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对于唐小茹来说，这个年代的一切事物都是很新鲜的，当然也包括酒。
那就是农家自酿的米酒，喝下去以后，感觉那度数也就跟啤酒差不多，比酒酿多了一点酒味罢了，还带着几丝甜味呢！
唐小茹站在那里砸吧砸吧嘴，又四处张望找酒壶：“爸，这酒挺好喝的，给我再来一杯？”
顾时楠伸出去的手臂僵在了半空，脸上的神色从惊慌迅速转变为愕然。
唐来顺当然不会再给唐小茹喝酒，他自己一年到头也就只有过年才舍得抿上几口，拢共就那么一小壶，要不是顾时楠有个师父的身份，也是分不到一杯的。
就见他手中的筷子在空中一挥，稳稳地夹起了一块白菜，其他大人小孩得了信号，瞬间欢呼一声，直扑桌子中央的排骨和猪脚而去。
一片闹哄声中，谁还记得什么喝酒的事？
唐小茹无奈地晃了晃脑袋，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身体完全没喝过酒的缘故，她觉得脸上微微有点发烧，不过脑子还是很清醒的。
顾时楠斜斜瞟了她一眼，见她脸色白里透红，两只眼睛比起往日的快活灵动，还要更亮了几分，一时有些欲言又止，但到底没说什么，低下头默默吃菜去了。
唐小茹坐回自己的座位才发现旁边是空的，四处打量了一圈，才在屋子的角落里找到了唐玉湖。
他蹲在自行车旁边，正小心翼翼地把一瓶子黑乎乎的什么东西弄到链条上去，表情严肃，聚精会神。
“三哥，你干嘛呢，吃饭了！”唐小茹伸长脖子唤了一声。
唐玉湖充耳不闻。
赵引娣噗嗤笑了一声，随手把一块肥嘟嘟的猪脚夹到她碗里：“别理他，自打这辆自行车放在咱家，他就一直这个样子，那自行车比我这个媳妇可亲多了。也不知道他打哪弄回来的机油，非要上到自行车上去，瞧瞧，都搞了一整天了，谁叫他都不搭理！”
话音未落，唐玉湖拎着那瓶机油站起身，直奔顾时楠而去。
“顾知青，你太厉害了，这自行车一看就是破的狠了，你居然硬生生能给它修好，你可真是这个！”
他一双手乌黑，鼻子上还蹭了一点机油，但笑得一脸真诚，两只手竖起的大拇指将他的满腔敬佩之意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过我觉得它的声音还是稍微有点大，所以专门搞了点机油，你觉得上点油会不会好一点？”
唐玉湖目光灼灼地盯着顾时楠，后者原本夹了一筷子韭菜，正准备要吃，这会儿只能放回了碗里。
“链条那里可以上点油。”他淡淡地回了一句。
唐玉湖得了肯定，顿时一蹦三尺高：“哈哈，果然如此！我已经给链条上好油了，不如我们现在就试试……”
“试什么试，吃饭！”孙小荷十分残酷地镇压了唐玉湖的跃跃欲试。
“哦。”唐玉湖随便擦了擦手，蔫巴巴地回到座位上，还在冲着顾时楠挤眉弄眼。
唐小茹夹了一块排骨直接塞到他嘴巴里，笑道：“等上工了，你天天都可以骑自行车去，有的是你研究的时候，急什么？”
一屋子人都笑了。
也许是被这样轻松热闹的氛围感染了，就连顾时楠的脸上，也不由自主染上了几分笑意。
年夜饭吃完，夜色已深。
待人都四散了，孙小荷才拿了两双千层底的布鞋出来，直接塞给顾时楠。
“你每年都拿那么好些花钱的东西给我们，我却实在没什么能给你的，就两双鞋，你拿去穿吧。”
顾时楠紧紧握着鞋子，唇角紧抿着，什么话都没说。
其实他从来不觉得那些什么麦乳精、奶糖或是巧克力有多么珍贵，都是花了钱就能买到的东西，以他的能力，将来迟早可以想买多少就买多少。
但每年过年收到的这两双鞋，那都是孙小荷一针一线，亲自纳的鞋底，少说十几层的布料，密密实实压紧了，整整齐齐的针脚钉在上头，穿在脚上合脚又舒服，不管走多远的路都不会脚疼。
孙小荷还在那里嘀嘀咕咕：“身上的棉袄还暖和吧？盖的被子薄不薄？家里买了几斤棉花，要不要给你的被子再加点进去？”
顾时楠摇了摇头。
“……这会儿外面天都黑透了，等会儿让老三送你回去，可别摔了……”
孙小荷絮絮叨叨，说的都是再零碎不过的家常话，顾时楠却只是安静地听着，面容平和，一点都不觉得烦。
“妈，我还有事找师父，你等下再说哈！”
唐小茹突然钻出来，一把拉了顾时楠，就进了自己的屋子。
“师父，你的衣服已经干了，不过……”唐小茹捧着一件叠好的，泛黄的白衬衫，有点不好意思，“我大概是洗的时候手劲大了点，手肘那里开裂了，我缝了两针……”
她看了看顾时楠的脸色，越说声音越低：“要不过几天我再给你买点布，求我妈给你重新做一件吧……”
“不用。”顾时楠没太在意，“缝上不也一样穿？”
他一伸手，唐小茹老老实实把衬衣放在他手上。
大概是这具身体从来没喝过酒的缘故，单单那一小杯度数很低的米酒，原来吃饭的时候没觉得如何，到这时候了，后劲却开始上来了。
唐小茹只觉得脸上越来越热，脑子也有点迷糊了，把衬衣还给顾时楠的时候，手指好像不听使唤，轻轻地擦过了师父的手心。
她浑身热度惊人，手指尖划过顾时楠干燥温热的掌心，一路火花带闪电，两个人俱是觉得心尖一缩，一种古里古怪的，异样的情绪，像是直接自头顶灌体而入，胳膊上霎时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
