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一箭三雕
按说新晋的进士都有一到两个月的“探亲假”,而张哲家里的情况,皇帝显然很是清楚,所以他被通知在十月初一开始上班。
霍炳成和周子迎结伴在九月二十九离开了长安,回武陵“探亲显摆”去也。
那天张哲一个人回到竹池小苑后,在书房呆坐了一个时辰,他觉得自己分外的孤单。好在孟小婉体贴, 特地挺着肚子来陪他说了半日的闲话。
说话间,小赵平和高德术背着包裹求见。
他们两个被小婉安排去江陵送信,并护送顾家全家往长安来。张哲仔细叮嘱了几句,便让他们去了。
侍中在古汉时期就是皇帝身边一等一的近臣,权势极大,尤其是在汉武后期。到了晋代改制之后,侍中更是定为从二品高官。而整个侍中寺很快也发展为了大名鼎鼎的门下省。
在这个时空里, 侍中寺成为了皇帝的幕僚机构,主掌侍中寺的是侍中学士,也是从二品的清贵高官。到了大郑朝,侍中寺得到了继续扩充,又有了正四品的侍中大夫、从四品的侍中博士、正五品的侍中舍人、从五品到从六品的侍中承旨、正七品的侍中侍讲和从七品的侍中侍读。
九月三十这天,张哲决定提前一天去熟悉工作环境。
侍中寺的大佬侍中舍人展纠亲自迎接了张信之,并带着他把侍中寺上上下下都转了一圈。最后,这位临时大佬不无感慨的说:“想我侍中寺最鼎盛的时候,却是在先帝爷时,侍中寺上下有五十一人!便是早十年,我们这侍中寺也有二十人。看如今,加上你们新来的五个,一共才十一人。倒不是陛下不重视我们侍中寺, 但凡历届的一甲进士在这里历练一两年都会被陛下派出去办差。常年待在这里的也就五六人罢了。信之大才,待上一年怕不就要去别处高就了。”
张哲急忙谦逊了一番, 将展纠老前辈好好的安慰吹捧了一回。
分别之际,展纠忽然连山露出了一丝促狭的笑容。
“信之所在的厅室,却是侍中右司,已经荒废了好些年,这些日子才收拾了起来。只不过桉前侍奉的却是宫中选来的女子,除了信之,便只有那位央世子了,呵呵呵呵呵。年轻人,好自为之啊。”
展老头带着男人间特有的笑容走了,这最后一句“提醒”却让张哲对于侍中右司有些望而却步。不知这些天没见,昔日的江小弟还是不是当初的样子。
侍中寺在宫城西南角,而侍中右司则在侍中寺的最西边。
张哲刚来到这里,便发现了侍中右司与其他地方不同之处,门口有两个鸾衣骑士在值守。
还是熟人,还是江小弟之前的两个仆从。
徐千见到是张哲到来,抢先拱手为礼,笑了一笑,汤皂则只是对着张哲点点头。张哲回了一礼,大家都是从六品,不存在谁高谁低的问题。徐千抢先为礼是看在江上央,不,应该是杨尚央的面子上。
毕竟张哲是杨尚央的结拜二哥, 还是他未来的表舅哥。
两个从六品鸾衣骑士给一个新进的从七品守门, 看来陛下对于自己的小孙子还是相当的看重。
出乎张哲预料的是,徐千下一步就拦住了他。
汤皂偏过头去,看不清脸色,但是徐千的脸色则是有些尴尬。
“那个,张大人,世子世子爷,不然我先去看一眼?”
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张哲还能猜不到?他脸色当即一冷,嘴里的话却如刀子一般锋利。
“男人能有多大点事,想来也是我家三妹妹没这个福气,不进去也罢。我去宗正寺逛逛,有些事趁现在大约还是能办的。”
见张哲转身就要走,徐千和汤皂都变了颜色。
如今侍中右司内正在发生的事情,却是他们的上头暗示给他们的,不用说就是陛下的意思。但是陛下却很不地道的将世子未来的舅哥与世子安排在了一个“办公室”。陛下还把办公室的几个秘书使劲的往世子怀里送。这不是打张哲的脸又是什么?
