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第四十七章
现下的时节是农历二月出头,严寒的西北风吹着,延长府的街头还丝毫没有春天到来的样子。
马车车队开在街道上,街道干燥而苍黄,土黄色的道路,泛黄的墙壁,棕褐色的老树皮构成了一副写实的画面。
不过延长的街道也并非都一个样,比如说王府墙边挨着的街道就是比较干净的,但一走出了王府外的街道就变的不堪了起来。
路上总是有各种垃圾,到处可见被风干和冻住的马粪马尿,被踩踏过的风干的人畜粪便被风一吹,就随风扬尘而起,干时则尘土与粪末齐飞,湿时就泥淖与污水一色。
这样的生存环境,不说洪熹一家三口嫌弃,就是经常在王府里住惯了的王府众人平常没有车马代步也是不愿意上街的。
以骆高远为小队长的车队很快出了开出了城门,又向南走了一个多时辰。
“骆校尉,我我们已经赶了好一会路了,这马好似现在已经有些吃力,是否要先停一停喂马吃些草料喝些水休息一刻钟再赶路。”
不要小看了这小小六百斤一车的粮食,粮食再加上人车重量,也有八百多斤,这对古代的普通马车来说已经是满负荷承载。
马拉车走在这不平谈的土路上就要走一会歇一会,马的体能才跟的上来。
听见驾车的郑管事说到,骆高远回到:“多亏了郑管事提醒,正好这里有条水渠,把车停下打一些水给马匹喝吧。”
车队随即停在了道路上,因为马套着马车不能自己去喝水,一个军士便自己拿了打水的器皿去水渠打水来给三匹马喝。
骆高远又取出了一些马料分给了其他人开始给马喂起了食,说到:
“郑管事,这个庄子你比较熟悉,虽然昨天已经有过讲述,但我怕大家记得差了,还要请郑管事等他们打水回来再将这庄子的情况给我们大家讲一下。”
郑管事内心其实是多有羡慕军所这些军校的,因为王府军校和王府众奴仆从原生家庭的情况上来说,并不是相差太多,但军校不是奴籍而王府的众奴仆们却是奴籍。
明朝王府校尉制度的一直在不停演化,到了明朝后期,王府的军事校尉的人事权对王府的王爷来说是极为自由的。
就比如说这个骆校尉,如果他以后得到了王爷宠幸,自己老了退休以后就可以买房买地当地主老爷,下一代就可以读书考官,因为和王爷关系密切,税吏小官也不会瞎了眼去找他们家的不痛快,可谓是好不快活。
而自己这些奴仆则少有被放了奴籍的,奴仆生的儿子也是奴仆,奴籍是不能读书做官的,就算日子过得好却始终是不能自立门户。
郑管事一边喂着马一边说道:“骆校尉多礼,在下还没有恭贺过骆校尉被王爷命为副小旗官,骆校尉高升,在下先道贺啦。”
骆高远笑道:“郑管事折煞我了,哪里有什么副小旗官,不过是承蒙王爷恩典,兄弟们抬爱,让我做了替军所些事的副班长罢,哪里当得郑管事道贺。”
“骆校尉谦虚,骆校尉被选为副班长,正说明得王爷器重,军所里的校尉军士们也都信服骆校尉,这有何不敢当的?”
这时刚才两个去取水的人端着给马喝水的盆子走了回来,说道:“骆校尉、郑管事刚才我们去看河里的水,原先还以为需要用铁锥凿开冰才能取到,没想到现在的河里都已经开始化冻了。”
“河水已经开始化冻了吗?”
