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把方芝送到了钢琴老师家门口, 陈念便转身往下走。
门铃按了，但老师还没来开门，方芝转头看向她, 隔着栏杆的缝隙冲她指了指手腕上的手表。
“明白。”陈念给她比个ok的手势，“到点我就来接你。”
方芝放下心来, 门开了，她进了屋。陈念蹦蹦跳跳地下了楼, 迈进室外炽烈的阳光里时，突然有些迷茫。
真要去图书馆吗？她这几年没事看的书已经太多了。
方芝在努力学习自己喜欢的东西，那她呢，她是不是也该找点事情做？
一阵风吹过, 路两旁的杨树叶哗哗作响。
豆大的水滴砸到了陈念脑门上，陈念抬头去看，大半个天还晴着, 暴雨却已经要来临了。
她四下张望，想找个地方避雨。
望见街对面有人正手忙脚乱地收器材, 太着急了，三脚架都合不上。
陈念抹了把脸跑过去, 帮人把架子拽住, 让他先把相机卸了下来。
反光板掉在地上, 雨落在上面, 砰砰直响。
那人要再去收东西, 陈念推了他一把：“你先抱着相机进去吧，这些又不着急。”
陈念的语气太过恨铁不成钢，一点都不像个小女孩能说出来的话，那人愣了愣。
陈念瞪过去，他赶紧抱着相机进了旁边的店里。
陈念身上已经有点湿了, 索性也就不那么着急了。
一手抓了三脚架，一手提着反光板，见旁边还有个包，索性都拿上了，往店里走。
“谢谢谢谢谢谢。”男生一连串地道谢，过来要接她手里的东西，陈念把包递给了，其他的没给。
“你叫什么名字啊？”陈念问。
“朱栋。”男生回答，“谢谢谢谢谢谢。”
陈念反手一卷将反光板收好递给他，又开始收三脚架：“这是你的店吗？”
朱栋脸红了，慌乱无措的模样：“不是，我，我是学徒……”
陈念上上下下瞄了他一圈，把三脚架往地上一杵：“那你赶紧拿干抹布把器材都擦一下吧，我就不收了。”
朱栋：“诶诶诶。”
陈念：“相机检查一下，别进水了。”
朱栋：“诶诶诶。”
陈念转头看了看：“店里没人吗？”
朱栋脸更红了，人也更慌张了：“师父，师父出门了。”
“哦。”陈念自顾自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那我可以在这里坐会吗？”
朱栋：“你坐你坐，你……你喝水吗？”
“喝，谢谢。”陈念道。
朱栋的确是个学徒，还是个进店没几天的。
对器材什么的不熟悉，招待人的动作倒是很熟练。他很快给陈念端了杯水过来，又拿了包纸巾放到了陈念面前的桌上，问道：“你是想拍照吗？”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瘦都跟块板砖似的，同陈念说话都畏畏缩缩。
“我不拍照，”陈念指了指外面，“我躲会雨。”
大夏天的，暴雨来得十分快，外面这会霹雳吧啦地下起来，地上跳舞般地升起漂亮的水花。
“哦哦。”朱栋应了声，有些呆。
陈念：“你赶紧去擦你东西去啊。”
朱栋：“哦哦哦。”
他去忙活了，陈念便慢悠悠地喝水，顺便观察了下这家小影楼。
上下两层，下面招待人，上面估计有棚。店里墙上最显眼的位置贴着的是证件照例图，其他挂的最多的就是些小孩的写真。
百天留念，三岁留念这种。
看来走的是实用路线。
朱栋擦完了东西，在那小心翼翼地端详相机，满脸的提心吊胆的表情。
“应该没事。”陈念道，“你要不放心，打开看看啊。”
朱栋皱皱眉头，可怜巴巴的：“我……还是不了……”
陈念：“刚才有胆子拿出去拍照，现在没胆打开检查一下了？”
朱栋慌忙摆手：“我我我我不是，我就是，拿出去了一下，我没开机，我就看了一下……”
陈念觉得他是真可怜，语气缓和了点：“你师父不让你碰相机啊？”
朱栋不说话了，呆呆地站着。
陈念伸了伸手：“那你拿过来我看一下吧，我保证不弄坏。”
朱栋摇了摇头：“不了不了，我还是自己看吧。”
嘿，还不相信她。
陈念扯了扯嘴角，继续慢悠悠地喝茶，慢悠悠地看他捣鼓。
的确，有很多商业摄影公司招学徒，前几个月甚至大半年，都是当勤杂工使的。
平日里的工作就是搬搬东西，打打灯，提包逗人。照片拍完了，自己的工作也结束了，很少能碰到相机。
摄影器材贵，镜头易碎，稍微说得严重点，吓吓新人不是问题。
但其实问题的重点不在这里，相机再娇贵，它也不是纸糊的，正常的操作并不会损坏它。
打压新人是因为一场拍摄，摄影师只需要一个，而各种助理，需要很多个。
总要有人干又辛苦又没什么成就感的工作，你不干，难道还让人家老师父干吗？
