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劫起
二十天前,早朝。
勤政殿,皇甫傲坐在龙椅上,看着手里的奏折勃然大怒,厉声斥责:“三个月前,青州溧水决堤,造成三万有余的百姓受灾,孤拨了十万两白银救济灾民,却被青州刺史贪污了七万两。如今,青州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这份奏折,孤竟然今日才看到。”
一群文武百官,低头站立抖抖瑟瑟,尤其是韩相,面如死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皇甫傲怒不可遏,离开龙椅望向下面,横眉竖目:“你们这群……”气急攻心,皇甫傲身子不稳,手指颤颤巍巍举起,忽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陛下。”贴身伺候的内官慌张地急忙扶住皇甫傲的身子,神情焦急难耐:“传御医,快传御医。”
朝堂上,顿时慌乱成一团。
太后和皇后得知皇甫傲在朝堂之上晕死过去,乌泱泱带着众多妃嫔还有婢女来到勤政殿。殿外,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来回踱步,候着。见到太后和皇后,躬身施礼:“参见皇祖母,参见母后。”
“都到了这个时候,不必如此多礼。”太后面露愠色,道,“皇帝怎么样了?”
皇甫贺兰为难道:“回皇祖母,御医正在里面为父皇诊治,只是这么长时间了,御医们还没有出来。”
说话间,勤政殿大门打开,满头是汗的御医们走了出来,太后急忙抓住御医的手,殷切道:“刘御医,皇帝现下如何?皇帝怎会在朝堂上昏倒?”
刘御医忐忑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回太后的话,陛下脉象往来艰涩,细而迟钝,不能流利圆滑,气滞郁结于胸,不得舒缓,明显是急火攻心所致。”
太后松了口气,道:“那陛下如今可好?”
刘御医更加忐忑地擦拭汗水,吓得脸上露出惊慌狼狈之态:“回太后的话,陛下吐出了淤血,已经没有大碍。只是……”
刘御医吞吞吐吐。
太后嗔斥:“刘御医,你有话就直说。哀家年事已高,经不得你这般吓。”
刘御医直接跪地:“请太后恕罪。陛下去年冬日里患了咳疾,久治不愈,如今咳疾已深入肺腑,加上这次气急攻心,只怕是……怕是无力回天。”说罢,刘御医恐惧地匍匐在地。
“什么?”太后大骇,指着御医们厉声道,“刘御医,哀家要你们御医院全力医治皇帝,若陛下有半点差池,哀家拿你们是问。”
急冲冲,太后冲进勤政殿的内室,身后的妃嫔吓得直接哭了起来。
“都给我闭嘴。”皇后大喝,“陛下洪福齐天,定会逢凶化吉,你们在这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身后,几位皇子脸上表情凝重,神色各异。
太后望着皇甫傲憔悴虚弱的病容,心疼地抚摸他的眼睛,鼻子和嘴角,眼角湿润。掖了掖被子,太后看向一旁的皇甫傲贴身内官,道:“赵内官,哀家问你,朝堂上到底发了什么,是何事把陛下气成这个样子?”
赵内官:“回太后娘娘的话,陛下动气,是看了一道折子。”
太后:“折子?什么折子?”
赵内官:“是御史中丞大人弹劾青州刺史的折子。三个月前,青州水患,国库拨了十万两赈灾,不料被青州刺史贪污了七万两。陛下看到奏折,勃然大怒。”
太后震惊地瞪大眼睛:“什么?”
摒去勤政殿所有内官和侍女,内室里只留下了太后和皇后。太后眉头紧皱,唉声叹气。
“姑姑,”皇后放低声音,“眼下咱们该怎么办?青州刺史可是爹爹的门生,他能升到这个位置,爹爹在背后出了不少力。如今他贪污了赈灾的银两,会不会连累到爹爹?”
太后骂了一声:“这个张进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赈灾的银钱都敢贪?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皇后:“姑姑,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太后看了眼陷入昏睡的皇甫傲,狠心道:“你去告诉韩相,让他找机会解决掉张进年这个麻烦,记得手脚做得干净点。”
皇后自然明白太后的意思,心有不忍:“姑姑,这些年张进年孝敬了咱们不少东西,真的要做得这么绝情?”
