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踏足
再次见到谢小晚是在两天后，这天是周五，林予起得很早，先去给阿沈的摄影新专题充当外景模特，拍摄结束之后前往tj大楼参与解说阶段性评级测试，再匆匆打车赶去市中心上这周的韩语培训课。
从15楼电梯里出来，谢小晚就靠在门边低头抽烟，边抽边咳。看到林予，她下意识地把还没抽几口的烟迅速掐灭，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电梯间刚做完保洁，清洁剂的柠檬香味还未散去，与尼古丁的苦涩融合在一起，钻入林予的鼻子。她蹙着眉头将窗户敞开，走近谢小晚，递过去一盒薄荷糖。
“什么时候到的？”
“飞机延误了一小时，下了飞机就直接过来了。”谢小晚低着头，刻意掩饰着声音里的嘶哑。长发垂落下来，干枯杂乱，遮住了大半张脸，林予看不清她的神色。
两天前，谢小晚接到母亲急电，得知父亲病重的消息，连夜坐飞机赶回老家。
在林予的印象中，这不是谢母第一次用这种方式骗谢小晚回家，而上一次就发生在大年初一——谢小晚的舅舅想给自己修一套新房子，让谢小晚“借”他三十万，谢母假借奶奶病危之由将她骗回家。
虽然已经猜到了大概，可林予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小晚出生在一个极端重男轻女的家庭，作为长女，谢小晚念完小学以后就被带出来打工，送过牛奶洗过盘子摆过地摊……从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到颇有名气的lpl解说，她很努力地向上爬着，而谢家人也很努力地吸着她的血。
弟弟念高中，给钱。
姑姑想整容，给钱。
舅舅要买车，给钱。
他们善于道德绑架，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一次又一次地pua着谢小晚。
而谢小晚……
林予靠近了些，取走了她捏在手里的半包烟，说：“你该戒掉了。”
不管是烟还是吸血的家庭，都该戒掉了。形容落魄的姑娘抬起头来，把杂乱长发随意拨到一边，露出蜡黄消瘦的脸庞，双眼底下清晰可见两团乌青色，看着林予的眼神里满是无奈。
她张开嘴，声音哑得厉害：“小予，我又把钱给他们了，我又买不起房了。”
“我爸说舅舅有新房子才能娶到老婆，才能有家庭，才会好好过日子。”
“我妈说这是最后一次。”
但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二人都心知肚明。
林予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又犹豫着咽了下去，只能轻轻替她梳理头发。发丝里都是尼古丁的味道，因为太干枯起了静电，发出微弱的声响。
“这怎么可能是最后一次？”谢小晚仰着头咧嘴干笑，声音也随之拔高，“所以我把他们都拉黑了，我不会再相信他们了。”
在处理家庭关系方面，谢小晚是一个矛盾体，她深知原生家庭的问题所在，也非常明白怎么做才能破局，但她总会在最后一刻被残存的亲情打败，又笑着告诉自己“不会再有下一次”。林予作为局外人，能提供的帮助实在有限。
叮——15楼的电梯门再次打开，男人长腿一迈快步走过来，正是教他们韩语的朴老师。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好久。”
今天的朴老师和往日有些不同，他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紫色西装，踩着明光锃亮的牛筋皮鞋，连头发都用发胶抓出了个帅气逼人的造型。但他一副着急模样，手忙脚乱地摸出钥匙打开房门，不等两位女士进来，就弯腰换上拖鞋，靠在鞋柜旁长吁一口气：
“终于舒服点了，我再也不想穿小码的皮鞋了！”
“朴老师约会去了？”僵硬的气氛被这个男人打破，谢小晚迅速整理好了自己的仪态，她与林予一同进屋，二人在客厅的沙发落座。
林予从ldl升到lck解说后不久，为提高自身能力产生了学习韩语的想法，经由阿沈介绍，她接触到了朴老师。朴老师是一个韩国富二代，远赴中国参加选秀，一心只想成为国际爱豆。目前，他依旧在等待某节目组的录取通知，在此期间，他每天保持练习，练习时间长达6个月。
虽然并非正规培训机构，地点也较为随意——朴老师某套房子经过稍微改造的客厅，但好在两位学生努力上进，教学成效颇佳，朴老师逢人便夸她们为自己的得意门生。
“不是不是。”朴老师的中文很流利，语速快得时候还能听出一股东北儿。听说他的外公是辽宁人，朴老师在辽宁念完了小学和初中才被父母带回韩国。
他在卧室里换了身休闲的衣服出来，洗过手又将头发理成平日的样子，回到客厅把来时路上买给两位女士的甜品小心翼翼地摆在茶几上。