至于张哲说去宗正寺,他们两个倒是不担心张哲真的能退掉婚事,只是担心坏了世子的名声。
两人急忙一左一右抱住了张哲的胳膊,都陪着笑一顿浑说,就是不让张哲离开。
张哲也不生气,冷笑了一声:“放心,我家妹子还要名声,宗正寺不用我去,让我家娘子给兰秀宫去一封信,把事说清了,请一道圣旨解除婚约,这样大家才都好看些。”
徐千两人的笑容当即就凝固了,作为宫中的消息人士,他们能不知道申屠贵妃的性子?她老人家生平最恨的就是滥情之人,顾家姑娘是她老人家一手挑的,陛下这个暗箱操作要是被她知道,连陛下都要吃贵妃的排头!
张哲这才施施然挣脱了两人的手,大步走进了侍中右司。
这里地方不大,有个园子和北边一排房舍。空气里还隐隐有未干的油漆味,显然是才修缮过不久。
张哲一路进来,一个下人和太监都没看见,显然是得了某人的意思,不相关的人都已经避开了。可他们都没有料到张信之居然提前一天到了侍中右司。
北边一共五间值房,只有最右边的那间隐隐有人声传来。
张哲没有走上轩廊,而是顺着一条石子小道来到了这间值房的窗外。
“世子可否教下奴家这道题,张承旨布置的这道题委实太难,这些日子奴几乎夜夜不寐,心思全在这上面了。”
张哲听着这个说话的似乎有些耳熟,但是下一个人接话之后,他也听出这几个女子都是谁。
“张承旨明日便到职,朱妹妹却是连一日都等不得了?”
搭话的是邱海珠,之前是朱红芹,原来是辟易园的那几个最出色的。
果然下一刻,他又听到了乐正盈的声音。
“世子出了这许多汗,莫不是房里热,待奴家去开了窗户。”
“好了,大家都让开些吧,没看见陈妹妹有些不悦了么?”这是赵夕颜那个冷脸妞的声音,至于那个陈妹妹,不用说应该就是陈莲儿了。
掩着的窗户被一位女子推开,张哲看的清楚,正是眉心有颗红痣的乐正盈。
她见到窗外居然有人,吃了一惊,正要呵斥,却发现来人是一身六品的深绿色官服,头上戴着代表侍中的貂蝉冠,而且铁青的脸色很是熟悉,正是原辟易园判,如今的侍中右司话事人,侍中承旨张信之。
张哲冷眼越过乐正盈,看向了房内。
秋浓季节,房内已经燃起了兽碳,几位原秀女的服饰却都是夏日最清凉的,正把江小弟围在中央。从她们刚才的谈话中,张哲已经料到了什么,故而他第一个就仔细打量了坐在江小弟身边的陈莲儿。
陈莲儿已经换成了妇人发髻!
张哲扫了满脸惊喜的江上央一眼,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兄长~!”杨尚央急忙起身追了出来,其他几个缠着他的秀女一时都安静了,不敢再拦住他。毕竟她们是知道两人的关系的,张信之可是未来世子妃的表哥。
陈莲儿也惶恐的低下头,满心都是彷徨。但人在深宫,她也不得不争!
杨尚央跑得快,一把就拉住了张哲的袖子。
两人见面的第一句话,杨尚央是哭着说的:“兄长,救我!小弟被祖父困在这里好几天了,这两天就没睡觉,昨夜实在是忍不住打了个盹,醒来就身边睡了一个。小弟发誓,小弟我什么都没做,不是我的错,救我~出去啊!”
看着哭天抹泪的“江小弟”,张哲叹了一声气,这个忙他还真的必须帮。
“别再睡着了,我去去就来!”
