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春水
别苑行程三日三夜,钟雪茹到底并非皇室的人,也不好意思带着芙香一起。芙香哀怨地替钟雪茹收拾好简单的行装,扁着嘴送钟雪茹出门。钟雪茹有些好笑地揉搓了下芙香的脑袋,这丫头最近受到的冲击太多,怨气是越来越重了。
五皇子告诉她会有人去府上接她去别苑,她毕竟是外臣之女,不方便直接从宫里出发,钟雪茹也能理解。只不过她也有些担心从宫里来的马车出现在都督府的门前会不会惹来别人的非议,给自己和五皇子带来什么奇怪的流言蜚语。
然而,她的确是想得太多了。
她瞅着一辆挂着江家牌子的马车缓缓进了三元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转头就打算回府去叫管家给她牵一匹马来。
江元佑坐在车里听见钟雪茹的声音,听见她那满是嫌弃的语气,便知晓今日由他来接钟雪茹是个明智的选择。一想到会看见那丫头不情愿还不得不为之的表情,他心底的某种恶劣因子便被勾得蠢蠢欲动。祖母千叮万嘱地叫他别欺负钟雪茹,但是有些事情总是由不得自己做主,毕竟能值得他去欺负的人,这世上本也没多少个。
他悠悠掀开布帘,从车上跃下,笑眯眯地走到钟雪茹面前。
钟雪茹没理他,又朝府里喊了一声,催促着管家快点把马牵来。江元佑打量了钟雪茹一会儿,好心提醒:“你不觉得你骑着马跟在我的马车后面,会更引人注目吗?”
钟雪茹呆了呆,江元佑说的好像挺有道理。
江元佑越看眼前的钟雪茹越满意,她今天穿着鹅黄袄裙,裙上绣着起舞飞蝶,仿若她自身便是那吸引蝴蝶而来的娇蕊。然而最让江元佑意外的,是她竟然真的穿上了他送给她的披风,那件披风于他想象得一样,极衬她嫩白如玉的肤色,披风将袄裙的娇艳遮了遮,让她不至于那么起眼,否则仅是在这里站一会儿,就得吸引不少被美色勾了魂的目光。
就算现在,也还有不长眼的男人在原处偷瞥着她。
江元佑扫了他一眼,目光变得冷峻如冰刀,躲在墙角的男人吓得哆嗦,朝后跌了几步,灰溜溜地逃开了。他冷哼一声,又把视线收回,重新看向了钟雪茹。钟雪茹看着他,看见他眼底的冰凉转瞬即逝,又变了一副调笑她的模样。
她心里有些奇妙,却不好形容,只得说:“那我叫他们备车。”
“何必这么麻烦,我那里什么都有。祖母让我带着母亲做的糕点来,去别苑还有一段路程,你若是饿了,正好可以尝一尝母亲的手艺。”江元佑笑问,“不知道雪茹小姐可否赏脸?”
居然搬出了江老太君和谭氏来堵她的嘴,钟雪茹实在是对江元佑这拙劣的借口感到无言。她可以给江元佑甩脸色,但又不能不尊重一下两位侯府夫人。她又想白他,忍了忍,还是不与他太计较。
“可是我们同乘一车,不妥吧。”男未婚女未嫁的,成何体统。
“你放心,我是个正人君子,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钟雪茹又想打他了,君子都对她动手动脚两回了,那不君子的时候他还想做什么啊?!钟雪茹不免想到了某些话本子里才会出现的画面,脸不由地一红。她尴尬地捂住脸,天啊,他在说什么,她又在想什么。
江元佑见钟雪茹已经自己丢盔弃甲,玩心大起,倒是真的想做点什么了。
他俯身贴在她耳边轻轻吹气,感觉到钟雪茹整个人战栗了一瞬,轻笑道:“当然,如果雪茹不介意,也可以……”
“你!”钟雪茹一把将江元佑推开,“侯爷要端、端庄!”
江元佑笑得更爽朗了,钟雪茹真是个有趣的姑娘,按说她不是闺阁小姐,没有被迂腐的规矩教坏脑袋,性格也开朗明快,结果每次想要指责他的时候憋出的词除了“端庄”就是“自重”,好像根本不会其他更恶劣低俗的词汇。他在军营里可见过太多,男人们聚在一起本就爱说荤话,军中寂寞时手下们偶尔会叫些女子前来作陪,豪放之时淫词浪语层出不穷。他虽片叶不沾,但那一声声“登徒子”“下流”却还是不免入了他的耳。
虽是秽语,但若成了有情人间的“爱称”,反倒成了一种另类的情趣,他的手下们大多好此道。彼时他尚不理解,如今却是有些懂了,被喜欢的姑娘说上两声,就如同他喜欢看着钟雪茹对他美目圆瞪一般,是一种恶劣又奇妙的体验。
可惜钟雪茹的教养还是太好,骂不出更重的话来。
江元佑竟然觉得有些遗憾。
“今日便罢。我们该出发了,可不能叫靖珩他们等太久。”江元佑瞥向钟雪茹,等着她的答复。
“侯爷……你有这么闲吗?”钟雪茹怀疑地看着他,五皇子和公主就罢了,他也跟去,不用上朝的吗?