“谢同学上回说的fallto新品，快尝尝！”他的双手交错在一起，相互摩挲，清秀俊雅的脸上写满兴奋，声音像是要飞起来了，一双丹凤眼如小狗儿般期待地望着谢小晚。
谢小晚早已不是刚刚那个在电梯间暗自伤神的女孩了，她只是往茶几淡淡地斜了一眼，露出不屑，语气毫无波动：“朴老师，我上周就已经尝过了。”
朴小狗瞬间泄气。
林予见状，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引来了谢小晚的一记白眼，她假装没看见，调侃道：“朴老师迟到这么久，不会是专门去给我们排队抢新品了吧？”
被拒绝的朴老师像泄气皮球，翻开教案，写着板书老实回答：“我去tmg应聘翻译了，回来的时候路过fallto了，没想到光排队就排了一小时！”
“tmg？”谢小晚重复了一遍，与身旁的林予交换着眼神。
林予倒是没有太过惊讶，她品尝着fallto的三月新品，不疾不徐接过话茬：“我听阿沈说起过，tmg之前那个翻译的签证好像出了点问题。”
去年冬转，tmg花了大价钱买到了lck的冠军教练，并为教练配了专门的翻译老师。春节过年的休赛期间，翻译老师返回韩国，始终无法解决签证问题，tmg只能另寻新人。
谢小晚忍不住吐槽：“怪不得那天的bp这么烂。”原来是教练没了翻译，语言不通。
虽然知道大致情况，林予却也没想到朴老师会去应聘，毕竟他满脑子只有爱豆梦，和电竞战队tmg八杆子打不着。于是，她好奇问道：“那你应聘成功了吗，朴老师？”
“成功了呀！”朴老师顿时恢复了神采，他双手捧着教材，像个怀春少女走过来又走过去，双眼弯弯的，盛满了笑意，“不光成功了，我还拓展了我的培训事业！”
培训事业？你放弃追梦演艺圈了吗？两位学生面面相觑。
“是阿沈介绍我过去的。面试过程很顺利，tmg对我也相当满意，但是他们要求我随队住在基地，我不太乐意。”
作为个人练习生，虽说选秀之路屡屡碰壁，但朴老师依旧很自律地练习唱跳，偶尔还打打篮球，有时候也会去拍摄一些画报广告充实自己。可以说，他过得是令人羡煞的富二代追梦生活。
而战队翻译是一份全职且较为辛苦的工作，需要他了解电竞行业并服从战队安排随时待命，这是朴老师从没接触过的打工人的生活方式。
“但是！他们加钱了！他们说只要我给选手上一上韩语课，他们就把我的工资翻一番！我一琢磨，觉得相当划算，当场签了合同，明天就搬去他们基地！”
“……”
ok，fine。
如此浮夸的处事风格确实只有朴老师莫属了。只是——
“你很缺钱？”谢小晚瞅着他，满脸嫌弃。
朴老师回答得顺溜：“我不缺啊。”
“那你不追梦了？”说好的要做国际爱豆。
“不追了！反正也没公司签我。”守护了六个月的梦想说放弃就放弃。
林予再一次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予你又在笑什么？”谢小晚喝道，朴老师总有他的道理，正的反的她都说不过，只能把无名火的枪口对准林予。
林予自然不想被炮火轰炸，强行止住笑声，摸了摸鼻头，对着朴老师正色道：“那我俩的课怎么办？照常吗？”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啦！我已经完美解决这个问题了！“朴老师露出八颗牙齿笑得自信，仿佛在告诉她们“这件事包在他身上”。
谢小晚认识这个笑容，眉头急促地跳了几下，顿感不妙。
“我告诉tmg我有两个美女学生，我不能因此影响到她们的课程。tmg非常理解我，允许你们去他们基地上课。”
“？”
“怎么样，这很完美吧！tmg有专门的教室，好像离林予住的地方还挺近，这样就不用特意跑市中心来了。更重要的是！你们还可以帮助我一起教tmg的队员，毕竟你俩是我的得意门生嘛！”
谢小晚听完这耍宝式的发言，扶着额只想问一句——朴老师，您有事吗？她摸了摸额边发丝，往身旁的林予看过去，非常想知道她的反应。
林予却像是被点了笑穴，不停耸着肩膀还在偷笑。
“林予，你今天怎么回事？”
“啊？”
林予应了声，偏头迎上谢小晚疑问的目光。她虽然沉浸在两人制造的欢乐中，但也有认真倾听朴老师说话。谢小晚的意思她更是明白，无非是担心将培训地点改在tmg基地会令她尴尬，不过，她自己倒是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于是，很爽快地说：“我也觉得这是个挺完美的解决办法。”
谢小晚无话可讲，催促着朴老师赶紧上课。
老实讲，朴老师在演艺之路上确实没什么天赋，但他上起课来却相当有一套。下午的课程一直持续到傍晚六点，三人始终专注且高效。
课程结束后，朴老师拉住谢小晚想跟她单独说点什么，林予恰好接到表姐电话，简单收拾后走到电梯间，边讲电话边等候。
这边电话还没讲明白来意，林予就听见屋子里传来朴老师惊慌失措的喊叫：“啊——谢小晚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