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小升初考试结束以后, 陈念和方芝拥有了漫长的假期。
刘春花和陈军杰压根不担心这两孩子的成绩，所以早早地便许下了承诺，等成绩出来以后, 她们可以各自提一个愿望，爸爸妈妈会尽全力去完成。
分数没出来之前, 陈念嚷着要买别墅。气得刘春花敲了她脑壳好几下。
等分数出来了，两人双双进了全市前十, 刘春花和陈军杰在家属院里都横着走了，陈念反而不嚷了。
她坐在家里看电视，爸爸来到她跟前，递她一支冰淇淋, 问她：“念念，你想要什么呀？你喜欢看电视吗？爸爸给你换个大屏幕的？你喜欢打游戏吗？我看你张叔叔儿子的游戏机好的很呐。你有想去的地方吗？咱们可以一起去旅游啊！”
陈念嗦着冰淇淋，眼都不斜：“我还没想好呢。”
陈军杰：“别墅爸爸现在真的是买不起, 你再等爸爸几年……”
陈念笑起来，安慰地拍了拍爸爸的肩膀：“再等几年咱家也买不起, 我开玩笑呢，别墅有什么好的, 那么大, 我妈收拾不过来。”
陈军杰：“人家别墅都请保姆的。”
陈念：“那你还要有请保姆的钱哇, 爸爸, 你工资是可以算出来的……”
陈军杰：“胡说！你不知道的多着呢……”
父女两个嘻嘻哈哈, 打打闹闹，就这么乱七八糟地聊偏了话题。
方芝在厨房里帮刘春花择菜，一把韭菜，她择得仔细，每一根都要把杆子捋得干干净净。
刘春花也不着急, 今天周末，这顿饭迟点吃也没问题。
她切完了土豆，转身靠着橱柜，问方芝：“芝芝，你想好要什么了吗？”
方芝抿着唇，又认真想了想才道：“想好了。”
刘春花蹲在了她跟前：“是什么呢？阿姨很好奇。”
方芝抬眼看向她，表情有些为难：“阿姨，我觉得不太好。”
“不会。”刘春花特别大方，“你能说什么不好的，只要阿姨能做到的，肯定帮你实现。”
方芝顿了顿，道：“我想自己赚点钱。”
刘春花愣了。
方芝问她：“阿姨，有什么办法是可以让我赚到钱的吗？”
刘春花愣了好一会儿，才把这意思理过来，她清了清嗓子，认真同方芝掰扯：“芝芝，是这样的。你们现在还是孩子，不应该去赚钱，赚钱是我们大人的事。阿姨让你提愿望呢，就是直接跳过了你去赚钱这一步，你赚了钱想做什么，阿姨帮你搞啊。”
方芝垂下了视线：“我就是想自己赚钱。”
刘春花：“……”
刘春花试探着问她：“是想买什么东西吗？还是想体验一下赚钱的感觉？你要实在想的话，可以去阿姨店里，帮阿姨看下店，阿姨给你发工资。”
方芝把搞干净的韭菜整整齐齐地摆好：“那不是把钱从一个口袋里掏到另一个口袋里了吗？”
刘春花真想给她鼓鼓掌。
这些年，她经常反思自己，有两个过于聪明的孩子是好是坏。
那些作业啊，成绩啊的烦恼，她这个家长是没有的。可是十二岁的孩子就想自己独立自强了这种问题……
真是让人头疼。
吃饭的时候，刘春花和陈军杰对视一眼，陈念瞄见他俩表情，就道：“我还没想好呢。”
刘春花道：“芝芝倒是想好了，念念你可以和芝芝交流一下，看看你们要不要一起。”
陈念：“啊。”
她从饭碗里抬头，看向方芝，方芝低头扒饭，不是很想和她在饭桌上交流这件事的样子。
陈念摆摆手：“哎呀哪里有你们两这种人，上赶着花钱，先吃饭嘛，等我想好了再说。”
这话题就这么揭了过去，直到大家吃完饭各自收拾歇了下来，陈念才钻进了方芝的屋里，问她：“你跟妈妈说什么了啊？”
方芝有些犹豫，陈念道：“你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了吗？”
是的，之前她们有过约定。
在毕业晚会结束之后，在方芝同陈念说自己未来的梦想是成为大明星之后，陈念想了一晚，第二天同方芝说：“我们可以有个约定吗？”
