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向清凌邀约
无迹送蒋尧往西南角。
这里并没有显眼的大门,只有一条小径,手粗的藤蔓密密交错成一条遮天蔽日的通道。
他们在通道中穿过几片垂落的蔓草,就见一条山路,无迹对着前方吹出一声哨。
就听林中有响动,似有野禽藏敛,走兽归穴的声音,一些几不可察的地方,灌木丛也变了方位。
蒋尧对此也显出太强烈的好奇心,与无迹边走边聊别的。
无迹一向寡言少语,这两日发觉自己话多了,甚至语气都与蒋尧有些相似,这或许就是近朱者赤吧,不过短短两天,便相交甚欢,一见如故。
彼此真正品性如何,二人都自认无法一眼看穿。但作为对手都是可敬的,不管从禀赋还是毅力来看,这样的旗鼓相当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达,不免会产生相惜之情。
“这两日叫蒋兄弟看了不少笑话,也无端受罪了。”
“怎会,在进宝庄诸多奇遇都十分有趣,哪里有受罪一说。”
“绵……庄主年少任性,爱惹是生非,我代她向你赔罪。”
“无迹兄倒是不必如此,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我也冒犯了许多。”
……
“还请蒋兄弟对这几日发生的事,不要过多外传。”
“我并不知道这是何处,不如在此蒙住我双眼!”
“不该如此。”
……
无迹领着蒋尧就近抄往山崖边,跃过几处峭壁,直到可见狩猎砍柴人,远处还有踏青的身影,就彼此道别。
夜里,七巧坐唐华绵等她睡去,才走出屋子。
七灵正跪院子里。
“做什么跪在此处,又没人敢说你什么!”
“那我去思过堂跪着。”
“这是做给谁看?”
“反正内庄已经知道这两天的事,明天就有人过来,不管是哪两位老堂主,我这罚都是免不了的。”
“哼!”
“放心,我当受这罚,最好罚我一个,不牵连你们无辜。”
“谁牵连我们,讽刺谁?”
“讽刺我自己,牵连无辜,还理直气壮,不知悔改!”
“别阴阳怪气指桑骂槐了!”
“好,我直说,我就是要看她闹个不可开交,自食其果。”
“一开始就是小打小闹,是你……”
“小打小闹不悔过,以后闹大了怎么办,蒋尧这事,你见她有半点知错?”
“何必揪着她这些错。非要架着她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
“就是要她下不来台,让她知道怕,知道下次不敢!不是人人都要惯着她,样样都得替她兜着,更不是事事都能兜得住!”
“你能耐,说话一套一套的,不在这庄子里惯着她,要逼她跑出去吗?”
“迟早有一天跑出去的!那时候呢?”
“闭嘴!”
“看看,这是你们所有人的死穴,笼中鸟一样囚着她,把她变成一个小傻子,小疯子。”
七巧气得手发抖,一阵头晕让她闭上眼睛,好一会才缓缓舒出一口气,自省不该与七灵硬碰硬。
“七灵啊,不然你有什么法子,能保证她安稳度过此生。你难道看得比历尽苦难的前辈们通透?”
七灵听出她声音里的疲惫。
“你不是完全错,我知道你也很难受。”
七灵倔强地闭着眼,不想任眼泪在眼中打转。她知道七巧这是心疼她,或许已经在因为她落泪。
这夜过后,七灵自领去思过堂罚跪两天,
回来半句话也不同唐华绵说。
陪着读书写字就摆好书笔,伺候用膳就放好饭菜,唐华绵爱写不写,爱吃不吃。
不知自我反省与管束的唐华绵见七灵这样爱答不理,心里憋着不服。她还记着七灵说她没出息,架着她差点跟蒋尧拼命,她也是不痛快的,为什么还要在这看她脸色。
她满腹怨念,无理也要闹三分地准备跟七灵理论,但三番两次见这七灵姑奶奶面色冷硬,就吓得生生憋回去。
毕竟这丫头狠起来连自己也折腾,七巧说她几句,她就干脆一声不吭去静思堂罚跪,两天两夜,说不吃不睡就不吃不睡,回来眼睛下是厚厚的阴影,脸色有些差,身形飘忽还即刻跟在身边伺候洗漱。
就这样闷嘴对吃瘪过去两天,在第三天,她们终于对上话了。
“清凌?是清凌。”
“这里只有七灵!大清早就做起白日梦。”没有唐华绵在耳边嗡嗡叫兼休息过,七灵恢复精力,气足架势猛,把唐华绵震慑得服服帖帖。
“清凌明天要来,她想我了。”原来唐华绵是收到向清凌托人捎来的小物件,一封信,一把小扇子,还有一块男子腰间的佩玉。
向清凌这是把她当男子看了!女子赠男子的佩玉,不是传情是什么?
