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乐子龙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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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蝴蝶落了下来。

    年幼的孩子好奇地伸出手，接住了这从天而降的，美丽、脆弱而又奄奄一息的生灵。

    薄薄的蝶翼被自天空中源源不断地落下的沉重而冰冷的雨滴所摧折，孩子拢起自己的手掌，感受着这小小的昆虫在一片忽如其来的黑暗中惶恐不安地蠕动与挣扎，感受着它的无措地扑棱翅膀触碰到自己的身体时引起一阵痒意。

    怀着纯粹地对未知的好奇与求知欲，她再次展开手掌，不顾那孱弱的小生命绝望地挣扎与颤抖，手指轻轻一扯，美丽而雪白的蝶翼从此脱离了昆虫渺小而脆弱的身躯，静静地在雨天寒冷而潮湿的风中摇曳，宛若含苞欲放的浅色的花朵一般。

    棕色短发齐耳、褐色的眼睛中闪着明快的光芒的小姑娘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只折翼的蝴蝶在自己的掌心剧烈地踌躇着，忍受着从高天砸落的冰冷雨水的侵袭，如同退化成毛虫似地向前狼狈地爬行，最终却在即将跋涉到手掌的边缘时忽然放松了原先紧绷的姿态。

    它如同发酵腐烂的水果般软绵绵地瘫了开来，然而黑黝黝的复眼却仍旧凝望着天空，仿佛在临死前依然记挂着过往与自己的同伴自由自在遨游天际的美好的日子似的。

    “……有意思。为什么蝴蝶被雨水打湿后就会落下来，被扯掉的翅膀后还会死？”

    尚未到上小学的年纪的孩子满心好奇地盯着手上这只一动不动的昆虫猛瞧，但很快她就感到无聊。于是那毫无生气的一条虫连同它的两片洁白的翅膀飘落到地上的积水洼，很快便沉入了肮脏的泥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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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幼的孩子一天天长大，逐渐出落成一位纤柔而活泼的年轻的女人，她总是微笑着托着脑袋，兴致勃勃地注视着眼前上演的诸多悲喜剧。

    当别人因幸福与喜悦而由衷地展露笑颜时，她并不会感同身受；当别人因现实的苦楚而或是发出悲哀的□□、或是自食苦果丑态百出时，她却会全神贯注地观察起对方痛苦的神色。

    正直勇敢的同学在恶意中伤与妒忌的打压中日渐消沉，最终泯灭了自己优秀的天赋；胆怯懦弱的同事处于一时义愤为自己的权利遭到侵害的朋友出头，但却同样因自己的怯弱怕事而选择了背弃，长久的友谊自此支离破碎；玩弄权术的公司管理层领导自以为能够肆意拿捏下属的命运，却在无意间得罪高层的股东后失去了工作，生活境况急转直下。

    无论多少次，无论多少次。她看着这发生在世间的、充满了矛盾与对比之美的诸多戏剧的诞生，心灵之弦依旧会因为激烈的激情与狂喜而战栗不已。

    不知何时起，在平淡而日复一日的现代社会的生活中观测着殊途同归的悲剧与闹剧已经让她感到乏味。虽然无法感受到常人的欢乐，但她也本能地追求着自我价值实现的满足感与探索未知、引来结局的快乐与期待。

    ——于是，她选择从原本就因竞争对手的打击而元气大伤，眼看着就要倒闭的公司辞职，选择成为一名亲手编织剧中人物的悲惨结局，引起现实中的人们的哀叹、埋怨甚至憎恶的，颇具争议的网络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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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段非常幸福的时光。打小就情感淡泊的年轻人揣摩着长年累月洞悉的人心的幽微之处，操纵着笔下的人物走向无可避免的崩溃与死亡，欣赏着人性的光辉如同流星一般短暂地照亮黑暗的夜空，而后被冷酷而残忍的现实碾压成一地的宝石碎片。

