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七月考试，九月就要入学，中间的两个月，却是格外难熬。
成绩一天不出来，参加了高考的人就一天提不起劲，总在翘首以盼，时不时打听一下，看录取通知书到了大队没有。
整个唐子山，大概只有唐小茹和顾时楠最为若无其事了。
虽说他们一考完回来，唐小茹和谭松的赌约就传遍了整个唐子山，社员们哪怕是每天下地干活累得要死，茶余饭后也免不了对唐小茹指指点点一番，但唐小茹并没有太当回事。
经常有人碰见了问她，是不是考得不好，数学能得几分，考大学肯定没戏了什么的，唐小茹一般都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回答等通知书到了就见分晓。
谭松是不遗余力地把她考砸了的消息传遍整个唐子山乃至阳光大队，但唐小茹对此实在是太淡定了，以至于这种做法就像是狠狠出了一拳头，却打到了棉花上，没劲得很。
正是农忙的时候，知青点里比起之前的几个月沉默了许多，每个人都好像跟往日一样忙忙碌碌，顾时楠也时不时被请去修理农用机械，气氛跟从前好像没什么不同，却又分明不一样了。
隔壁的林家，林小燕变得瘦了很多，看上去双目无神，下地割草都经常摔跤，好像丢了魂。
唐小茹听说蒋红英又开始频繁带着林小燕去小学找校长，不知道是不是终于认清了现实，决定不再高考，奔着代课老师使劲了。
就在这样忙碌而压抑的气氛中，八月四号，唐子山收到了第一份来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通知书是从省城的师范学校寄过来的，考上大学的是陈红军，一个插队八年的知青，已经26岁的三个孩子的父亲。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陈红军还在地里干活。太阳强烈的光线炙烤着他的弯曲黝黑的脊背，他看上去跟唐子山的老农已经没有多大区别。
报喜的声音一路到了地头，陈红军颤抖着手接过通知书，看到上面清清楚楚印着自己的名字，当即翻了个白眼，一头栽倒在了田里。
社员们手忙脚乱把他抬回了家，唐小茹看着他还沾着泥水的黑瘦的小腿，想起从前课本里学过的范进中举，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旁边适时响起谭松冷笑的声音：“看到人家有通知书了，知道自己没戏了，心里难受了吧？”
唐小茹无语：“所以你有通知书了？”
谭松气急败坏：“我马上就会有！”
陈红军家里一连热闹了好几天。他是插队的知青，后来给唐子山做了女婿，还生了三个孩子。自从77年恢复高考以后，这半年各地传出了不少知青考上大学就一去不回，把家里的糟糠妻和儿女们直接抛弃的事情，因此陈红军考上了大学，他家里也是又喜又忧，既觉得女婿考上了大学有本事有出息，又担忧他从此奔着高枝儿去了，却把家小都不要了。
陈红军这边算是尘埃落定了，其他人的情绪却越加低落下去。双旗公社的其他大队不断传来好消息，都是某某考上了大学或是大专，到处敲锣打鼓，只有唐子山越发沉寂下去。
这一天，唐小茹正哼着歌儿从山上割草回来，就看到谭松蔫头耷脑蹲在自家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也不想搭理这个烦人精，因此目不斜视就要进门。
“哎，唐小茹，等等！”谭松迅速站起身，挡在了门口。
“好狗不挡道！”唐小茹伸手就要把他扒开。
“我说，通知书一直不来，你一点也不急吗？”谭松死死抓着门框，大声道，“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啊！”
这话说的，唐小茹忍不住笑了：“我的通知书没来，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高兴什么啊！”谭松干脆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你的没来，要是我的来了，我才高兴。现在，大家谁都没考上，有什么好高兴的？”
“那你可就想错了。”唐小茹笑眯眯的，“你的通知书不一定会来，我的却肯定要来的，到时候，你就等着别人看笑话吧！”
“你！”谭松气得手指都抖了，“你就跟顾时楠一个样，简直不可理喻！”
“哟，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谁不可理喻啊？”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竟然是李成功骑着自行车来了。
要说在唐小茹心里，排一个最讨厌的名单，蒋红英和唐桂香那都排不上号。如果谭松这个自吹自擂的自大狂只能排第二的话，第一毫无疑问要算是李成功。
因此这个油腻猥琐的家暴男一出现，唐小茹就一把推开谭松，想赶紧进屋把门关上。
然而李成功却已经迅速冲过来，一只脚跨进了门槛，甚至把谭松挤得差点摔一跤。