唐华绵正喜出望外。
“外头的江湖子弟多事忙,哪像你那么多闲心日思夜想。”
唐华绵噘嘴不应。
“这估计是为着上次匆忙来访不好意思,所以补点小礼物周全一下礼数罢了。”
真是随时不忘泼冷水,一盆一盆地泼。
但唐华绵心情好,不浪费心思去计较,她打开信封,瞥了七灵一眼,发现她在看自己,赶紧捂在胸口不让她看。
“瞧你那样儿!谁稀罕看。”
“你别老冷嘲热讽的,我倒可以让你看。”
“不需要。”
“那更好!”
唐华绵小心的展开信,一看第一句就兴奋地说出内容。
“明日巳时二刻清凌想约我山中相会。”她朝七灵一脸得意,但想想又觉得不对:
“山中……怎么不进庄呢?”
“说明人家识大体。”
“那是当然。”向清凌被夸她就开心,自作主张就替人家受下了,与有荣焉。
“哼哼,我没猜错的话,上次是为蒋尧来的吧,这次也难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而已。”
唐华绵不想跟这人一般见识,继续往下看。
“携……”
后头还有“一好友同行”几个字,唐华绵赶紧停住。
“携谁?”可惜这坏丫头耳朵太灵了!
“你不是说不稀罕看吗!”
七灵看她这样就更确定向清凌要多带一人了。
“难怪没说要往庄里来,她好歹还知道不能随便进来,你可别再随便往庄里带人了!”
“没携谁,我念错了!”
七灵不信,但唐华绵心思都在向清凌所携之人上了:男的女的呀?她又仔细看了一遍信,没再细说那好友。
“不管携谁,别带庄里,奚老堂主那天是当着你的面训人的吧?你就是不顾虑事事操心的长老们,也好顾虑着替你挨训的弟兄们!”
唐华绵这才心有余悸起来。
蒋尧一送走,一直隐藏于内庄长辈就收到风声,隔天过来了,显然在干戈台一番,闹得很开。
一个个堂主被盘问训斥,无迹被叫进内庄到今天还没回来……这些事虽然不会落在她头上,但其他人挨训的时候她得看着,最后两位老堂主还十分温和地把她的主殿掀开了一个大洞。
所以,她确实该消停一段时日,不能那么快就又让长辈们担心,最重要的是无迹还在长老们手上呢。
“确实庄里面暂时不能接待清凌了。”
七灵见她上道了些,心里的不满少了些。
她不知道此时唐华绵另有盘算——不能带庄里,就庄外见。
早在送走老堂主当晚,唐华绵就苦思冥想了一夜,想好了后路。决定趁此为向清凌修个亭子,既表情意又表心意,还能专门用来相会。
她连名字都起好了,就叫“望凌亭”。
她已迫不及待地让旁门左道看好风水,吩咐好了匠师,在较隐秘又不会太难走的地方开始造亭子……果真在这时刻就派上用场了,她多么有先见之明。
感慨完自己的聪明绝顶,唐华绵才继续看信中最后两句。
“若有不便,择日再叙。”信中每句她都要多看几遍,舍不得念完,念到信中这行字,心里头有些空落落。
最后结尾是“春风附我思卿意,萦华见熹不向晚”,表达了想念与关心,唐华绵却还在“择日再叙”里回不过味来。
哪有什么不便,不需要择日,天天叙才好呀,可这是如果唐华绵不见这位好友,她与向清凌就只能改日再见面的意思吗?
她没有因纠结停下准备。
“七巧,帮我准备明天要穿戴的,一定要男款的!还要茶水,一些点心,找个书册大小的锦盒,配蓝色方缎。”
她今晚就要把心法上册抄出来,拿个好看的盒子装起来,让向清凌看着上册就挂念到还在写下册的她,闲时就想起来看下册。
“好。”七巧应着,但不无疑惑,掀帘入内。
“对了,之前我托匠师雕的冰玉,你去帮我拿来,编个漂亮的结一起穿红木书签上。”
“好,你要见向姑娘?”