再说了，摄影这事，操作技术是最简单的，几天就能搞明白。往艺术摄影发展难的是创意和审美，往商业摄影发展难的是客户和渠道。
这些都需要学习很久，跟着师父多看看，脑子里就能多进去一些。
但当然，道理都懂，陈念看着朱栋这被吓破胆的样，还是觉得他挺可怜的。
朱栋检查完了相机，终于放心地松了口气：“应该没问题。”
“嗯。”陈念道，“那你赶紧收起来吧，小心你师父突然回来……”
朱栋拿着东西，小跑着进了屋。
等她出来了，陈念百无聊赖地问他：“你刚才想拍什么啊？大白天的支着三脚架。”
朱栋挠挠后脑勺：“想拍车。”
陈念：“拍车你拿那屁大一点的反光板干嘛啊，光打人正在开的车上去，要出交通事故了。”
朱栋：“我我没用，我就是……”
声音渐渐就没了。
“哎……”陈念叹口气，“算了算了。”
朱栋闭了嘴，外面的雨还在下，终于把高温天气浇凉快了点。
陈念自己去给自己倒第二杯水的时候，朱栋往她跟前走了走，小声问她：“小妹妹，你会拍照啊？”
陈念：“一，我叫陈念。二，我可不止会拍。”
朱栋眼睛亮了起来，陈念：“我还能让你们店的业绩翻一番呢。”
朱栋：“啊？”
陈念：“哎呀就是让你们有很多很多的单子，赚多一倍的钱！”
朱栋：“啊！！！”
眼睛亮得能发出镭射光了。
这个时候人也不那么呆了，拿过陈念手里的杯子就替她接好了水，又从柜台后面端出个装着瓜子花生糖果的盘子，将陈念舒舒服服地安置在了座位上。
“怎么样才能赚到更多的钱啊？”朱栋问。
陈念斜他一眼：“赚钱的法子我怎么可能随便告诉别人呢。”
朱栋：“那小妹妹，啊，不，陈师父，你要怎么样才肯跟我说？”
陈念：“我只跟特别听我话的人说。”
朱栋：“我特别听话。”
陈念：“那我今天布置你个任务。”
往后的时间里，陈念问了朱栋许多店里面的情况，比如有几个摄影师，谁是老板，主要的客源途径。
朱栋其实并不是个完全听话的人，否则他不会趁着师父出门自己研究相机，也不会在陈念问这些问题的时候，触及到根本就躲躲闪闪。
他不是个笨人，那一副呆傻的模样，只是刻意降低了自己的威胁，好获得别人的信任。
他甚至可以说得上大胆，在这个雨天，就这么跟个小屁孩聊起生意的事来，并且真有跃跃欲试的打算。
陈念掌握了基本情况，跟自己猜的没什么两样。
这就是家活不旺也死不了的普通摄影店，老板就是店里现如今唯一的摄影师，带了两个徒弟，一个是刚来半个月的朱栋，另一个来的时间也不长，今天跟他一块出门拍照去了。
客源基本是自己上门，加上师父那里一点老关系。主营就是各种证件照纪念照，收费也不高。
陈念今天给朱栋布置的任务是和师父谈一谈。
谈自己的薪资待遇，什么时候可以摸上相机，如果他找来了客户，有没有提成。
两人都在相互试探，陈念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事能不能进行下去，有没有一个好的结果，对她的影响都不大。
聊得差不多的时候，雨也停了。
距离方芝下课还有几十分钟，陈念磕着瓜子喝着茶水慢悠悠地晃着腿，朱栋缩到了柜台后面去，打开音响给她放歌。
是现在最流行的歌手，学校里孩子都喜欢的歌。
陈念笑起来，对他道：“拍照的时候顾客太紧张，你就给他放歌，想拍什么感觉的照片就放什么感觉的歌，三岁以上都适用。”
朱栋：“三岁以下呢？”
陈念：“耍猴给他们看。”
到点下课，方芝出了门，就看到了站在楼道的陈念。
陈念对上她的视线，咧开嘴就笑，露着一口大白牙，像个傻子。
方芝问她：“你什么时候到的？等多久了？”
陈念蹬蹬跑两步到了她跟前，又跟着她一块往下走：“刚到，我算着时间呢。”
方芝：“可是我今天迟下课五分钟。”
陈念：“这五分钟我也算了，哪个老师不拖堂。”
方芝：“那要是今天没拖堂，我就得等你五分钟了？”
陈念：“……”
陈念支棱起来了，她瞪大眼睛凶巴巴地对方芝道：“我都等你两小时了，你等五分钟怎么了！”
方芝看着她，停住了脚步。
陈念随着停下，安静的时间超过五秒便觉得有些慌：“芝芝，我跟你开玩笑呢，我不会让你等的，我早就到了……”
方芝抬手拍了她脑袋一下：“以后不许早到了，我下课去图书馆找你。”
陈念：“那不行，那必须我找你。”
方芝：“我找你。”
陈念：“我找你我找你，我愿意等，我就爱等，我最大的爱好就是等人了……”
这话说的真是违心。
其实陈念一点儿都不爱等人，她是个急吼吼的性格，想到什么就要立马去干，想要什么就去努力争取。
