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叹2 白河破军
其他国家的人很难想象重岳的人怎么能忍受得了那一重一重连绵无尽的山和数不清的猛兽毒虫。
但是对于重岳的人而言,山,就是他们的守护神,虽然这位守护神从不说话甚至还存在种种危险,但是重岳人一切的生命来源都是山,没有什么事能够阻挡他们对山的信仰与热爱。
此时此刻,初零与李止就如同两只灵活的猿猴,不停地穿行于山高林密,如履平地。
重岳人最引以为豪的就是没有人敢说比他们更适合山里的路途与生活,而初零李止二人虽然不算正宗的土生土长的重岳人,但是也在重岳生活了几年,早就适应了,
野风刮得李止的脸很疼,但是他还是寸步不离地紧紧跟在初零的一边,一只手如钢铁般曳着他的祖父李千越传下的枪,枪尖偶尔会折射出摄人心魂的寒光并且带出划过烈风的尖锐鸣声,宛若凝聚了传说中的月光亡魂,偶尔会听见一些乱七八糟的古怪吼声,但是这时候他的内心居然无比平静波澜不惊,他知道,他只是终于找到了归处。
初零紧紧地抿着嘴,呼吸平缓而悠长,两臂摆动出最平衡的姿态。
两个少年就这样脚步如飞,将无数的这样或者那样的影子远远地甩在身后。
天空中只有一轮陌生的异乡的金色月亮默默地注视着这两个人。
等到终于看到远方那星星点点的灯火,初零微微低着头不让风灌进嘴里,说道:“就在那里。”
李止重重地嗯了一声,他看了一眼这个从小的玩伴,觉得有些陌生却无比安心,曾几何时,初零还是个提着木刀都很费劲半夜解手都害怕的要死的家伙,如今已经可以凭借着矫健身手安然穿梭这无边黑暗。
过不多久,终于抵达目的地。
初零推开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他一眼就看到了灯下闭目的姬明雪,老家伙的胡子与一头花白的头发在油灯的辉映下散发出昏黄的模样,而他脸上的皱纹也显得更加的深刻。
姬明雪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仿佛从某种无法言说的境界中苏醒,随着眼皮的慢慢上抬,露出一双好像从来不曾被岁月所侵蚀浑浊的明亮双眼,如同两枚透亮的水晶。
“师傅!你猜我带回了谁?”初零惊喜的样子是姬明雪不曾想到的,因为随着时间和初零的成长,他已经越来越沉默,像今天这样开心的样子还是让姬明雪十分的惊讶的。
“唔……”姬明雪站起来,挺了挺腰背,“先进来吧,外面怪冷的,初零,去把炉里的火弄一下,添点柴火。”
姬明雪并不打算追究初零为什么回来这么晚的事情,大概他觉得可能也根本就不需要问。
“好的!”初零应道,“李止,进来,但愿你不会失望。”初零小声说道,一脸的促狭。
李止就这样出现在了姬明雪的目光中。
“姬……姬将军?”李止有些颤抖,浑身都不自然,“我是,李千越的后人……”他抱着枪木然地站着,一动不动,眼中全是敬仰与敬畏。
而此时的姬明雪其实根本就没听到李止说了什么,当他第一眼看到李止的时候,或者不如说是当他第一眼看到李止怀中的那杆枪的时候,他就感觉整个世界都虚幻了。
姬明雪颤巍巍地伸出手去,那只手看起来老筋突兀,十分干枯,好像皮包骨头,但是唯有初零知道,这双手远远比看起来的要强悍,因为姬明雪纯靠蛮力打死一头熊不比折断一根小木枝更费劲。
只见他的手上散发出淡紫色的灵息向那枪探去,而那枪居然也发出了淡淡的白光。
枪与人,这一刻终于都不再深藏不露。
“枪锋如雪人如风,峥嵘百年,沙场纵横将中皇,唯我千越……大将军……明雪终于又见到了你……”姬明雪喃喃道,继而老泪纵横,而他的眼前,已换了世界——风流破军万人血,乱骸怒吼噬白河,风华绝代终无奈,八方破尽难破魔……
见过那日血流成河染遍黄沙景象的,如今,大概所剩无几了。
……
“早知道这怪石城还有你这孩子就好了,不过也没错,白河这家伙跟我一样谨慎,果然隐藏了全部灵息——白河?小白?小白?”姬明雪就这样对着枪自言自语起来,李止一脸的不知所措和疑惑。