太后睨了皇后一眼:“这份奏折能呈给陛下,那就说明韩相也没办法截下来。既然事情已经捅到了陛下这里,张进年是万万保不住了,那咱们也不能让他毁了韩家数十年的基业。”
“张万年,留不得。”太后蓦然发狠。
皇甫傲昏迷不醒,一昏就是三天。三天里,皇后滴水未进,日日跪在祈年殿拜神求佛,太子衣不解带在跟前伺候。
勤政殿,太后看着皇甫贺兰忙前忙后,神色憔悴眼底泛青,关爱道:“太子,这些事情交给内官和侍女们做就好,你贵为当朝太子,理该在这个时候担起监国的重任,替你父皇分忧。”
太子哂然一笑,“回皇祖母,朝堂的事情孙儿实在应付不来,不过幸好有韩相。有韩相帮忙分担国政,皇祖母不必担心。”
太后看着皇甫贺兰亲身喂药,不住摇头。
刘御医站在勤政殿门口,听到殿内传来了太后的声音,反复深吸几口气,提心吊胆弯着腰低头进去。这三天,皇甫傲一直未醒,太后动辄怒斥把脉的御医,甚至扬言治不好皇帝便要整个御医院陪葬。
唉,御医难啊。想到皇甫傲平稳有力的脉象,刘御医心里一阵唏嘘。
跪着把完脉,刘御医看向太后,温顺恭良道:“回太后娘娘,陛下脉象平和有力,已经大为好转。”
太后:“既然皇帝已经好转,为何陛下迟迟未醒。”
刘御医:“这……微臣一时说不清楚。”
太后胸中积了一股火,愠怒道:“说不清楚?那哀家要你们御医有何用。”
刘御医汗如雨下,以头抢地,连连道:“太后恕罪,太后恕罪。”可怜刘御医一把老骨头,被太后折腾得愈加老态龙钟。
晌午时分,皇甫傲悠悠转醒。太后和皇后得讯立刻赶到勤政殿,内室里早跪了一地的妃嫔和皇子。
看到太后,皇甫傲勉强撑着坐起来,道:“这几日,让母后担惊受怕了。”
太后紧忙搀住皇甫傲,关怀备至:“这是说得哪里话,哀家是陛下的母妃,孩子受苦,做母亲的焉能好过?”
太后斜视,对一众妃嫔道:“陛下刚刚苏醒,需要安心静养,你们都先回去吧。这里有哀家、皇后和太子就好。”
躺在床榻上,皇甫傲气瞧着脸颊消瘦了的太子,亲近道:“这几日累坏了吧?”
太子:“多谢父皇关心,儿臣无碍。看到父皇身体好转,儿臣和母后就欢喜了,这几天,母后一直都在祈年殿里为父皇诵经祈福。”
“哦?皇后费心了。”皇甫傲看着皇后,爱怜道。
注视着皇甫傲情意绵绵的眼神,皇后娇羞地转过头。
皇甫傲:“这几日,朝堂可还好?孤这么一病,没出什么乱子吧。”
太子:“父皇且宽心,前朝有韩相主持大政,一切都好。”
皇甫傲嫌累地眯上了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好,那就好。”
“既然陛下累了,那哀家和皇后就先出去,让陛下好好休息。”太后起身离开皇甫傲的床榻,道。
“儿臣恭送母后。”
遣散了内官和侍女,勤政殿只剩下了皇甫傲和皇甫贺兰。皇甫傲睁开眼睛,对皇甫贺兰道:“你去把大理卿还有沐大将军召进宫。”
太子:“父皇,您刚醒,还是不要过度操劳,明日再召他们进宫吧。”
皇甫傲虚弱地摆摆手:“不妨事,孤的身体,孤自己知道。”
一个时辰后,大理卿还有沐鹤麟走进勤政殿,看到躺着的皇甫傲,悲从中来,下跪凄然道:“陛下。”
隔着帏幔,皇甫傲道:“大理卿何在?”