她们约定了不管以后长大成为什么人，都要做彼此最好的朋友，都要同彼此说自己最真实的想法，都要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想到彼此，互相帮助。
这大概是很多小朋友都互相发过的誓，方芝并没有觉得奇怪，一口答应下来。陈念知道这约定对于漫长的时光来说太过幼稚、轻巧，但她目前能向方芝要的，也就这样了。
多一天是一天，多一年是一年。
显然，这个约定在现在还是非常有效力的。
方芝听到这句话以后，便同她说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想学唱歌，学跳舞，学表演。”方芝皱着眉头道，“但是好贵。所以我让阿姨帮我找能干的活，我要赚钱。”
和陈念猜的差距不大。
陈念捏了捏方芝又揪住自己衣角的手，示意她放松下来：“你是打听过了吗？”
“嗯。”方芝点点头，手指放松下来，拽着陈念的掌心开始研究，“那天表演完，音乐老师有问我要不要到她那里上课，她可以给我教很多课堂上教不了的东西。”
“还有这事呢。”陈念有些惊讶。
“我说我没想好，拒绝她了。”方芝抬眼看她，“我不会去她那里的，所以就没告诉你。”
“为什么不去啊？”陈念问，“你不是听喜欢她的吗？”
方芝：“挺喜欢的，但我觉得她……水平一般。”
陈念：“呵。”
方芝：“张晓明的妈妈是钢琴老师，拿了很多奖那种。我也想学钢琴。”
陈念都为自己爹妈的腰包感到心疼了：“慢慢来，慢慢来，我们一门一门地学……”
方芝点点头：“嗯。”
她挺认真的。
陈念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有多认真。
现在除却陈念那些超前的想法，就当下来看，方芝想要的艺术学习之路，对于他们这个家庭来说，都是很重的负担。
唱歌跳舞表演一样都不想少，老师还得请名师。
这些都不是一年两年的功夫，凭方芝的天赋，她真学起来，哪里有人舍得因为经济情况，就掐断这棵好苗子。
两人聊到最后，陈念同方芝道：“这事还是得跟我爸我妈说。”
方芝低着脑袋，很是沮丧：“我不想让他们花很多的钱。”
“咱家这两年可有钱多了，”陈念安慰她，“咱妈那店，可赚钱了。”
方芝：“她很辛苦。”
陈念：“所以我们要体谅她，不能隐瞒她，再让她为我们发愁了。”
这囫囵话还真就说动了方芝。
第二天，她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然后把叔叔阿姨叫到了一起，把信递给了他们。
信里写了对他们的感谢，写了自己对这个家的喜欢，写了自己这几个月突然萌生的梦想，最后老实地交代了自己为什么提出要赚钱的想法。
言辞真挚恳切，带着小孩子独有的天真，还非得坐在叔叔阿姨跟前，低着脑袋搓着手，等待他们把信看完，这让刘春花和陈军杰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自从接方芝回家以后，这孩子基本没给他们惹过什么麻烦。
不仅没惹麻烦，陈念还变得又聪明又懂事，两个小不点儿整天待一块，学习不用他们操心，玩耍不用他们操心，偶尔有点情况，稍微沟通一下就解决了。
哪里有这么懂事的孩子。
哪里有这么好养的孩子。
刘春花有时候同别的家长聊天，都觉得自家养两个孩子操的心，还不如别人家养一个孩子。特别是她开了店忙了以后，给孩子们的陪伴少了，偶尔情况紧急，连饭都做不了，这让她愧疚的很。
孩子给了他们很多东西，快乐，陪伴，重新对世界燃起的好奇，和永远在前方的希望。
方芝在信里说，自己提出想要学习唱歌跳舞的要求很过分，刘春花一点都不觉得过分。
