瑕疵，知道疼老婆孩子，这点从小石头和果子对他的依赖就能看出，他这个父亲当的不错，至少比康乾见过的几个不孝子都好。
想起他在医院对康招弟的维护，康乾对他也暖了颜色，一步步教他砌窑墙的规矩，“走人字砌砖法，就是两块砖的宽面，对竖着一起往上砌，空的地方用水泥填满，一矮一高的相互抵着往上压，对，别担心，不会塌，这种方式砌出来的圆穹顶才能最大限度的节省空间，让窑房内里更显宽敞。”
牛丁一眼神闪动，惊讶的看着康乾，他见过泥瓦匠带徒弟，但都是师傅在前面做，徒弟在后面看，没有像康乾这么解释清楚明白的，他再笨，也知道康乾在教他本事。
姚建舟此时已经将排水沟挖好，早前泡好的糯米和花生已经涨发，被他盛在碗里端了过来，康乾接过来捏了捏，点头问他，“之前叫你砍的松树干弄了么？”
姚建舟点头，指着刚开辟出来的小道，“在那边的枯草堆上，已经按照爷爷的吩咐把皮扒了。”
康乾点点头，杵着拐仗起身往牛丁一刚砌好的一段窑墙上看，指着两边先头叫他留的凹槽，“建舟，你把松树干搬来卡进去，丁一，你看着，我砌一道顶给你看。”
和前头教牛丁一砌的窑墙不同，这个顶因为有松干做梁，上砖的时候就得连着松干一起合对上，要用到的水泥就少了很多，全靠砖与砖之间的巧妙相抵，依然呈人字型左右两边走梁，且两寸压十粒花生和一小撮糯米，这么着连走三道砖，已经掩了松树干一尺长的距离，剩下的一多半，康乾交给了牛丁一。
此时已经到了晚饭的点，康招弟和姚老太太已经把饭做好了，过来正要叫他们去吃饭，就见自家男人眼神激动的在尝试什么活计，而一旁的姚建舟则摸着脑袋不解的发问，“爷爷，压花生和糯米是什么说法？”
康乾盯着牛丁一动作，边纠正他的动作，边回答姚建舟的提问，“糯米驱邪，花生招财，有步步生莲之说。”
他其实说完就知道，姚建舟心里肯定已经嘀咕上了，因为他当年学的时候也嘀咕过，觉得这些规矩特傻，听着就很滑稽，然而，有些东西该信还是要信一信的，比如，龙王爱嚼花生米，你给他梁上放一点，回头冲窑正式开烧的时候，他能看在你虔诚的心上放你一马，否则天天落雨，让你烧一窑熄一窑，哭都没地哭。
这是老辈人的信奉，古早传下来的禁忌，你就是再不屑，也得学会尊重、照做，反正也就多一道工序的事情，又何必招老辈人跳脚发火呢！
等所有糯米和花生全封上松梁了之后，这一段约三十米的窑房算好了一半，但烟道得等一等再改，等烘过窑试过穹顶的结实度后才能做收尾工作。
先前被收拾起来叠在一起的枯草干枝派上了用场，全被填进了刚砌好的窑房里，康乾让姚建舟剪的松针湿水过后晾半干备用，等将明火点着后，盖上湿松针，灭了明火，只余浓厚烟雾罩进窑房里烘，并且为了防止有明火跑出来，得时时派人看着。
牛丁一今天学了两种砌墙手艺，正兴奋的有劲没处使，端着饭就蹲在窑房口，也不嫌烟呛，吃一口饭看一眼他砌的窑房穹顶，巴巴的在脑子里回忆着砌墙时的手法和对砖块的灵活运用，终于，鼓足了勇气向康乾提问，“爹、爹……我，我用半块砖高低抵扣，能砌人字墙么？不，不做顶，做基，会不会比普通的叠加砖更结实省料？”
康乾将手里的鸡蛋吃完，接过康招弟递过来的面汤喝尽，道：“省料不是目的，结实耐用才是，人字砌墙法是做不了基的，底部往上三寸左右，还是需要用横砖砌的。”
牛丁一若有所思，捧着碗饭也不吃了，眼里冒着求知的光，“那刚才的松梁呢？湿的，烘完了一缩，就会从里面掉下去吧？”
康乾笑着点头道：“那是预留的火窗口，它不掉下来，火窗口哪来？回头改烟道的时候还是照着这样弄，不然，你一个新手，凭什么能叫顶不塌？窗有口？你砌的时候留窗口了么？”
牛丁一这才记起，他确实是一条道往上砌的，别说窗口，连门都是原先老窑自己的门，亏他以为这种建筑不需要开窗呢！只是他没学过减砖扣泥，贸然开窗，闹不好能叫整窑全塌，一时惭愧的低了头。
康乾见了没说话，有想法是好事，总比算盘珠子拨一下动一下的呆子好。
焖火烘的浓烟往窑洞里钻，姚建舟在旁边不停的用湿松叶拍打，就要烟不要火，鼓着腮帮子往里吹气，而他旁边则围着两个满身泥的小家伙。
康乾望着直直往上的浓烟，笑道：“焖两天再上明火，等烟道彻底改好，咱们就可以先烧一波东西试试了。”
所以，可以上山挖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