江元佑泰然回答:“我去边关数月,陛下准了我休沐。我可是花了我的休沐期陪你们出来玩,你可得好好感谢我。”
其实,您完全可以不来的。
钟雪茹腹诽了一句。
让管家再去备车还得耽误时间,钟雪茹也的确不好意思叫别人等他。她咬咬牙,觉得江元佑就是算计到这一点,才特地挑了这么个不紧不慢的时间,不给她任何选第二种方案的机会。也怪她太傻,只当会是五皇子派人来接,万没想到这活被江元佑这个家伙揽了去。
既然如此,她只得接受如此安排。她心一横,攥紧胸前的披风系带,抢在江元佑之前登上了马车。
经过江元佑身前时,他又闻到了她身上若有似无的幽香,清淡怡人,恰到好处,比浓妆艳抹的脂粉味更对他的胃口。他的马车可不能沾上那些浓郁的气味,像钟雪茹这般就最好。
两人坐在马车里,钟雪茹贴边坐着,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到车壁上去,不安分地挠这着窗棂。侯府的马车空间本就不小,他们之间的距离甚至还能再多挤一个人进去。江元佑挑着眉看她,就怕她在多用些力气,直接把他这马车给拆了。
“我有这么叫你避之不及吗?”
钟雪茹很想点头说“有”,但是人在马车里,要是惹了这位侯爷不高兴,把她丢下车岂不是很没面子。
她转过头,正要说话,却见江元佑挪了位置欺身过来,一双幽深的黑瞳直直地盯着她。她想往后躲,可哪里还有躲的地方。手背在身后推了推马车壁,然而侯府马车坚固非常,实在不是她这个力气能破坏得了的。
钟雪茹不敢直视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这张脸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境中,充盈了她所有的情怀。她暗戳戳的心事不能与任何人说,想要把他藏在心里,他却总是出现在她面前,扰乱她那一池春水与所有的思绪。喜欢的人就在这里,可他却又不能属于自己,她甚至轮不到去患得患失,因为一纸皇命就将注定她只能失,不能得。
她轻叹一声,忍不住说:“侯爷,若是您真的喜欢公主,就不要总是招惹我了。您将要娶公主,难不成还想让我去做你的……”
江元佑有点纳闷:“我让你自己猜,你就猜出了这么个结果?”他实在很想敲敲她的脑袋,明明是个聪明的姑娘,怎么就想不通呢。
钟雪茹犹豫了下,点头:“侯爷待公主好,我在西殿时都听白石说了,公主清丽可爱,侯爷离京前想必已经对公主倾情,他日皇上赐婚,你二人成亲之后定会和美顺遂。雪茹只是普通朝臣之女,自然不值得入侯爷的眼,侯爷不过一时兴起,逗雪茹玩罢了。所以……”
江元佑听罢,险些被钟雪茹这榆木脑袋气死。
她还真是固执地以为自己真的钟意怀兴,才总是这么避开他。且不论他这些日子对她的心思,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对钟雪茹心生好感,大概也只有她自己才会觉得他只是看她有趣才调笑她几句。若非是她,他又怎会去他毫无兴趣的灯节,又为何会说服五皇子安排这一次别苑之行,又亲自过来接她。
这丫头,一颗玲珑心思,却在男女之事上迟钝得要命。
怀兴这大半年身体养好,人也长开了,的确比过去漂亮了些,但论其姿色,却不及钟雪茹万一。更何况,他什么时候是那种色令智昏的人了?若他真是,侯府早不知被塞满了多少美人。
江元佑实在是气钟雪茹质疑他的品性。
他拧着眉看着钟雪茹,钟雪茹说完方才那番话之后就移开了视线。他心底的恼意涌起,几乎想要捏住她的胳膊让她看自己,只看着自己。可他知道自己的力气很大,又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捏疼了她。
钟雪茹知道江元佑生气了,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生气,她说的都是心里话,除了她喜欢他这个事实没有说出口之外,其他每一句都真的不怕火炼。江元佑在她面前的时候总是笑着的,可现在他不笑了,整个人冰得可怕。
她甚至觉得,在战场上面对敌人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些这样冰冷。
钟雪茹有点懊恼自己话多,别人的亲事本就不该她置喙,现在把人惹恼了,还得去赔罪。她心里无奈,小心地扯了扯江元佑的袖子,小声问道:“侯爷,别气了。”
江元佑凉凉地抬眼看她。
“刚才是我唐突,我向你道歉。”钟雪茹极认真地向他福了福身,“如果侯爷不愿意听,我以后不会说。只是方才我所言的都是真心话,若是侯爷将来要娶公主为妻,那么即便接了雪茹入侯府,雪茹也得不到正妻的位置。我不想做人之妾,也不想与公主相争,侯爷,您明白吗?”
江元佑看着她真诚的模样,心里的气奇迹般地消失了。她可真是越发能耐了,先前一封信把他气得赶回京中,现在又让他又气又笑的,这世间恐怕只有钟雪茹有这个胆子和能力,让他的心情起伏跌宕。
他终于呼出一口气,对她说:“我明白。你怎么会觉得我想纳你做妾?”
钟雪茹当他是在反问,他没有要强娶她的心思。她有些定心,又有点失落,他不想娶她,所以是压根没有喜欢她,只是纯粹地玩笑吧。
她却不知江元佑的真正意思。
并非做妾,意味着为妻。
真是个傻丫头,他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