大理卿:“微臣在。”
皇甫傲:“郑卿家,孤要交代你一件事情。”
大理卿:“微臣谨遵圣谕。”
皇甫傲:“孤要你派人暗中前往青州,调查青州刺史贪污一事。你该知道,青州刺史乃是丞相的门生,这些年韩相广交官员,在朝中盘根错节,权势滔天,他一跺脚,整个大齐也要抖三抖。这次形势有多严峻,你可清楚?”
大理卿跪直了身子,眼神坚毅,果敢:“请陛下放心,微臣定不辱皇恩。”
皇甫傲:“好,郑卿家,孤就把这件事情托付给你了。你先退下吧。”
听到大理卿关门的声音,皇甫傲手伸出帷帐,冲沐鹤麟招手道:“煜文,来,扶我起来。”
“陛下。”沐鹤麟鼻子一酸,走上前拉开帷帐,扶着皇甫傲靠在金丝软枕上。
皇甫傲看着眼前人过中年,但依然身形健硕的男人,自嘲道:“煜文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可是我,却老了。”
沐鹤麟忍不住,扭头热泪盈眶。
皇甫傲:“瞧你个没出息的,当年咱们俩个在战场上面对三千敌军都面无惧色,怎么你年纪上来,心肠也软了?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个女人家似的,成何体统。”
“陛下,我,我……”沐鹤麟笨嘴笨舌,心中纵有万语千言,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算了,不谈这些陈年旧事了,徒惹你伤心。”皇甫傲无奈道,“煜文啊,今日我把你召进宫,是有事想求你。”
沐鹤麟听了,吹胡子瞪眼:“陛下,你这说得什么话。陛下但有任何差遣,我定当万死不辞,何谈求不求。”
皇甫傲愁肠百结,不知该如何开口。
沐鹤麟:“陛下,咱们之间一向直来直往,有什么话您就说吧。但凡我能做的,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眼睛不眨。”
皇甫傲:“唉,煜文,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若是求你还好,可是今天,我求的是你的小女儿,沐晏清。”
沐鹤麟困惑道:“晏清?她怎么了?”
皇甫傲眼神躲闪,“我想把沐晏清许配给皇甫漓。”
沐鹤麟听闻,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巴:“为什么?陛下为什么要将晏清许给漓亲王。”
皇甫漓叹息道:“一个月前,我收到密探来报,说皇甫漓和穆西人背地里来往。你也知道,这么多年大齐和穆西王朝一直战乱不停,皇甫漓的母妃又是穆西人,我怕皇甫漓真的通敌叛国。可是,这些年他深居简出,我派出去的人要么被暗杀,要么一无所获。所以,我就想着借为他指婚的名义,安插眼线暗中调查此事。”
“什么?”沐鹤麟急脾气,一听此事恨得咬牙切齿,“这些穆西人着实可恨。当年送来个美人,使手段生下先帝的孩子,还迷惑先帝要废太子立他的儿子为嗣,如今那个贼人竟然敢通敌叛国?陛下放心,我这就把他抓起来,严刑拷打,一定逼问出他和穆西人勾结的事。”
说着,沐鹤麟就要起身,被皇甫傲制止。
皇甫傲:“你回来,坐下。”
皇甫傲:“你这个急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我不是跟你说了,没有证据。皇甫漓好歹是个亲王,怎么能用刑逼供,难道你就不怕屈打成招?到时候,其他亲王还有天下的黎民百姓,会怎么想,还有那些言官。”
沐鹤麟:“那……”