“是呀。”
“这几天不太好往……”
“不在庄里。”
“那不能够。”七巧赶紧阻止。
“就是庄外十丈远的地方,不会跑出守备范围的,我早就做好准备了。”
七灵心说“好家伙,就知道她不可能安分!”
正准备与她一番说道,就被七巧阻止。
七巧不能对她的行径有所松懈,但又不敢管得太紧,见她已经做了决定,知道她脑子拐了弯就很难掰回来。只得试探着与她约定好时间。
“就见半个时辰,不要太久。”
“好!”
“我需跟在你身边。”
“这是当然的,有你在旁边提醒,我才少出岔子,才好跟庄里的老人家们交代!”
七灵正要拿庄里的长辈来提醒她别得寸进尺,没想她自己先搬出来了。
“我瞧着明天要下雨的,雨天山路滑的,怎么选这时间。”
七巧想的周全,看了看天色,忍不住说出疑惑。但唐华绵只有满心与向清凌见面的期待,哪里会顾及这些。
下雨又如何,哪怕又刮风打雷,她也要见向清凌。
“我要见旁门先生!”
七巧正要去叫,就听唐华绵改变主意。
“算了算了我去找他!”
说完就兔子一般蹿出去了。
她跑到旁门先生的“玄机阁”,这里的藏书不比内庄专设的书屋少。入门就是一张大桌子,是由十几张小桌子拼成的。上面是一堆小小的,成片的假山、围墙、石阶、院落……院落中的小屋,小秋千,甚至小石磨都做得精巧逼真,像一个小人镇。
旁门先生对着窗边光线好的桌案,正摆弄一间屋顶破了洞的小屋子。他把屋顶掀开来,里面呈出来的结构与摆设,与唐华绵的大殿一模一样。
旁门先生伸手进去推小屋墙边的座椅,墙壁是一个活动的门,那门后倒,出现一个出口。随着座椅被推出屋外,另一道暗门下落封锁出口。座椅原本的位置前方也塌出一个洞,与座椅的去处相隔开。
旁门先生摆弄完开始把一切归位,就听唐华绵喊他。吓了一跳!
“旁门先生没出去呀。”
“哎呀,小绵庄主,我不知道您要来,没来得及收拾跑路。”
唐华绵听这玩笑忍不住嘟哝:
“我有说这几天来找您呀。”
“哈哈,没有说您不请自来的意思。”
“我刚太吵了?”
“是的呀。”
“抱歉抱歉。”
旁门先生站起身,一派潇洒,说话也干脆。
“这么客气,所图何事?”
“我让你们安排的亭子修好了吗?”
“才两天,没有那么快,人手都在赶着给你修主殿。”
“明天就要用了!”
“这么急。”
“可不都是急的吗?想想办法。”
旁门先生见她求人办事态度良好,模样乖巧,就爽快答应。
“行,先给你打木桩铺草檐吧,你要题字的牌子就不可能那么快了。”
“那就拜托先生了~。”
唐华绵听这回答就放心了,高高兴兴离开还贴心关上门。
回去的时候脚下生风,拖着清脆笑声一路小跑,所有人一看就知道她把什么教诲都抛到脑后了。
直到晚上,她还兴奋着,一直拿着信睡不着,七巧在旁边陪到半夜,才见她抱着小扇子脸贴着信和玉佩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她还起了个大早,漱口一点不拖拉,都不用七灵给拧帕子。
穿衣,把向清凌送的玉穿在腰间,捯饬到自己满意,然后不管七巧叫唤,就径直往外走,不肯在屋里用早膳,要在庄外边等边吃。
兴致盎然地跑到庄外十丈的“望凌亭”,唐华绵心里出现了落差,心想还好没挂牌匾,那只有糙木柱和茅草檐的亭子,看起来是十分粗糙寒酸的。
而且亭中就是竹桌和竹椅,上面厚厚的灰还没有清理。
七巧给她把桌椅收拾干净,唐华绵轻盈的身躯往椅子上一坐,还“嘎吱”一声,引得七巧掩嘴偷笑。
唐华绵传人不要通报,见着就引上来不要多话。
向清凌也没让她久等,早早到了山下。
唐华绵一直张望,只到看见向清凌和另一个身影一前一后出现,那身量,是个男子……
唐华绵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男子,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反复确认后惊觉!
后面跟着的……
是蒋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