    一边尽情地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化作书中的现实，一边期待好奇着来自他人的反馈是否如自己预先所料的那般发展。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欣快。自小以来仿佛缺了一角的点心盒般、无论产生了多少稀薄的快乐与幸福，最后都会从这无法消失的漏洞中掉落丢失的心灵头一次变得无比充实。她感到浑身轻飘飘的，心满意足的情绪是如此美妙，就好像被遥远地方席卷而来的海风吹拂得迎风飘扬的船帆一般。

    尚若之后最初不曾复苏，分离的一切并未聚合后又分离，现代社会没有在天翻地覆中化为历史迷雾中崩塌的废墟，或许这位跟随着自己的天性而行，本能地追逐着探寻真知、悲剧之美的年轻人会就这样日复一日地乐下去，最终以一位寻常而普通的自由职业者的身份迎来既定的死亡，成为寂静的墓园中沉睡的亡灵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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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欣欣向荣的旧日纪元毁灭了，在这片大地上的生灵再不能满怀着对辽阔寰宇的憧憬与向往仰望无垠而璀璨的星空，再不能凭借着普通的、未曾沾染非凡的精神与躯壳去探索那引来污染与灾祸的世界的底层规则。

    年轻人从神话生物巨龙的身躯中醒来，她新奇地扑扇着一双银白色的翅膀，先是歪歪斜斜摇摇欲坠，最后终于平稳而游刃有余起来。她在空中飞来飞去，越飞越高，寒冷的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地上的山脉与河流如同玩具模型般渺小，真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啊！

    飞行是所有栖居大地的生灵毕生的梦想与憧憬，自认为幸运无比，被天上降下来的大饼砸了个晕头转向、眼冒金星的年轻人如同脱了缰的哈士奇一般在巨龙建立的奇迹之城四处乱窜。无休无止的梦魇，永不落幕的剧场，沦为食物与玩偶的人类的悲惨遭遇映入曾为人类的银白色巨龙的眼帘，但她只为这样震撼心灵的非凡能力的应用感到相当的有意思。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请教空想之龙的子嗣，请求祂施展空想家途径的非凡能力以供自己解析，好让自己重操旧业——更进一步，从书写剧本的编辑进阶为操纵全局的导演。

    4

    窗外在下雪。

    造物主的地上神国四季温暖如春，太阳长升不落。唯有在每年的深冬有所不同。

    在光辉纪元历上标注的每一个新年的夜晚，皑皑的白雪翩然而来，悄然无息地覆盖上茫茫的草原，覆盖上房屋与街道。到处一片银装素裹，剔透的冰凌自屋檐上垂落，在柔和的月光下闪着明亮的光。

    屋内，红菜汤酸甜的气息混合着面包的香气弥散开来，命运途径的天使之王一如既往地安静地进行着餐前的默祷，仿佛身处于庄严的祭祀；平时埋首于繁重公文的同僚少见地没有再看似肃穆实则疲倦到麻木地板着一张脸，祂正略有些怀念地柔和了眼神，将面包浸入了加入了番茄、香肠与白菜的汤汁。

    造物主端坐在长桌的上首，表情不再是惯常的慈爱与悲悯。祂无奈地制止了自己的两个孩子“你偷窃我的安排，我安排你的偷窃”的无限套娃式的玩闹，轻轻揉了揉那两颗一金一黑的小脑袋，其中一颗的主人显然不怎么高兴了，砰地一声变成了扑棱着飞远了的小乌鸦。

    然后，智天使看见了自己的两位被选中的同胞。五官轮廓柔和、蓝发扎成一束低马尾的半精灵外貌的青年正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兴高采烈地对付着餐盘里的食物，而另一位祂早已见识过祂本性中不可割舍的暴戾而森冷的一面的太阳途径的高位者，正像一位普普通通的本途径的非凡者一样，用含着温和、平静的笑意的眼神注视着对方。

    似乎是察觉到了祂的注视，正吃得不亦乐乎的青年百忙之中抬起头看了祂一眼，眨了眨深蓝色的眼睛，算是打招呼。橘红色的眼睛色泽仿佛将落的夕阳一般的纯白天使将视线挪到祂的脸上，尔后微微牵动嘴角，向祂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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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战争之神从遥远的边疆化作一道流火回到当时仍受到造物主眷顾的繁荣的东大陆，祂踩着松软的雪地，走过灯火辉煌、人流如织的街道，踏入了与现实只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扉的地上神国。

