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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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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有穿进主车道,没再别到路边,而是和私家车抢速度。

    一路飞驰,比平时更快的速度到家。他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廊下,没进屋,也没任何表情和动作。

    荔枝树的叶片油亮水滑,在这样的雨天,似乎更有生命力。

    可他想起那半坡向日葵,圆圆的向着阳光的脸,在这样的雨天,蔫垂着花瓣,可怜兮兮地抖着枝杆。

    梁有厌恶雨天,很明确的,很自我的厌恶。他在心里加强这种情绪,企图压制那丝奇怪的罪恶感。

    手机震动,他下意识从裤兜摸出,接通放到耳边。湿冷的滑感让他猛打激灵,才发觉浑身被雨水挟制。

    “喂,垃圾桶就放在那个位置,钉死了,紧紧地不能挪动半分……”

    他边讲边跨进室内,几句挂断,翻出换洗衣服,到浴室快速洗个澡。

    生活细节不拘的人,冲凉不过三分钟,却花了两倍的时间抹干身体,头发用电吹风吹到干燥冒热。

    穿上干爽的衣服,躺回卧室,他的神色从扭结的状态,慢慢松放。

    被冷水冲得苍白的脸,平平宁宁,微有些空荡感。

    傍晚时,雨停了。

    梁有到山庄找老狗商议,警方在布吉进行最后一次强力度清网,接下来还要对周边地区,采取地毯式严打清除。

    每年开展的治安活动,都是这样的走向,所以他建议场子最好停一段时间,等风声过去。

    “你做主吧。”

    老狗早就放权了,这个山庄明面上的关系虽然是他在维持,但暗里的运行和操作,全由梁有经手。管理得也是安稳有序,在几次动乱中,都能全身而退。

    只要有钱挣,不操心,他乐得清闲。

    “行,等那边消息。”梁有说完转身。

    “阿有!”

    梁有回头,身体随着视线一晃,警觉地避开砸过来的物体,脚尖再一勾,踢起来接住。

    “什么意思?”

    “你手里的,你们三人随便怎么分,”老狗再扔过去两捆钱,“这些给外面伙计平摊。”

    是梁三发念叨的分红。梁有挑嘴角,说明白了。

    招待厅里,一波波伙计轮流领钱,又回归岗位。

    剩下的钱也不数,梁有让三发和龟公自己拿。

    龟公收好自己那份,“嘿!存老婆本的目标又进一步。”

    梁三发使劲闻铜臭味,不忘杵他,“仪佩那种妖艳型,你搞不定的,她眼光高。”

    “我正攒钱买楼买车,你冇打击我。”

    “龟公,我劝你老实揾个乖妹,听话的。”

    龟公嘴一撇,有点丧气,“你以为乖乖女就看得起我们这些混混。”

    梁三发耸肩,无奈默认。

    很莫名的,梁有又想到那半坡向日葵,徜徉在日光底下,安静淡然的向日葵。

    ——

    半个月换一次班,陈艾转白班。

    每年ym厂都要举行运动会,各部门可自行组队,也可和其他部门合作参加竞技项目。所以才有下午的这半小时会议,定最终参赛人员。

    smt部门女性占多数,所有男性都要参加篮球比赛,主任重点指名徐光禹。

    “我们徐技术员,大学是篮球校队的,去年你入职没赶上运动会,今年就由你带领我们突围庞大的生产部,去对抗办公室。”

    “我尽力吧。”徐光禹从容地说。

    姚可搭腔道:“我记得办公室拿了三届篮球赛冠军,这次也该换换人了。”

    组长也附和地说了些鼓舞士气的话,然后询问员工有什么长处。

    有人参加三人四足,有人打乒乓球,陈艾则被分配进拔河的队伍。

    会散后,陈艾到换衣间换下静电服。

    防尘帽戴一天压着脑门疼,她边揉边走出去,撞上从另一个换衣间出来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没事!真没事!”

    这个回答挺有趣的,陈艾抬高视线,看到一张笑脸。

    笑容大方,眼神明亮,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自信的模样。

    撞到的人是徐光禹。

    陈艾承认,“是我没看路。”

    “我没看路才是,”徐光禹开个玩笑,“毕竟直行让转弯。”

    陈艾怔了两秒,待明白他的幽默,不由一笑,也没再纠结谁错。

    徐光禹蓦地凑近了点,“你这次的笑得不一样。”

    “嗯?”