说句很俗套的话，她觉得自己如今赚的这些钱，就是拿来给孩子花的。用在孩子身上，她最舍得，最不心疼。
她戳了戳身边的丈夫，问他：“看完了吗？”
陈军杰抹了抹自己的眼镜：“看完了看完了。”
刘春花把信仔细折起来，这才同方芝道：“芝芝，阿姨接下来跟你说的话，你要认真去想。”
方芝用力点头。
刘春花长舒一口气，道：“首先，你有了自己的梦想，阿姨很高兴。梦想是一个人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东西，它会让你永远都有目标，它会带给你欢乐，也会带给你辛苦。”
“阿姨支持你的任何梦想，因为阿姨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好孩子有自己的世界，那个世界里一定是五彩斑斓，让人幸福的。”
“你想学唱歌，跳舞，表演，乐器，都可以。但这些学习将会非常辛苦，因为你还要读书，一般孩子光是读书就已经很辛苦了。”
“如果太累，阿姨会心疼，你自己也会撑不住。所以阿姨需要调整好你的时间、课程，我们慢慢的，一步一步来。”
“另外，阿姨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努力就会有回报，但回报，不一定会在你期望的时间，也不一定会以你期望的方式。很多人都想做大明星，很多人也都有成为大明星的实力，但大明星永远只有那么几个人。阿姨希望你享受学习艺术的过程，享受每一次可以登台表演的机会，对于结果，不要太过强求。”
“因为一旦特别特别想要一个得不到的东西，你就会失去更多。”
“阿姨对你的要求，就是希望你快乐，平安。其他的难题，阿姨和叔叔会努力去为你解决，但我们的能力有限，很多事情，可能没法做到最好。”
刘春花握住了方芝的手，笑着道：“最后，阿姨想跟你说，我们也很感谢你来到我们身边。你带给叔叔阿姨的，并不比叔叔阿姨给你的少。”
这番话说完，屋子里陷入一阵抽抽搭搭的寂静。
方芝在吸鼻子，陈军杰在吸鼻子，不远处坐着的陈念眼泪汪汪，鼻涕快下来的时候抽过一张纸，好大一声擤鼻涕的声响。
刘春花：“……”
陈念：“妈妈，妈妈你好伟大……”
刘春花：“……”
陈念：“爸爸，爸爸你倒是说句话啊……”
陈军杰：“我，我不会说话，就你妈说的，俺也一样！”
陈念：“你在机关里你居然不会说话，怪不得你还没升职……”
陈军杰气得握了握拳头：“我就升了！我就升了！！！”
陈念：“你还是注意安全，不要搞违反乱纪的事情啊。”
“有你这么说你爸的吗！”刘春花笑起来，“我老公升不了职没关系，回来帮我开店吧，反正赚的那点……”
陈军杰捂住了她的嘴，眉毛都快倒立了：“会升的！！！”
这么一搅和，大家都乐了起来。
陈念凑到了方芝跟前，问她：“那你想好先学哪一个了吗？”
刘春花朝她俩挥挥手：“你们别瞎猜，这个我去找专业的老师打听打听再说……”
“成。”陈念现在对自己妈妈是真放心，她想说的没说的，刘春花女士不仅都帮她说了，还往她晃晃悠悠的心里杵了根定海神针。
就像妈妈说的，学习是很辛苦的，享受学习的过程很重要，而结果，谁都没法预判。
但只要他们一家人在一起，只要他们一起努力，事情总会向它能走向的最好方向发展。
这天晚上，刘春花做饭的时候，方芝赖在厨房就没出去。
第二天一早，方芝便偷偷出门给一家人买了早餐，爸爸妈妈吃过各自去上班以后，方芝把陈念拽到了厨房，要和她研究怎么做饭。
陈念：“……”
她会倒是真会，但手艺一直不咋滴。原因无他，她爸妈真的挺宠她的，两人都会做饭，从小到大没给陈念什么进厨房的机会。后来上班了忙得很，基本也都外卖解决了。
