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沉默的螺旋
军训的第三天，下午，中场休息。
太阳毒辣，大家坐在树荫下休息，江月栖从包里翻出一片卫生巾，身边同学小声提醒：“放袖子里，藏起来。”
江月栖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女同学小心觑了觑旁边男生的神色，看到没有人注意这边，用气声说：“卫生巾。”
江月栖因为经期腰酸背痛耽误训练本来就有点烦闷，用正常声量说：“来月经是正常生理现象，我不觉得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女生脸上一阵红：“我就是让你注意一下，这里有男生，你凶什么啊……”
江月栖气得翻了个白眼：“我已经够累了，为什么要去注意根本不需要注意的东西。男生看到又怎么样，如果他连这种正常的生理现象都大惊小怪说明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说完江月栖就走了，等她回来的时候，钟云拉着江月栖气愤地说：“我刚刚听她们在说不要和你说话了，小组作业也不和你一块做，你别怕，我们跟你玩，我们跟老王说一下跨班组队做小组作业，反正我们两个班课程进度是一样的，我们可喜欢你了。”
其实还有更难听的话，钟云不想说。
钟云一副护犊子的样子，这几天国a班和19班一块军训，8人宿舍间也是两个班混住的，江月栖倒是快把19班的人认齐了。
也许孤立起来不和她说话对曾经的江月栖来说是灭顶之灾，但是江月栖已经是个成年女性了，成年人的世界里利益的侵犯才是伤害的根本，这种不痛不痒的孤立，江月栖并不觉得有什么需要烦恼的。
但是她曾经也被这种看似无形实则对青春期的女孩来说最为锋利的锋刃伤害。
“怎么的？你们说话是会吐金子吗？不和我说话我就会断气啊。”
李西雨走过来对钟云说：“要抢人啊，江月栖怎么说也是我们班的人，你这么明目张胆不太好吧。”
“可是你们班人欺负她。你这个团支书很不负责任。”钟云指责李西雨。
江月栖、李西雨、钟云、南淇都是一个宿舍的，很快就熟络起来，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好啦好啦，没人欺负我，我们小钟云同学不要生气啦。”江月栖在树荫下坐下，喝了一大口水才觉得浑身舒爽，她没想到明德中学的军训能够这么认真，累得都要扒一层皮了，她原先的高中本来就是以军事化管理出名，她以为经历过那么严格的军训之后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半小时的中场休息，她只想好好在攒攒体力，翻出钟云的竞赛习题册盖在脸上小憩，树荫下已经东倒西歪躺了一片了。
军训联络员抱着册子过来问：“国旗队有个人手摔骨折了，现在要重新选一个，有没有要报名的？”
昨天开始选国旗队队员，报名特别激烈，在现在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来说，这是最荣耀的一件事，尤其是军训结束那天，国旗队会在抗战胜利纪念广场、万众瞩目面前升起国旗，被印进《南市日报》头版头条，对于南市很多家庭来说，这是一件无上光荣的事情，把报纸剪下来裱起来，请亲朋好友吃顿饭，能炫耀好几天。
这几乎是每个南市长大的男孩子的高中愿望清单之一了。
竞争激烈可想而知。
19班出了俞星绎和袁宵两个人，已经让19班整个班开心一晚上了，毕竟整个国际班也就选出了斯以辰一个人。
联络员话音刚落，原本还在地上躺尸的男生都站起来纷纷举手。
“你举什么手啊？昨天你不是去选了吗？又选一次不还是一样吗？”
周围人声嘈杂，耳边女生在讨论医疗兵方阵的裙装多好看，就是高跟靴跟太高，脚踝都青肿了，果然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为什么男生可以以成为国旗手为荣，而女生却只能以穿上漂亮的裙装军服为荣，男生的优秀是保持最高标准的军容军姿护送国旗，女生的优秀是能忍受高跟鞋……想到昨晚在洗衣台边发呆的南淇问她：“只有男生可以做国旗手吗？”
“当然不是了。”
“可是……他们也不问我们啊。”
江月栖拿下盖在脸上的竞赛书，揉了揉腰站起来，举手问道：“女生可以吗？”