    穿过庭院，穿过长廊，祂已经能够听到房屋里传来主故作严肃的责备声，小乌鸦用稀奇古怪的歪理邪说为自己辩驳，而偏执狂一如既往地不发一言，只是待在自己的父亲身侧，安静地用羽毛笔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笔尖与砂纸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

    梅迪奇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脸上隐隐浮现出笑容。祂推开门，几片雪花旋转着钻进门缝，落到毛绒绒的地毯上，融化成晶莹的水珠。

    “大蛇！”祂猛拍了一下坐在桌前，正神游天外、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的友人的肩膀，后者如梦初醒般地看了祂一眼，神色中甚至带了一点茫然。

    “大蛇，在想什么呢？”

    乌洛琉斯歪了下脑袋，银色的眼睛如同镜子般倒映着祂的身影。

    “什么也没想。”长久地静默后，对方一脸坦然地回答。梅迪奇顿时嘴痒难耐渴望宣扬猎人途径的天性发表一通亲切友好的重要讲话，可记着今天是新年的夜晚，祂最终只能好气又好笑地耸了耸肩，自我安慰般地想到：或许这就是命运途径的非凡者们的通病。

    不远处的客厅，靠近书架的地毯上，列奥德罗姿态放松地屈膝而坐，翻阅着一本下半年来颇为畅销的冒险小说，而祂那太阳途径的朋友则倚墙而立，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各途径法术模型的解析与重构（高序列版）》。

    那本大部头的非凡世界的专业书籍的编纂者正托着腮，笑吟吟地坐在窗边看着屋内的一众上司与同僚，好似在欣赏一出戏剧。

    这家伙是和一群心灵巨龙待在一起太久，以至于养成了惹人厌的观众们喜欢坐在幕后操纵他人下场、在观众席上悠然自得地把别人当乐子看的臭毛病了吗……

    红天使在心里咂了咂嘴，注意力转向似乎又准备捣鼓出什么耸人听闻的大活的阿蒙身上。一瞬间，房间里鸦羽与火焰齐飞，温馨而安宁的氛围骤然变得荒诞且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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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啊，看啊。高维俯视者的眷者满心雀跃。

    祂看到温和悲悯地微笑着的造物主如今光辉灿烂，受到无数人的信仰与崇敬，日后却沦为了堕落疯狂令人恐惧的邪神；红天使如同火焰一般无拘而张扬，为世间带来纷争动荡，而祂的归宿却并非轰轰烈烈的神战之炎，而是阴谋与背叛交织的血之沼泽。

    注视命运长河的巨蛇终究只能在一旁注视，眼睁睁看着种种灾厄与不幸无法阻碍地发生；拨弄时间指针的造物主之子也不能逆转时空，回到往昔无忧无虑的光辉年代，熟悉的一切全都消亡在岁月的尘土中，而祂一路向前——作为天生的神话生物，祂并不会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悲伤与感触，这是多么有意思的对比！

    还有祂的两位亲爱的同胞……啊，列奥德罗此时还抬起头冲着祂傻乎乎地笑呢，而奥赛库斯也颇为理所应当般地走过来邀请祂在新年之夜到自己的住处去讲解演示几遍法术单元的构建与拆分。来自同一个地方的“穿越者”平时玩梗接话，天然地对彼此间产生了强烈的亲切感，以为彼此志趣相投，能够在漫长的岁月里保持着牢不可破的友谊。

    然而，自一开始，燃烧不熄的火刃剑锋直指至高的神座，追逐知识的眼睛满怀憧憬地凝望着头顶无垠的星空。不擅长思考，只是一厢情愿地想要在造物主的光辉下安心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的同胞渴望平静的生活——被选中的“穿越者”各自坚定不移地走在自己一心向往的道路上，绝不妥协、绝不回头……就像是相交的直线一般，非凡特性的聚合与神秘学因素的影响使得三位旧日遗民交汇在造物主的麾下长达近千年，然而命运的河流滚滚而去，绝不因谁的祈祷与哀求去而复返。

