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凌晨一点，音乐轰鸣，佟灿灿在酒吧纵舞，眼窝、鼻尖、腰窝抖动得像一匹狂野的栗子马。浑身散发着暧昧和热情，轻旋下场，服务生很熟络地递上一杯“自由古巴”。
喧嚣中，闺蜜希希和盈盈忍不住站起来鼓掌。希希边鼓边喊：“我说老佟！你跳得越来越有范啦！你就是舞池尤物！吁……！”希希吹了一个响亮的长哨。
佟灿灿脸不红心不跳，坐下来把酒一口干掉，手指头一个一个点过去说：“今天不准早走啊！谁早走罚谁！买一年的单！”
对面的好哥们蓝不同挤着眼和她碰杯，大声说：“哎！对了！佟灿灿不走，我坚决不走！我的目标是——美女！至于单，让别人买去吧！”
盈盈还站着，跟着音乐甩头晃动，嘴里叫着：“我也是美女！我坚决不买单！”
佟灿灿大笑。
蓝不同把烟点上，吐一个漂亮的眼圈，慢悠悠地说：“美女和美女是不同的。好比牛排，八分熟的牛排老透了，七分的勉强能吃，五分的嫩度不错。盈盈顶多就算……七分吧！过了，有点焦，嚼不下去。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三分熟，看着血腥，吃起来原始、浓烈、对味。”他故意把“对味”两个字说得缓慢，脸冲着佟灿灿，暧昧无比。
佟灿灿正要回嘴骂他，希希突然冲吧台大叫：“等等！你动谁的酒？！”
服务生手一哆嗦，酒差点洒出杯子，仔细看了看标签，神色大变，不停对希希鞠躬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拿错了。我给您赔。”
希希气不打一处来，夺过瓶子呵斥：“你知道这谁的酒吗？你知道这酒多少钱吗？哎呀都没啦？就剩一口了？！灿灿！你看！”
佟灿灿瞟一眼就知道，这是自己那瓶法国珍藏的酒，三天前刚拿过来，还没开封。
希希急得跳脚：“你赔啊！8万多一瓶，你倒是赔啊！”
经理闻声过来，眉开眼笑地招呼：“哟！这不是佟姐吗？过来也不叫我，我都伤心了！怎么，是不是玩得不开心？”
佟灿灿一脸笑意：“开心！开心得不得了！我的酒没了，你们一模一样再给我来一瓶呗！”
服务生早被8万吓坏了，语无伦次地说：“这酒……那边要……我不知道啊……”旁边是一对年轻男女，看上去是小情侣的样子，头脸一晚上都黏在一起。两个人看这架势，连忙摆手撇清：“不关我们事啊！我们点的是蓝色妖姬，没要别的！”男的还一脸着急。
经理穿着精致的黑衬衫，平头，陪着笑说：“佟姐！灿灿——！新来的服务生，什么都不懂，笨手笨脚，一个月弄错仨回了，呵呵，怎么办，我都急死了！这样，我给您换我们店最……稀有的奥地利红酒！这种酒不要发酵，越鲜越好！全金州只有三瓶，只送不卖。这头一瓶我就送您，可好？”
佟灿灿问：“多少钱一瓶？”
“呃……无价，专门回馈至尊级老客户的。不过真的是好酒！绝对万里挑一！你相信我，对你这样的行家，我也不敢糊弄啊！”
“三瓶都给我。”
“呀！彤姐，您看这事闹的，其他两瓶都已经有安排了。下回！下回有这种酒，我第一个……”
佟灿灿打断说：“那你还是赔我酒钱吧！零头就算了，八万。”
服务生脸都吓白了，咬着嘴唇，可怜兮兮地看着经理。
经理扭头怒喝：“看什么看！看我有什么用啊！你自己赔！酒不认识，这上面的名字不认识啊？！vip的酒是你随便拿的？是你随便拿的？脑子有病！你自己赔！哭什么哭！我警告你啊，你已经被扣1500了，是我好心留你到现在。今天你不许回家，别想跑！什么时候把这8万赔上，什么时候卷铺盖走人！”
服务生吓得手足无措，头上冒汗，舌头也卷了：“经……经理，我还是学生，我爸在工地，一年也……也……也赚不了8万，要是我爸知道了，他他他会把我打死的！”然后抱着头开始哭。
盈盈一直在摇滚音乐中甩头晃脑，一言不发，这会儿音乐一停，嘎嘣脆来一句：“让他赔！”
服务生还在呜呜的哭。
“做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姐们今天就是给你上课！”“就是！又不是八百八千，八万啊！今天丢一瓶明天啐一瓶，谁还敢来你们这啊！”希希和盈盈你一言我一语编排上了。
服务生的肩头哭得一耸一耸，经理斜眼观察着佟灿灿的表情。
佟灿灿原本是不想罢休的，小十万的酒放你这还没开就给别人喝了，酒吧混了十年了，头一次碰见这种事，搞不好是掉包也有可能。可她面对眼前这个打零工的大男孩，被别人指着骂的样子，又着实不忍。
“喊什么喊！不就一瓶酒吗？我们四个人一人一杯就没了，多大点事！”
盈盈和希希立刻不吱声了。