张哲转身就走,杨尚央则回头看了房间一眼,浑身都打了个激灵。饱读圣贤书的他,哪里见过这几日的香艳阵仗,心里纠结的要死,更多的却是对皇帝祖父的不满。因为他发现自己的亲祖父正在竭力摧毁他十几年来的价值观。
年轻气盛的杨尚央不服气的想要抗争。十七岁的文青少年郎,最是钟情纯爱的年纪,满心眼的都是顾家妹妹,渣男,他一时是做不来的。
出门的时候,张哲故意一脸的怒意,让徐千与汤皂不敢多问。只能猜测大约是这位表舅哥发现了不堪入目的事情。
张哲知道这两个看门的,也是困住杨尚央的帮凶,没有与其交谈,“气冲冲”的离开侍中寺之后,立即一熘烟的赶去了兰秀宫。
兰秀宫就是原来的申屠太师府,不在宫城之内。贵妃住在这里而不入主内宫,一是不想掺和皇家的事,二来住在外面也自在,最后一点就是她也见不得那些皇帝身边的那些个嫔妾。
太师府的人也有认识张哲的,因为在江陵的时候,经常看到他护送孟小婉去冷梅园。知道这位大才子是贵妃弟子的丈夫,算是自家的小辈。
而且不见外男这一条,对于申屠贵妃来说根本就不算个规矩。
张哲断定皇帝“软禁”小孙子,还弄了一帮子“妖精”围困杨尚央的事,贵妃肯定不知道。他从孟小婉这里早就得知,申屠贵妃是个专情的人,生平最恨的就是皇家那一套多采多纳的做派。
也正是因为她的这个性子,所以当今皇帝才连一个活着的妃都没有,最多只封个嫔。因为妃已经能算做侧妻了,而嫔则只是个妾。当初算做嫡子的宋王、赵王、齐王和韩王的生母,也只是因为出身高贵,生下王子后才得了个贵嫔。
宋王生母曹嫔,也是在宋王被立为太子之后,才追封了妃位。
所以只有找申屠贵妃出头,才能“救回”杨尚央。
张哲这是第三次见到申屠贵妃,之前还是在江陵时拜见过两次。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往日和眉善目的老太太发怒的样子。
“杨处吉~!你个混账行子,敢如此对待我的孙儿?我与你不死不休~!”
老太太这一通骂,唬得满屋人都趴在了地上。
张哲这也是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当今陛下的全名,嗯,很荣幸!
老太太没有去侍中寺要人,而是直接派人要把封贵妃的圣旨送回宫里去,把下面人都唬得魂飞天外。一个时辰之后,杨尚央被人送到了兰秀宫。
申屠贵妃听杨尚央哭诉了半天,先是心疼了一回,片刻之后又变了脸。
“所以,虎子你还是与那个陈莲儿睡在了一处?”
杨尚央立即从祖母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不妙,他看了一眼老太太铁青的脸,又求助的看向了一边的张哲。可惜张哲正在抬头研究兰秀宫的房梁构造,没顾得上看他。
此刻的房外,徐千与汤皂被几个太监正按着打板子,贵妃没喊停没人敢放水。
噼里啪啦的板子声,让杨尚央第一次察觉到了祖母的火气。
“免了那两个的板子吧,”老太太扶着杨尚央的手出了房门,嘴里发话饶过了徐千和汤皂。那两个顾不得屁股疼,急忙磕头谢恩。
可下一刻,老太太却亲手把一脸懵逼的杨尚央扶到了打板子的春凳上,然后取过一个板子塞给了张哲。
“我这孙子犯了错,你这个舅哥却也揍得他。只管下手,打多少下就凭自己愿意吧!”
好个老太太,这是要将张哲的军啊。
张哲也是一阵愣逼,这老话说得果然有道理。女人,对自己的丈夫在女色方面要求的是最严厉的,但是对待儿子和孙子,却是另一个极端!
打还是不打?
张哲与趴在凳子上的杨尚央对视了一眼。
刚好这个时候,有太监扯着嗓子叫了一句:“陛下驾到~!”
“啪~!”“哎哟~!”