她愿意等的，等得心甘情愿浪费时光的，就只有方知著了。
等她忙完，等她回家，等她长大。
好在，在等待的过程中，她也总能找点乐子出来。
第二天陈念再送方芝去上课，刚到了摄影店门口，就被朱栋叫住了。
朱栋手里拿着一袋子冰淇淋，见到陈念，给她偷偷塞了一个。
“我和我师父谈了，他说他在的时候我就可以摸相机。如果是我找的客户，有提成，一百块提十块。”
陈念：“那你找客户呀。”
朱栋：“我去哪里找啊？”
陈念：“你先去医院吧，新生儿科，嘴巴放甜一点，夸夸姐姐夸夸哥哥，夸夸孩子长得漂亮，拿上一本你们店里的儿童相册……但其实你们店拍的那些照片，不是很有竞争力。”
朱栋：“那要怎么样才有竞争力？”
陈念：“十块里给我五块，我告诉你。”
朱栋一点都没犹豫，提高了声音道：“没问题！”
陈念脑袋里有数不尽的商业快销模板，照片这事，就跟歌曲，衣服一样，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征，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喜好。
更何况这个时候，自带高清摄像头的手机还没出现，生意好做得很。
陈念随便挑出一样适用的，跟朱栋仔细说了。
朱栋道：“店里没有这样的道具。”
陈念瘪瘪嘴：“这个你自己想办法咯。”
朱栋：“我不知道能不能拍出你说的那种效果。”
陈念：“你家店的设备可以，看看你师父可不可以吧，你师父要是不可以，你再来问我。”
朱栋点头：“好。”
陈念努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跟着你师父，多看多学，先把相机摸熟了摸会了。年轻人啊，要肯吃苦才能赚到钱。”
朱栋没忍住笑起来：“陈师父，你也很年轻。”
陈念挑眉：“所以我吃苦耐劳的很啊，大热天的站大马路上跟你传道授业。”
朱栋非常不好意思：“今天店里有客人，我……”
“今天不过去，”陈念拆了冰淇淋塞进嘴里，“我忙得很。”
哪里没个能待的地方呢。
就凭陈念这聪明脑瓜子和一张能说会道的嘴。
叼着冰淇淋逛了会商场，又去图书馆正儿八经地看了会书，回去接方芝时，又被朱栋拦住了。
“道具我买好了。”朱栋低声道，“晚上师父不在店里，我自己先试试。”
“牛。”陈念冲他竖了竖大拇指。
真没想到，她随便捡了个人，居然是个行动力惊人的宝贝。
第三天，朱栋便给陈念看了用个洋娃娃当拍摄对象的样片，陈念提了点意见。
第四天，朱栋再给陈念看的照片里就真的有小孩了。
第五天，朱栋给了陈念两块五毛的业绩分成。
第六天，店里没人，陈念好好地给朱栋上了堂摄影基础课。
第七天，方芝老师有事，推迟了一天的课，陈念和她在家里乐乐呵呵地玩了一整天。
第八天，朱栋再见到陈念，激动地抓着她的肩膀，非要留她一个电话号码。
“至于吗？”陈念道，“我说了我会过来的。”
朱栋：“可要是你不过来我就找不到你了。”
陈念：“那就说明咱俩师徒缘分尽了，放心，我要是想赚个冰棍钱，还是会找你的。”
朱栋：“你看起来不是缺钱的人。”
陈念乐得不行：“嘴巴是挺甜的啊。”
她留了个家附近便利店的电话，嘱咐朱栋没事就别打，做好自己的事。
朱栋从兜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钱：“十块。”
“哇，生意不错啊……”陈念瞅着那张票子，皱巴了下眉头，“但你别一天天的给了，不然我觉得自己缺钱的很。”
两人商定好了一月一结，至于结多少，朱栋会不会按照真实的收入来，那就看他的良心了。
反正真正值钱的东西都在陈念脑袋里，愿不愿意掏出来，全凭她心情。
一月过去，方芝的唱歌水准突飞猛进，陈念拿了朱栋上交的一百五十二块八毛钱，请方芝吃好吃的，并且跟她夸下海口，以后要给她买钢琴。
再大半个月过去，暑假临近末尾。陈念同朱栋商量接下来的见面时间和地点，朱栋突然道：“我要辞职了。”
陈念：“啊？”
朱栋眼睛闪亮，充满了年轻人的壮志豪情：“我要自己干。”
陈念：“你别冲动……”
朱栋：“我已经借到买器材的钱了，陈念，你还给我出主意，我给你把分成提到百分之十。”
“现在你起步阶段比较难，五个点就可以了，等你步入正轨……”陈念顿了顿，笑得非常地欠扁，“我要收二十个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