    “没有客气,很真。”

    陈艾的笑淡下,转了话题,“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徐光禹有点欲言又止,却也随和地说:“那明天见。”

    陈艾离开,姚可很恰当地跟徐光禹打招呼,约时间吃晚饭。

    姚可下班迟点,回宿舍打扮,等会去赴约。她满意地对镜补妆,眼角瞄着在整理的陈艾。

    “等下我跟徐光禹去吃饭,他约你没有?”

    陈艾前后看了看,才知道姚可在问自己,“没有啊。”

    她弯弯樱红的唇,“哦,那下班时你们在聊什么?”

    “我不小心撞到他,说了对不起。”

    陈艾说的是事实,姚可不在意地哦了声,踩着高跟鞋离去。

    衣服整理来整理去,还是没整出名堂。陈艾放弃,坐在床上,手抓紧再怎么洗还是旧色的白t。

    仔细看还能看到上面粗拙的针脚,是她缝的,缝过不止一次。

    过了会起身拿桶接水,倒洗衣粉,把t恤泡进去。盥洗池上,摆置着一排精美的瓶子,陈艾看着,极轻地扯了个笑。

    也不知在笑什么。

    过了八月,运动会没能如期举行,因为突然登陆的台风。

    不适宜户外运动,却也没到停工的标准,于是一行上班的人,顶风踏雨身型摇晃,进到车间楼无法避免湿身。

    转了两轮班,陈艾现在跟宿舍两位大姐同一个班次。

    她们分纸巾擦头发,瞥了眼过来,在犹豫。姚可的声音传来,她们拥上去,帮忙拿伞递纸巾。

    陈艾从旁边过去,听到窃窃私语的声。她进车间,又看到修炉子故障的徐光禹。

    smt贴片松香污染的问题,技术员排查过几回,还是没能真正解决。这么一来一回,产线的闲言就多了。

    “陈艾!来了啊。”

    陈艾微笑点头,上班时间一直避免靠近徐光禹检修的炉子。但是修好要测试,她因为细心,被组长抓过来看板子。

    “松香还有点溅开,可能是焊膏的问题。”

    徐光禹懊恼道:“这个问题可能性最大,但是用什么材料,不是我们能决定。”

    陈艾认同,只得继续调试炉子了。她就像个两点一线的陀螺,这么转着。

    快下班时,徐光禹问要不要一起吃晚饭。陈艾还没来得及说,姚可插进来,说一起去。

    “我表姐等我,就不跟你们去了。”

    陈艾总在说实话,姚可总在用笑意探询她。

    “那下次再约。”徐光禹难掩失望。

    饭堂熙攘,邓曼和陈艾择个角落的位置坐。

    “十八号发工资,我们去逛街吧。”