    只要祂们依旧不停止自己的脚步，自交点处继续向前延伸的直线再不会重合，而祂们也注定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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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多么……如同夏夜升上最高处的绚丽而短暂的花火般激荡心弦的戏剧啊。

    幸福的时光是如此短暂，如同兔子的尾巴在草原上一闪而逝；痛苦与绝望是如此漫长，而这才是现今这个底层规则混乱而扭曲的世界的主旋律。光是意识到这一点，巨大的快乐便如同烟花一般在智天使的胸膛中轰然炸裂，这无比纯粹的喜悦让祂回忆起巨龙栖息的天空之城坠落的那一天，宏伟粗犷的宫殿化作尘土，安格尔威德滚烫的鲜血如同雨水般降落，将早已分崩离析的地面染成一片赤红。阿勒苏霍德庞大的身躯在利箭一般的阳光中逐渐透明，像是童话故事中在清晨化作透明泡沫的小美人鱼一般消失不见了。或许祂根本就未曾存在过。

    智慧之龙看着那虚幻的绚丽而脆弱的泡沫在光芒中上升、上升，最终消失不见。

    祂被这精彩绝伦的、由自己所编织导演的悲剧的落幕所深深打动，不禁流下了饱含喜悦的泪水。

    8

    “老师……您当年，究竟为什么要泯灭那照亮黑暗的光芒呢？”

    “小墨提斯，我只是一条龙……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对于我而言，人类文明的崛起与延续与否，说到底与我又有何干系呢？

    现今，世界上满打满算，即使加上了具体状态未知的复活后手，也就只剩下三条古龙了。远古太阳神覆灭了疯狂的、嗜血的，将弱小的人类当做奴隶与食物的古神的统治，不少非人类种族最终成为了历史的尘埃，成为了只出现在神话故事中的传说——

    所以，在祂最脆弱的时候，在祂徘徊于生与死的狭缝的时候，我同祂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这样的解释，小墨提斯，你理解的了吗？”

    “……我理解，老师。”

    知识与智慧之神欣赏着自己的学生纠结而茫然的神情，听见祂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显露出略有些同情与哀伤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告辞。心里乐得无以复加。

    祂从不对自己看好的学生撒谎，只是隐去部分真相，不留痕迹地引导祂自行推测结论。观测到对方因为心中的道德准则与评判标准产生冲突而克制地抿起嘴，蹙眉沉思的忧愁模样时，祂便会感受到由衷的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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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日安宁的村庄在战火中化为灰烬，被夺走了一切的人们为了替死去的亡魂报仇，为了替未来的孩子们开辟道路，义无反顾地走向了危险的战场，如同扑火的飞蛾般慷慨赴死。侵略者拥有着跨越时代的先进武器，可他们的征服却逐渐举步维艰。

    漫长的拉锯战，血肉磨坊般的巷战，危机四伏的丛林游/击战……所向披靡的因蒂斯帝国的军队陷入了战争的泥潭，节节推进的鲁恩王国的军队也在险峻的高山与宽广的河谷折桅沉沙。

    如祂所愿，鲜血染红了大地与海洋，更加激烈的反抗引来了更为凶残的掠夺与镇/压。往后的一百年，两百年，乃至到末日降临，无论是南大陆还是北大陆，都将永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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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属于我自己的舞台剧也即将降下帷幕了……”

    神战的终末，祂在未来的无数蔓延的分支点中看到了扭曲契约的神明终将因此而弄巧成拙彻底陨落，在力量的诱惑与威胁面前未曾屈服的天使最终却因妥协于注定的牺牲而堕落。祂满足地展露出笑容，心中充满了对即将上映的好戏的憧憬。

    “在结尾，即将死去的戏剧的主角应该做些什么呢？落下几滴眼泪，忏悔自己做过的恶事偏离了正道吗？奄奄一息地呼唤着自己的父亲与母亲，展现出对于无法触碰的故乡的思念吗？”

    “不。事到如今，我的心里，依旧深深以此为乐……

    编织盛大戏剧的作家最终死在序幕徐徐拉开的一瞬，多么精彩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