“这个冬天少有出府,现在河水都开始化冻了,看来再过些日子草木都该抽芽了,我这里在拿一个盆你匀一点水给我,一起先给马把水喂了。”
“好嘞。”
骆高远端着水盆给马喂着水说道:“郑管事,现在人都在这了,你再讲一下这黄柏村的庄子的情况吧。”
“这个庄子再赶路大半个时辰就可以赶到,庄子的庄头是原先府里头的王管事,后来被老王爷提拔到这个庄子做了庄头,这个庄子根据报上来的人口大约有一千五百来人。
庄里有水田六百于亩,水浇田三千两百余亩,其余剩下的都是旱地……”
郑管事也和其他人一样,一边讲着这个庄子的基本情况一边给马喂着草料豆饼。
马拉着满载的车辆走在这坑坑巴巴的土路上十分消耗体力,有时上坡跨坎的,还得人下来帮着推才行,所以马这个时候不仅要喂他草,还得喂些高热值高植物蛋白的东西。
骆高远原先家里是逐渐破产的,逐渐破产的情形体现在一年一年下来资产越来越少而负债越来越多,虽然生活水平变化的暂时不大,但这个情况持续下去只需要一个天灾人祸就可以将一个正常家庭打成贫农随后就会被自然淘汰。
因此骆高远原先家中虽然一直在衰落,但生活比起庄里的许多佃农来要好上一些。
佃农是指失去自己的土地,只能帮别人耕种的农民,属于农民里最低等的阶层,一般情况下一旦成为佃农,就说明这个佃农的基因会很快——几十年内被清除出人类基因库。
佃农依靠帮富农和地主耕种土地,种田的产出首先是收租过一道,然后还要面对官府税吏的苛捐杂税的轮剥,所以这样的人,很容易负债和饥饿,一旦遇到了旱灾、水灾、蝗灾、冰灾、加税等等天灾人祸(朝廷加一点税层层加码下来就可能超级加倍),他们就是死的最快的那一批。
然而骆高远进入王府已经好些年了,青年时家庭经济困难的记忆随着家庭经济的持续改善和时间的冲刷已经变得模糊失真了起来。
当这次出来借贷粮食,听了庄子里的基本情况又经过了自己的思考以后,才发现虽然王府的庄户虽然基本没有税吏的过多骚扰,在佃农里算好的,但生存环境依旧十分困难。
因为虽然没有税吏滋扰,但收了租子之后,仅靠着剩下来的粮食仍然不够,还需要另外有其他的补充才可以,家里很难有积蓄,小型的水旱虫病冰雹年年都可能有,一有灾家里的光景就更加捉襟见肘。
况且租王府的地,少不得要给庄头额外的孝敬,孝敬多的给好地,收租时也能打个商量,也正是专门去想通了这些事,以往的记忆勾起,才让骆高远更加理解了洪熹的言语和行为。
洪熹这几天的表现给骆高远这些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对于洪熹脱离常规的表现众人其实都常常不能够理解或完全理解,但当骆高远自己理解分析了一番后,就更加对洪熹产生了特殊的感情。
骆高远最初进王府时对洪熹的感情是感激,因为是王爷赏了这口比很多人都好的多的饭。
后来逐步受到了王府的器重,就更加加深了儒家道德要求中臣属对主君的“忠义”,主君知遇下士则以命相报,这是正统封建制度对人的要求。
而到了现在,骆高远理解了洪熹这些天的悲悯的情绪和做出这些行为规划,自然不会觉得洪熹是要骗自己这些人或者是要获得名声而做的假姿态。
骆高远理解到了洪熹是真的看到了百姓的苦难而发自内心的同情和关怀,虽然不懂道家理论的道德仁义礼的关系,也没有学过统治地位的儒家的仁义礼智信的理论,但骆高远心中已经感觉到洪熹就像传说中的圣君德主。
此时,在骆高远自己都不能分辨的地方,自己对洪熹的感情就已经从在社会要求下的“忠义”开始了向发自内心的“崇敬”的过程转变。
听郑管事讲完了庄里的基本情况,骆高远说道:
“不怕郑管事笑话,我家原来也是贫穷,蒙王爷恩德,进了府后家里的日子才渐渐好了起来。”
“哈哈哈,骆校尉说哪里话,我们这里哪个不是受了主子的恩惠,才可以衣食无缺不受饥寒呢。”
“是啊,根据郑管事先前所说,我刚刚粗粗一想,这庄里的庄户除了有水田和水浇田的种的,其他庄户甚至可能比我家当年还要困苦,王爷仁德悲悯,我现在才明白王爷为何这两天如此忧心。”
“这些庄民很多是在外面失了地,没了地不堪过活,才到了庄子里,才能一点修养之地,否则恐怕是活都不好活下去了。”
“我们这次来的这黄柏庄子离府里远些,算起来从出府到进庄子大约得两个时辰,我们要按照王爷的吩咐先找到那些日子不好过下去的将这粮给贷下去,还要挑人进府,做完了这些如果今天回府的话,恐怕就赶不上关城门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