    阮梅不止一次电话问发工资日期,陈艾要找atm机转账,也要购置衣物,便答应。

    ——

    场子已停业一月,定了日期,明天开张。

    这时已过立秋,温度稍降,加之下了几天的雨,停雨的这个下午十分凉爽。

    梁三发吆喝去步行街桌球室玩,要进行最后的放纵。

    梁有先去场子安排,再跟他们汇合。

    驻守山庄的伙计陆续归位,卫生和安全检查都已做好。

    返程时,梁有视线在前路和树林间徘徊,直至看到一片翠绿嫩黄。

    停业期间他好久没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停车走过去。

    ym厂的宿舍挂着条红色的横幅,批语关于运动会。

    梁有的注意再回到眼前,台风才过去不久,对于向日葵的伤害无法抚平。明明都结出嫩籽,却还是拦腰折断,慢慢失去生机。

    后长的小苗难以接收到阳光,整株跌在泥土里,却仍仰面向上,不屈地绽放。

    他仿佛看到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执着地注视着他。

    梁有再次跨上摩托车,启动油门。

    天气晴好,余晖微凉。

    陈艾去太阳村找邓曼,因为晚上约好一起逛街。今天风大,她穿的裙子,有点后悔不方便。

    熟悉的震响又来了。

    陈艾对于机车的引擎声,敏感到脊背发麻。天桥很近,她几步踩上去,逆向车流。

    她又看到那架纯黑的机车,那双头盔下的眼睛。她占据高地,正面且淡然地迎视。

    越来越近了,他在前方向她驰骋,冲破风的流速。

    她在一副画面里,探到了一双温意的眼睛。

    顷刻消失。

    陈艾从天台下来,怀疑那是错觉。

    梁有到步行街桌球室,发现梁三发的车不在,打电话问,才知道他们换了个新地方。

    他驱车过去,到达一家新开的台球室,门口停了不少机车,装修也挺惹眼。

    门头乱七八糟的彩色射灯照得人眼花,进入里面就是常规的日光灯,墙面绘着大片异型涂鸦。

    很多年轻人,染着浮夸的发色,抽着味道古怪的香烟,闹成一片。

    梁有找到梁三发,截过他犹豫不决的球杆,扫一眼桌球局势。

    桌面上,白球黑球红球几乎呈直线。他计算白球运动路径,伏下身子找角度。

    龟公用激将法,“来个跳球啊!”

    梁三发一脸胜利在握,“别听他干扰,阿有,怎么稳怎么来。”

    梁有沉凝视线,左手架起,极干脆的一个出杆。

    白球险险擦过中袋,反弹撞击红球,红球向着另侧底袋遛行,缓慢地滑进。

    “好嘢!”梁三发挑衅地对龟公说,“今晚消费你包定了!”

    最后一杆,黑球笔直进袋。梁有利落收杆,扔给梁三发。

    龟公不乐,“你们朝升村的,联合欺人。”

    梁有笑了,“算我账上。”

    龟公还是不服气,扯着梁三发再来一局。

    梁有在一旁沙发坐下,“给我支烟。”

    “你去场子了?”梁三发递烟盒。

    “嗯。”

    龟公在挑球杆,闻言和梁三发对视一眼。

    梁有不嗜酒,烟瘾几乎可以忽略,他们都知道他沾染这些,是因为厌恶。

    梁有摸出一支红双喜,借火点着,往外走,“你们玩,我出去下。”

    走到门外,暮色蔼蔼,街道挤满了人车。

    路灯,彩灯,聊胜于无的月光,照着过路客。

    为什么他们这么爱笑,笑得这么无忧。

    梁有跟随人潮,抽着烟,漫无目的地朝前走。

    他们太慢,太拥挤。他走走停停,视线迷茫。

    一根烟的时间,碾灭。没有收获,他打算回头。

    抬头,无关的景色褪去,梁有的眼睛里,只看到一道翩飞的柔软线条。

    他抿抿干燥的唇,鬼使神差地继续朝前。

    陈艾在atm转完账,在路边等去买刨冰的邓曼。她缩在绿化带旁,偶尔张望,偶尔低头踢脚玩。

    街灯昏瞑,她看不过来,就想打电话问。谁知手臂被撞了下,整个人失衡。

    手腕猛地被拽住,陈艾没有继续前倾。可刚下完雨地砖湿,她脚底擦滑,身体直往地面扎。

    腰间迅速缠上一股力道,将她整个人扶稳扶正。

    陈艾惊魂未定,心跳不宁,一抬眼,心更慌乱。

    她下意识皱眉,唇弯起时,眼里就余些淡淡的失措,“谢谢……谢谢你。”

    梁有还是从她微妙的表情里,察觉出一丝不适。没有分明的负面,可他在心里下了定论。

    她介意。

    梁有猛然松开手,垂下,悄然握成拳。哈!他干了件多余的蠢事。

    陈艾还想说什么,但他转身走了,手臂绷得直直的,脚步一顿一顿,颇有些负气的意思。

    忽而,人群惊声四起,一伙人从蜂拥的人潮里,生劈出一条道。

    前面两人在逃,后面十几人在追。

    就在那两人飞奔而过时,骤然大喊声,“阿有!快走!”

    那十几人分散目标,盯紧梁有。

    梁有当即咒骂,不是梁三发这一声,他不至于被拖累。

    街道顿时像炸开的沸水,人们在游动挣扎,陈艾被冲进乱流,身边全是尖叫和碰撞。

    对方手持铁管,梁有找准后路,虚晃身形,掉头跑。

    他看到人群里动弹不得的陈艾,目光相触,他试探性伸出手。

    陈艾怔了怔,下一瞬全力去握住那只手。很用力地渴求那股仿佛坚韧的力量,她借此夺回身体的掌控权。

    很努力,很主动。梁有满意地扬了扬嘴角,握紧用力一扯,将她带出来。

    再不松手,牵紧往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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