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53
皇帝把玩着手中的杯盏，目光却似有似无地落在林念容身上。
林念容不卑不亢，微微低下头，回道：“是。”
“他与小七关系倒是不错。”
林念容道：“许是因为他们两个年纪差不多，近些日子又承陛下恩赐，能为陛下做事，这才走得近了些。”
她说得谨慎，又带着些许撇清两个人关系的意思。
皇帝放下杯子，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他也是从皇子一步步爬上来的，哪里看不出来七皇子和林念容他们的心思。
林念容出身微末，七皇子自幼守的便是收敛锋芒，默默生长的路数，眼下羽翼未满，对任何一束投向他们的目光和猜疑都格外的敏感。
可这份敏感在他看来却没什么必要，他从来不是恪守规矩的人，不然如今这位置也轮不到他来做。
他确实属意如今的太子继位，毕竟是他的发妻所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在朝堂上，他也为太子铺了不少的路，可如果又更好的选择摆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拘泥。
继位的都是他的儿子，是老大亦或是老七，这天下仍旧是齐家的天下，甚至有可能是更好的齐家的天下，他没有理由不选择一个更好的。
只是这些人总喜欢去胡乱猜测他的心思，皇帝认为自己的坦荡的，虽然在一些小事上也存在着几分私心，他勉强也还算是为国为公，他确实有喜欢的孩子，确实有对今后的主张，确实喜欢自己掌握一切，有几分孤傲自负，可从不是不讲道理，不是不听人言，不辨优劣。
皇帝看着林念容的样子，忽然觉得有几分无趣，她养出来的孩子倒是生机勃勃的，有几分形状，而自己这个人，却圆滑得跟个鹅卵石一样。
记得当初她刚入宫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样子，有越过同龄人的成熟，又带着几分少女的青涩和好奇，有自己的喜好，而现今，已经完完全全是一个后宫中的人，没有棱角的，看着无悲无喜的后宫之人。
皇帝越想越觉得没意思，眼前这女人，延禧宫的布置都十分的没意思，不如外头的新雪漂亮好看，陪太后攀谈了几句之后，准备回去。
太后看了眼无动于衷的林念容：“外面还下着雪呢，这些内侍手脚粗笨，不知道怎么伺候皇帝，让念容跟着你一块去吧。”
皇帝自然无可无不可，看着林念容，等着她表态，林念容仍旧微微低着头，连头发丝都十分恪守本分，乖巧地应了声是。
皇帝嗤笑：“你愿意跟着就跟上吧。”
说完一挥袖子便走，林念容平静地看了眼他的背影，同太后辞行后，小步跟上。
老嬷嬷暖了茶水，送到太后面前：“太后娘娘怎么又撮合起陛下和容妃娘娘了。”
太后抿了口茶水：“不是哀家撮合他们两个。”她叹了口气，“你别看皇帝面上不显，心里惦念着太子呢，林念容还算有几分小聪明，在宫里算是个本分的，让她陪陪皇帝，许能开解他几分。”
“太后对陛下也是惦念得紧。”
太后浑浊的目光看向殿外，雪花簌簌落下，广阔无边：“他这一路太不容易，只是我当年，没能帮到他什么，即便是现在，我也帮不上皇帝什么。”
“娘娘。”
太后摇了摇头：“扶哀家去休息吧。”
……
皇帝并没打算回寝宫，也不想回去处理那些政事，只捡了条还算是安静的小路，慢慢踱着，林念容本分地跟在他身后，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今日的雪小，虽已经下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有形成雪压枝头的景象，宫内横生的枝丫上只蒙上了薄薄的一层轻雾，他不由得想起当初，自己还是个皇子的时候。
似乎也是这么一个雪天，他回府上的路上下起了小雪，他的大儿子被嬷嬷裹成了一个小圆球，站在府门前等着他，见到他便一跳一跳的，扑进他怀里，奶声奶气地叫着他爹爹，父亲，声音稚嫩却又坚定地说要成为他父亲一样的人。
他不由得沉沉地叹了口气，当初那样乖巧的孩子，如今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皇帝也不是一点不清楚缘由。
当年崔家隐隐有败落之势，选中了与他合作，赌一个帝王之位，如今他们都赌赢了，他成了九五之尊，崔家重又回世家之首，而以后，皇帝永远是他的子孙，可世家之首却不一定一直是崔家的。
除非以后的登上这位置的，都跟他崔家有关。
他也能猜到，皇后和崔家是如何教导太子的，让他如何捏紧这个位置，如何小心翼翼地抓住，又草木皆兵地防范打压其他皇子，如何抓权又如何谋略。
只是这谋略太过了，他们的心太高了，带的太子的心也太高太偏执，只能看见眼前的所有，只看得见那把金灿灿的椅子，看不到身边，也看不到下面。
相比之下……皇帝想起了前些时候，七皇子戏做的《买田诗》不合辙押韵，太过流俗，却当真有几分悲悯之心，做事之志，而他在怀州的行止，也证明了，他也不是只停留在口头和笔墨之上的，他确实能够也有能力做出这些事。
“小七那孩子……”皇帝忽然开口，林念容静静地听着，“他确实不错，你教的很好。”
“多谢陛下夸赞，是陛下教导有方，嫔妾也不识得几个字，哪里担得上教导。”
皇帝笑了笑：“你过谦了，在养孩子这一事上，朕并不如你。”
“陛下。”林念容这才抬起头看着他，带着几分感动和惶恐。
皇帝看着她的眼睛：“小七所做朕都看在眼中。”语气中带着几分别的意味，“让他好好做吧，这些皇子中，他算是聪慧的。”
“多谢陛下夸奖。”
皇帝这才笑了几声：“只是朕倒是对小七有几分担心，他清楚自己所做，能达到自己所求么？”
林念容触到皇帝的目光，她很难说清楚，那目光中带着些什么，似乎是一个智慧的老者，在看一个走上他那条路的年轻，似乎是一个父亲在看自己的孩子，又像是个君主在看臣子，有悲悯，有劝导，有盘算也有爱意。
她垂下眼眸，默默捏紧拳头道：“小七自幼就有主意，如果是有悖于他所求的事，自然也不会做的。”林念容补充道，“可是小七做了什么让陛下不悦的事？”
皇帝摇了摇头，他想劝说的话也咽了下去，他也是做了皇帝，才只这位置也有多方的掣肘，去劝说皇子不要再想这个位置，似乎太高高在上了。
试想当年，若是有人同他说这种话，自己也一定听不进去的。
“他做的很好。”皇帝道，“天也不早了，你也回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