那种感觉不过是转瞬即逝，顾时楠面上丝毫未露，只撩起眼皮，瞟了对面的少女一眼。
唐小茹这会儿思维迟钝，只皱了皱眉，跟顾时楠四目相对，还问：“师父，刚刚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嗯，现在又没有了，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这会儿她正是两靥生晕，霞飞双颊，一双眸子亮的惊人，离得近了，令人不敢逼视。
顾时楠微微侧了侧头，没有说话，唐小茹莫名往前走了一步，与他的距离瞬间拉近，几乎已是呼吸相闻，就连心跳的力度，也砰砰砰，不可忽视。
少女身上的馨香瞬间萦绕在了四周，空气中似乎被人加上了一铲子燃料，热度瞬间上升，丝毫不像是冰寒刺骨的冬夜。
“咳咳……”顾时楠下意识要后退，唐小茹却得寸进尺，两只手扒上了他的肩膀。
“咦，师父，你怎么脸红了？”她两只眼睛探照灯一般对准了顾时楠的脸，神色十分认真，语气里带着几分困惑，鼻息温热。
顾时楠要是看过后世的电视剧，就会对唐三藏被蜘蛛精缠住的心情，感同身受。
其实唐小茹只是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孩子，那两只扒在肩上的手，也软绵绵的没多大力气，但他就像是给蛊惑了，两只脚钉在地上，不能动弹分毫。
他也不敢转回头，去看唐小茹亮晶晶的眼眸，只有一颗心跳的越来越快，几乎与对面的少女，跳成一样的频率。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夜色中突然传来砰砰的放炮声，这声音惊醒了屋子里的两个人，也让顾时楠一团浆糊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抿着唇角，微微往后撤了一步，轻声道：“你醉了。”
唐小茹扒在他肩上的双手并没有松开，反而因为他的后退，整个身体都被带着往前扑，就这样挂在了顾时楠的身上。
而她的脸颊，更是直直地撞到了他的胸膛。
“我只喝了一杯酒，我才没有醉！”
唐小茹星眸半闭，低声嘟囔。
顾时楠整个人都僵硬得好像一块石头，他下意识朝门口的帘子看了一眼……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希望有人进来，还是不要有人进来。
良久，什么事都没发生。
顾时楠甚至还能听到唐玉湖在堂屋摆弄自行车的声音，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唐小茹的双手终于从他肩上滑落了下来，眼看着整个人都有滑到地上的趋势，顾时楠在心底叹息一声，不得不伸出手臂，架住了她的胳膊。
皱着眉头把人半扶半抱着弄到床边，唐小茹仰面朝天往后一倒，呼吸瞬间均匀起来。
顾时楠盯着她无知无觉的面庞看了一会儿，正待转身，唐小茹的嘴巴突然蠕动了一下，喃喃道：“我不能睡觉，今天还没有背书……”
顾时楠一怔，低声道：“睡吧，今天过年，不背书了，放假。”
这句话一出口，他明显感觉唐小茹的身体更放松了，然后——
细微的呼噜声响了起来。
顾时楠莫名其妙地笑了笑，这才低头看了一眼刚刚放下的衬衫。
这件衬衫还是下乡插队以前，师父在京市给自己买的，已经穿了五年，原本就有不少磨损了，洗破了其实不关唐小茹的事。
看着手肘处那一个小小的破口，上面歪歪扭扭缝了几针，针脚粗细不一，跟孙小荷做的鞋子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但顾时楠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那一处的针线，嘴角的笑意却扩大了几分。
孙小荷还在堂屋里缝衣服，顾时楠一掀帘子出来，脸上莫名有点发热。
他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声音却有点发紧：“婶子，小茹喝醉了……”
孙小荷也就顾不得他表情的不自然，迅速丢开手里的活计，进屋去安顿女儿了。
顾时楠迅速推开门，等出了唐家，这才微微仰头，深呼吸了一口。
凛冽的空气瞬间进入肺腑，他感觉整个人终于彻底清醒了。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房屋，里面朦胧的光线依然带着温暖的气息。
少女红润的面颊依然在眼前晃动，顾时楠低头，手指再次轻柔地抚过衬衣上补好的裂口，唇角扯起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的，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