“别啊，小茹妹子，我今儿可是专程为你来的！”李成功一出口，就能直接刮下来三斤油。
唐小茹把咦篓子草放在地上，瞪着他不吭声。
“哎哟，可怜的小茹妹子，我已经知道了。”李成功尖着嗓子，声音夸张，“你一直都没收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对不对？我早就跟你说了，大学不是那么好考的，只有我这样的天才才能考得上，那陈红军也就是走了狗屎运，才考上了什么师范大学。像你这样既不聪明又少了一点运气的人，哪里能上大学呢，是不是？你说说你，当初怎么就不信我的话呢？人呐，就得认命，对不对？不过就算你一直瞧不上我，我也是一放暑假，就回来看你了，现在你可是知道了吧，什么顾时楠啊师父啊，压根就靠不住，要不还是跟我去京市……”
他说到最后，忍不住伸手去拉唐小茹的袖子，唐小茹一把拎起篓子，就将他挡了回去。
“不必了，我觉得师父挺好的。至于录取通知书，不过晚几天罢了，我等得起。”
“嗤，晚几天？”李成功哈哈大笑，“只怕是晚上几年，你也未必拿得到呢！”
他这一路过来本就不少人看到了，现在说话声音又这么大，回来吃饭的社员们有不少就聚了过来，有几个还劝唐小茹：“考不上大学也没什么，别太难受，要不你还回去小学教书去，我看林小燕天天往那学校跑呢。”
“是啊是啊，教书也挺好的，回头嫁到城里去，咱也吃商品粮！”
……
“嘿，还嫁到城里去！”李成功不乐意了，“我还是大学生呢，跟了我难道不好？”
唐小茹一指门外：“滚！”
李成功嬉皮笑脸，就是不肯出去，正拉扯呢，就听远处有人大叫：“通知书到啦，通知书到啦！”
人群同时一愣，谭松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顿时一阵狂喜，疯狂地挤出去，大吼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能考上！我的通知书终于到啦，哈哈哈哈！”
李成功冲着唐小茹挤了挤眼睛：“你看，谭知青的通知书也到了，就你没有，别犟啦！”
他说着也往外挤，胖乎乎的大手拍在谭松肩上，笑道：“谭知青你不错啊！”
社员们也顿时轰的一声，气氛瞬间变得火热，有人挤过去簇拥着谭松，跟他连声道喜，挤不过去的也笑着议论，有人说：“这通知书来的可够晚的！”
也有人说：“能来就是好事，瞧谭知青那样子，只怕是要跟先头的陈红军一个样了！”
其他人便善意地笑了起来，眼看着那远处挥舞着通知书的人影越来越近，却是唐小城。
“通知书来了，快让让！”唐小城也是满脸笑容，还没到跟前就说道，“也是赶巧了，今儿正好我爹让我去大队部办点事，谁知正好碰上邮递员送录取通知书过来，咱们唐子山这回一共有两个呢！都是京市来的，听说是什么青花大学……”
“真的吗，快点给我看看！”谭松不等他说完，一伸手就把录取通知书抢了过来。
然而大约是太激动了，他不只是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就连双手也颤抖着，半晌也没把通知书打开。
“是我，是我，肯定是我，我就知道我能考上……”他嘴巴里念念有词，然而越是激动就越是翻不开那张纸，薄薄的纸张在他手里折腾了半天，有几个角都弯折了，中间的内容也还不得而知。
谭松心里发狠，换个别的东西，只怕他直接给撕碎了，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多么重要啊，他无论怎么生气，也舍不得多用一点力。
就连围观的社员们都急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就等着瞧瞧那什么青花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到底是什么模样。
李成功见谭松急得斗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掉，实在是着急，干脆一伸手，就要把通知书拿过来。
“谭知青，都知道是你考上了，你别急，我来帮你看看！”
谭松却下意识把通知书藏在了怀里，瞪着李成功，生怕他把通知书抢走了。
这时，唐小城喘匀了一路跑过来那口气，突然诧异道：“谭知青也考上了吗？我没看到他的通知书啊，是有别人先送来了吗？”
现场蓦地一静。
谭松缓缓转身，死死盯着唐小城的眼睛，颤抖着嘴唇，良久才从齿缝间挤出了几个字：“你……你说什么？”
这几个字似乎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那薄薄的几页纸在他手里，似乎突然变得千斤重，将他的腰也压得弯了下去。
“嗯，怎么了？”唐小城感觉气氛有点诡异，忍不住摸了摸后脑勺，“我拿回来的，是小茹妹子和顾知青的通知书，他们两个一起考上了京市的青花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