人群短暂地沉默了一瞬，马上又恢复讨论的热闹，联络员一个一个报名的名字，叮嘱了一句“下午训练结束后就在这块场地进行选拔”准备去下个班问，从前面十几个班过来，终于要问完了。
“是校规还是军规规定了女生不可以做国旗手吗？”江月栖愠怒起来，经期激素紊乱，生气的事总是特别多，可能吧。
她突然这么大一声质问，连从国旗队训练回来的俞星绎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联络员也是高一学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没、没有啊，但是现在就缺一个人，女生也补不上去……”
“为什么补不上去？”
其实很多女生都有过想做国旗手的心思，但是大家都默认在男生里选拔，也就没有提出来了。现在有人大声提出来，不断有女生附和：“为什么啊？我们也想选啊……”
联络员顶着这么多质疑的目光，感觉这次自己手上出了个大麻烦，看向江月栖的目光也多了份厌烦：“女生……女生身高不够嘛，整体是不好看的……”
“我们也有高个女生啊，而且军训到现在动作没有出过一个错，每次都被教官拉出来做标本示范。”南淇穿着医疗兵方队的裙装，正过来班级休息处拿点面包吃，就被江月栖拉到联络员跟前。
江月栖郑重地问她：“你想进国旗队吗？”
南淇被江月栖感染，回答：“我想！”
江月栖仰头瞪着联络员：“而且，不止一个女生，凭什么国旗队有人骨折了名额空出来了，我们最优秀的女生都不能补上去？既然是公平竞争，我们女生都要选！”
“你、你什么意思？重新选？你们一开始也不报名啊，现在都已经选好了，怎么可能重新选，这不耽误事吗？训练部肯定不会同意的，这里是军队，不是你们女生过家家的地方……”
20班的学习委员肖倩听不下去了：“那一开始也没问我们的意见啊，不就是昨天选的吗？国旗队摔了一个人可以选替补，我们女生想选就不行了？你说话给我注意点行不？当心我削你。”
很显然这就是那位从东北转学过来的性情姐妹。
“肖姐削他！我们削姐的名号都不知道吗？想不想在学校里面混了？”大家都围过来，肖倩跟联络员差不多高，抱臂觑着他，压迫感十足。
联络员气势萎靡下去，小声嘀咕：“你们不要蛮不讲理……”
“我们现在就是在讲理啊，我们要是不讲理的话你早就被片好了端上桌了，我发现你这人怎么讲道理讲不通啊。”钟云上完厕所也加入战场。
“好，我们就来讲道理，你们身高就不够这是事实吧，再怎么高也就170往上了，这已经很少有女生到这个身高了，180的女生就更少了，那动作也不一定同样够标准。那你们说，队伍高高低的是不是不好看？基数在这里，所以教官们才从男生里面选啊，这都是有道理的，跟男生掺一块多不好看，高的高矮的矮，也不够阳刚……”
江月栖气笑了：“我们穿着裙装踩着高更鞋就好看，我们去升国旗就不好看了？你说好看的标准是什么？阳刚的标准是什么？我们要的是公平选拔、公平竞争，如果我们达不到动作标准，我们认，但是总要让我们都去选了才知道。你干嘛总预设我们这里不行哪里不行，还说得这么信誓旦旦，我们这里的军姿标兵你是瞎了看不到吗？明明你们男生的军姿标兵也就那么几个，怎么说得好像你们男生各个都军姿达标？你跟我谈基数？这几天被拉出来训的男生可比女生多多了！”
“对！我们也要选！”
“对！凭什么我们要迎合男生的身高？”
“我们优秀的人可多着呢！”
一个声音、两个声音、三个声音……谈话中的优势意见其实时常转换，没有特殊规律，一开始在男生中选拔的时候，一个沉默、两个沉默、三个沉默，优势意见的声音越来越大，试图发言的劣势意见的声音微弱直至完全听不见，但其实并没有消失，只是需要一个时机。
大家纷纷表达自己对选拔合理性的质疑，沉默的螺旋终于逐渐上升，成为新的优势意见。
大家的情绪都被点燃了。
“你们跟我说也没用啊，我只是个登记的，选拔是教官部定的……”
联络员没想到自己只是挣个加分随手揽了个简单的登记活，怎么就变成了地狱难度，这事要是办成这样交上去少不了一顿骂。突然看到不远超处站着的俞星绎，救命一样把俞星绎拉过来：“哥，男生要报名的人都登记好了，这事我真办不了了，你训练的时候帮我把册子给总教官吧……”
把册子往俞星绎怀里一放，烫手山芋扔给了俞星绎，逃也似地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