张哲脑袋一抽,当即就是一板子打了下去,换来了杨尚央一声惨叫。
老太太和刚刚赶到门口的老头都是脸一抽,丫的,汝真的敢下手!
“啪~!”“哎哟~~。”
“住手~!”随着老皇帝一声怒吼,张哲这才意犹未尽的放下了板子,跪下见礼。
老皇帝正要发火,却见旁边起身站起一人,捡起了张哲放下的板子,又一板子的打在了杨尚央的屁股上。这一次,杨尚央咬住了嘴巴忍住没叫。
皇帝与贵妃都愣了,因为这人是杨尚央的亲爹,原来的话本家江中潮,如今的昭阳郡王杨宗潮。
“你~!”老头指着小儿子一时说不出话来,谁知杨宗潮对着皇帝一点头说:“父亲要责罚儿子,也得等儿子先行家法收拾了他,他自己持身不正,把持不住,只能怪他自己!”
这句话把皇帝顶得肺管子都变粗了,可他小儿子就这个脾气,再说老子管教儿子天经地义。当然老头也想管教一下老八,但是贵妃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他一时没敢说。
加上张哲的两板子,杨尚央的小屁股一共被打了十五板,接着一堆御医开始研究他的屁股。陈莲儿没等来皇帝或者贵妃的旨意,却被昭阳郡王抢先一步求为了王府女官,要直接被送往昭阳去。
经此一事,皇帝两口子也算是真个领教了幺儿子的那股酸儒倔脾气。在杨宗潮看来,礼法甚至大于王法。对于这一点,老皇帝是既欣慰又生气。
老头最后把怨念都集中到了旁人的身上,比如那个敢揍他孙子屁股的张信之!
“三福?”
“奴才在!”
“昨日苏氏女那边是不是说已经拒旨了?”
“可不是,苏氏女已经到了一百二十里外的柳城县,在听到让她出嫁南吴的旨意后,当场就没接旨。还说寇仇不共戴天,宁死不嫁仇家。那一行人已经停在柳城县不动了。”
“朕早就料到了苏氏女的反应,她要是欢欢喜喜的嫁了,朕反而还不放心了。”
“那是,陛下料得极准。若不是有这血海深仇在,陛下如何会让她嫁过去?只是,这位苏乡主也是厉害,咱们内侍去了好几波人都说不过她,奴才这正为难者呢!”
“她奉旨是忠,拒旨却是为了孝,朕要是真个强逼着她去嫁,怕是天下的功臣们都要寒心,”老皇帝忽然幽幽笑了起来,“这个张信之不是天下第一才子么?商楼群战,口才也是了得。三福,你说是也不是?”
三福故意眨眨眼,装作不解。
“张信之口才如何奴才是不知道,但是有他在京里,倒是把小郎君管得忒严了些!这大舅哥就是看不得妹婿快活啊。”
“就是这个理!”皇帝冷笑了起来,“偏偏这小子还能拉扯到师妹,给朕上了好大一个眼药!他张信之不是武陵出身么,似乎也与苏氏女是旧交,就让他去柳城县!劝说苏氏女的事就交给他了,一日办不成就一日给朕待在柳城县。”
三福忽然眼珠子一转:“主子,这苏乡主可是宗室,侍中传旨可只能对朝官的!”
“得,再赏他一个权宗正寺郎中,品级不变,朕不缺他多拿一份俸禄!”
“主子,要是万一张信之真的劝服了苏乡主,即刻又回了长安,那又该如何?”
“如何?如今与吴国谈得差不多了,朕这里用了印,便要派使团去南吴那边用印,顺便查收财货和吴国割地,也兼着送苏氏女过去完婚。朕向来知道,每次使团过去办差,吴国人都是不忿的,总是故意弄出不少文会来给使团难堪。呵呵呵呵,朕这次就把张信之派了去,这小子诗文、算学都是一等一的人物,正好可以好好杀杀吴国人的傲气。再说了,严匀说过这小子眼睛毒,放着他过去一趟,怕是能看出不少东西来。”
“主子这主意,确实高明!一箭双凋,不,是一箭三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