陈念至今能想起来的，自己认认真真做饭的事情，还是在和方知著住在一起后。
谈恋爱嘛，总会有那么一瞬间，想为爱人准备好吃的饭菜，看到她惊喜的表情。
但结果比较惨烈，方知著吃了，也夸了，但方知著下午去赶通告的时候，拉肚子了。
“我……”陈念看着锅碗瓢盆，“我可以给你打下手，择菜什么的，切菜也行。但其他的可能比较……”
方芝：“没学怎么能说自己不会呢。”
陈念：“我学过……”
方芝：“没练过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陈念：“……方芝芝你现在牛皮了，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任何事情只要你努力就能做好。”
方芝笑起来：“是。”
靠，陈念在心底默默骂了个脏字。
方芝笑起来的样子，自信，明朗，太像舞台上的方知著了。
或者说，本来方芝就是方知著，但她曾经十分向往、十分崇拜的那个人，从舞台上下来，走进了生活里，走到了她身边。
这感觉，就像是她扛着一堆摄影器材去见方知著那天一样奇妙。
“加油吧。”陈念低头，对方芝道。
“加油。”方芝回她，简单的两个字真就给陈念的身体里充满了能量。
往后几天，两人一块努力，还真给爸妈做了一顿晚饭。
陈军杰高兴得不得了，说自己人在壮年就已经享了清福，刘春花有些心疼，勒令她俩不到必要的时候，不要再做饭了。
但必要不必要这种事，还不都由着人想。
刘春花在店里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方芝和陈念便会一起提着保温盒，来给她送吃的喝的。完了还要在店里待很久，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活。
这让刘春花愈发把方芝的事放在心上，很快就联系好了老师，交了一个月的学费。
钢琴加声乐，从最基本的乐理知识开始，正式踏入方芝的艺术学习道路。
老师家有些远，刘春花不放心，送了两天，到第三天的时候，就被陈念硬拖着拦住了。
“我可以！”她冲妈妈喊，“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就送芝芝上课吗！”
刘春花：“你也是个小孩……”
陈念扯着嘴角，笑得十分邪魅狂狷：“我这个小孩做了多少你们大人都做不到的事呢……”
“行了行了。”刘春花拍她脑壳一巴掌，“你送你送，拿着遮阳伞啊，拿着水壶啊，把藿香正气水干一瓶再走……”
陈念扯着方芝跑掉了。
两人踩着夏天热烈的阳光到了公交站，陈念手里的伞大半个都挡在方芝头上。
方芝往她跟前靠了靠，两人穿着短袖的胳膊靠在一块，凉丝丝的。
方芝问她：“我去上课，你干什么？”
陈念：“你那跟前有市图书馆啊，我去图书馆看书，又凉快又安静。”
方芝：“不无聊吗？”
陈念：“不无聊啊，咱们在书店一条街一待不也一整天。”
方芝抿了抿唇没说话，陈念反应过来，补了一句：“那当然跟你在一块是最有趣的，但这不是没办法嘛，但我一想到你就在不远的地方弹着钢琴唱着小曲……啧，这感觉也挺爽的。”
方芝：“爽什么？”
陈念：“爽你可怜啊哈哈哈哈你弹错了老师会不会打你手啊哈哈哈哈……”
真是欠揍的很。
方芝捏住了她胳膊上一小块肉，想掐她一把，但又怕真把人掐疼了，于是用了半天的劲，那块肉还纹丝不动。
“你这是什么爱好？”陈念继续笑呵呵地看着她，“想挽我胳膊就挽嘛，我又不是不给你挽……”
方芝扔下那块肉，背过身看站牌，再也不想和陈念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