“算了算了！赵经理，不要你们赔。人家不就赚点零花钱嘛，被你们天天扣这个扣那个。这瓶酒，算我请他们喝了。”佟灿灿斜眼看看小情侣。
正在咬耳朵的小情侣一听这话，慌忙别过头去假装没听见。
“哎呀！那谢谢彤姐了！您真是大胸怀！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您放心，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还有今天你们免单啊，免单！小吴，再给上一个豪华果盘，好好招呼着！”经理点头哈腰地退下了。
希希说：“灿灿，你没看出来他们在演苦肉计？”
“吃你的吧！我都没心疼你心疼什么？免费的高档酒喝习惯了不喝难受是吧？”
希希脸红了，嗔笑着说：“还不是你大方，有人请，我当然喝啦！”
蓝不同笑而不语，端着酒杯一直色眯眯地端详佟灿灿。
“看我干什么？有病。”
“我喜欢。”
佟灿灿翻一个白眼过去。
凌晨两点，佟灿灿开着红色保时捷911在南滨大道上疾驰，那是一条回家的路。不知何时，佟灿灿忽然很享受深夜150码飞速划过的感觉。如果点燃一支雪茄，听一首轻跑音乐，那就是一个人的仙境。
可今天不一样，佟灿灿心情不好，她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却也说不上来。
佟灿灿的父母年轻时候是村里卖豆腐的，做豆腐真是一绝，从不会写豆腐的“腐”，到将“淘记豆腐”打入金州每一个区，到无处不在的“淘记美食城”，只用了八年。父亲佟瑞还是有点头脑的。
佟灿灿很荣幸地没有经历过艰苦的日子，生下来就在金窝里。
佟灿灿读小学的时候很会作。每天早餐要喝光明的当日出厂的鲜牛奶、吃红宝石刚出炉的糕点，午餐要吃现的，让阿姨做好了便当送到学校，下午放学回家要吃当日采摘的鲜果，晚餐不爱吃饭菜，要吃杏花楼刚出炉的糕点。于是她家司机每天的工作就是早上五点起来去闵行买牛奶、去静安买糕点，八点送她到闵行上学，十一点去学校送午饭，下午一点去青浦买水果送回家让阿姨切好，三点接她放学，四点去黄浦买糕点，一直到晚上七点才能下班，并且每个月只有两天休息时间，不过薪水比同行高了2000元。
今年31了。大龄青年，还是剩女。搁别人头上，怕得要死，这辈子熬成老黄瓜了，浑身是刺，一个个急着招摇过市，再不出去吆喝，就得赔本卖了，没办法，掐下来的菜它等不了。
她一点不急，就这条件，还需要男人吗？男人就是鱼上面的香菜，点缀而已。
人呐，千万不能得意忘形。不论何时何地，保持敬畏心。等佟灿灿发现问题的时候，事态都有些严重了。
首先，她发现，公司总会计师老赵来家跑了好几回。若放在平常，再正常不过了，一些机密数据不方便在公司汇报，在家单独碰头，也不是头一回。问题是，老赵是妈妈田翠芬的人，堂哥，不是表的，他每回来都是和妈妈约好时间，向两人一起汇报，然后三人在茶室密谈好久。这几回呢，却是单独来的，趁妈妈出去的时候，和爸爸在书房窃窃私语，好生奇怪。
其次，田翠芬心情不好，肉眼可见的憔悴。据佟灿灿观察，小一个月没进美容院了，面膜也不敷了，汤也不煲了，丝巾开始乱围了，闺蜜也不约了，整天挂着两个中老年眼袋往公司跑。
还有，田翠芬的首饰盒不见了。那天佟灿灿去参加一个珠宝展览，想显摆自己的身价，便到母亲的衣帽间找那串让人蓬荜生辉的红山玛瑙石项链，左找右找没找到。
田翠芬正好进门，佟灿灿并没注意到母亲的脸色，很不高兴地嚷嚷：“妈！你的项链呢！”
田翠芬顶着一片荒芜的脸，眼皮都不抬一下。
“哪串？”
“就是前年拍的那串，100多万的红玛瑙。”
佟灿灿至今记得很清楚，田翠芬突然像被戳了神经一样跳起来，大叫：“滚蛋！什么都没有！”
声音突然尖了八度，如一根铁丝在钢化玻璃上划过，佟灿灿的耳朵一时还没缓过来，心里已经炸毛了。吃饱了撑的？不带这么发火的，不分青红皂白就呲人。她正要正面刚上去，眼睛一抬，突然就退缩了。母亲的眼睛里，有那么一股狠劲。
当时田翠芬站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身后是一堵贵重而压抑的灰色幕墙，不知是这堵墙映照了母亲的悲情，还是她眼中的恨和愤怒加重了墙的凄怆，反正这一切为田翠芬笼罩上一层神秘而疯狂的色彩，她张牙舞爪地立在那里，像一个一触即发的斗士。
佟灿灿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僵持中，佟灿灿熬不住了，她假装轻蔑地说：“没有就算了。”
然后掉头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