皇甫傲:“所以我才想着为他寻个亲王妃。只是,我想了又想,家世门第能和皇甫漓匹配的,只有你的小女儿和王太尉的两个孙女了。可是,王太尉我实在不喜,加上他手握兵权,我怕弄巧成拙,反而给了皇甫漓一把利刃。”
沐鹤麟:“可是,陛下,我……”
皇甫傲:“煜文,我知道你疼爱这个小女儿,只是我也没有其他办法。我的身体恐怕撑不了太久,万一太子继位后,皇甫漓和穆西王朝勾结发动兵变,到时候大齐免不了一场大难啊。”
沐鹤麟左右为难,“陛下,请容我再想想。晏清这个孩子,从小性格和她姐姐不一样,活泼好动,可是七岁时突然生了一场大病,从此性格大变。这些年,一直养在将军府的别院里,偌大的院子就她和一个丫鬟。唉。”沐鹤麟长吁短叹,“这丫头,自从及芨后一直嚷着不要嫁人,不要嫁人,依依疼她宠她,就这么一直把她留在身边留到了十八岁。依依那边倒好说,我就怕晏清这丫头……唉,说到底,还是我把她宠坏了。”
沐鹤麟走后,皇甫傲躺着闭目养神,这时,赵内官走进来禀报:“启禀陛下,漓亲王来了。”
“哦,宣他进来。”皇甫傲坐起来,虚弱地靠在软枕上。
望着眼前有着惊世容颜的男子,皇甫傲压制着心里的嫌恶,伪装成亲密的样子:“老七,你来了。听说在我昏睡期间,漓王府送来不少珍奇的药材,真是费心了。”
男子异色的眼眸,情不自禁让他想起十几年前那个在后宫里盛宠不衰的女人,那个女人,也有一对绿色的眼睛。像鬼一样。
皇甫漓淡淡地回道:“皇兄言重了。能为皇兄尽力,是臣弟的福分。”
皇甫漓一身素净的白袍,腰间一条青色革带,几枚造型别致的玉佩悬坠其间。这是在给自己治丧吗?看到皇甫漓,皇甫傲不免多想,但面上未显露分毫不快。
想到和沐鹤麟讨论的事情,正巧皇甫漓在,皇甫傲准备和他商讨下漓王妃一事。
皇甫傲:“老七,你行冠礼应该有五年了吧。”
皇甫漓:“皇兄果真好记性,臣弟今年二十五了。”
皇甫傲莞尔,道:“孤在你这个年纪,太子已经满地跑了。连啸云也开始学着爬了。”
皇甫漓:“臣弟自然比不上皇兄,连算命的先生都说臣弟命中子嗣单薄。”
皇甫傲心事重重,郑重道:“如今你漓王府不说王妃,连个侧妃都没有,这让孤烦忧呐。”
皇甫漓淡然处之:“今儿个,皇兄怎么又说起这件事?臣弟不是告诉皇兄,臣弟发誓此生非钟爱的女子不娶。”
皇甫傲破颜一笑,“大概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许多事情看开了吧。老七,你是父皇最疼爱的儿子,还记得你小时候顽皮,父皇批阅奏折你偷偷爬到他的腿上……”往事历历在目,皇甫傲露出一抹温柔,“父皇弥留之际,嘱托过我要好好照顾你,如今你已经这么大了,竟然连个王妃都没有,如果这次孤真的去了,还有何脸面再见父皇。”
“老七啊,你年岁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了。这次就听我的,娶个王妃好好过日子吧。”皇甫傲拉住皇甫漓的手,情深意切地劝勉道,“也让我对父皇有个交代。”
“咳咳,咳咳,咳咳。”皇甫傲剧烈咳嗽,但仍殷切地看着皇甫漓,眼里的恳求一目了然,大有皇甫漓不同意他就不撒手之势。
皇甫漓迫不得已。只好应允:“好,臣弟答应皇兄。”
皇甫傲大喜过望:“真的,老七你真的答应娶王妃了。”
皇甫漓:“臣弟一切听从皇兄的安排。不知皇兄心中是否有钟意的漓王妃?”
皇甫傲:“沐鹤麟大将军的二女儿沐晏清,年十八,温婉可人,可作漓王妃。”
走出勤政殿,皇甫漓高大的身影茕茕孑立,背手望向青天,想到皇甫傲刚才的举止,心里暗暗疑惑。
这只老狐狸,在搞什么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