忽然,姬明雪一拍脑袋,苦笑一声,“原来如此,我差点儿忘了啊,小白还睡着呢……”
又是几个呼吸之后,姬明雪看着眉目依稀仿佛的李止和他怀里的枪,重重叹了口气,饱含复杂心情。
“回来了就好。”姬明雪笑道。
但那笑容落在初零眼中,却好像老头子瞬间又老了几十年一般,隐隐约约带了某种说不清处的气息,现在的他,还不知道那便是日薄西山江河日下的迟暮之气或者说是,死气。
李止哽咽。
姬明雪又道:“不要让这枪落在任何人手里,白河的力量比你知道的要强。”说话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地图,想必你也看到了,大将军后继有人……”
然后姬明雪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看了看李止,又看了看正去弄火的初零,问道:“你就带回来一个人?”那语气很冷,想必他自己也感觉问这一句多此一举——初零是个懂事的孩子,带回一个人,那就必定是一个人了。
李止的眼光一定——被跟踪了?!这是他的第一想法。
初零也是腾地站起来:“什么?”然后他凝神静气,手按剑柄。
“阁下再不现身,那就交出命来吧。”姬明雪低喝道,随着满是森然冷意的声音,那具看上去瘦小的身躯居然猛地散发出令人无法相信的强烈杀意与灵力波动。
油灯在一瞬间熄灭了,两个少年的眼睛与肌肤都隐隐刺痛,只因姬明雪那几乎实质化的杀意。
李止暗自吃惊,这样强悍的威势,别说小小一个怪石城,就是整个重岳之内,恐怕也找不出几个来,果然是一代名将,虽然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名字,但实力却是毋庸置疑的。
再想想当年自己的祖父李千越正是率领着不止一位姬明雪这样层次的高手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便不由得热血沸腾。
与姬明雪并肩作战,让李止觉得自己像是忽然长大了,未曾谋面的祖父的灵魂,似乎已经在心底重生。
他想起父亲告诉自己的话。
“四月李氏,天下无双,破军之血,神授之狂。”
他握紧了自己的枪,随时准备着。
准备着一枪刺破一切!
这时候,外面传来扣门声。
是敌是友已不必分辨,初零与姬明雪埋名于此,从来没有什么要好朋友,况且按照姬明雪的感知,来者大概是跟踪着初零与李止一同到来的,虽然来者一直隐匿气息,但是就在刚才却是露出了些许灵气,那突兀而出的灵意,足以证明来者已经等候多时了。
这是一个警兆,对方要出手了。
但可能是由于姬明雪第一时间感觉到,导致对方停下了,就像再次隐藏黑暗中,伺机出动的恶狼。
然而此刻门外的敲门声,却让姬明雪大为不解,但转念一想,也许对方知道暴露了,所以不如主动出击,来这里敲门以混淆视听。
姬明雪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而就在这个瞬间,李止浑身一紧,持枪就要冲上去——天生聪慧的他,大概是想要证明什么。
姬明雪仿佛一只幽灵,倏忽间就闪到了李止面前,他手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多了一把紫光闪烁的长剑,那是初零也没有见过的。
初零与李止两人均对那柄黑暗中发着梦幻紫光的好像凭空而生的剑表示惊异。
因为那剑刚一出来,李信手中的白河枪就好像是受到了某种牵引与召唤,也散发出柔和的白光来,掺杂着他自己的灵气,隐约透露出紫色。
两柄兵刃在遥相呼应。
然而姬明雪显然并不打算这个时候解释两人的疑惑,他的另一只手向后摆了摆,初零立刻会意,老家伙是要自己带着李止先从密道离开。
可是初零此刻不仅不觉得害怕,反而热血直冲上头,再说了,姬明雪是他最亲密的人,他可不想姬明雪出什么意外,他看着姬明雪如重岳的山般稳重的身影,坚定地摇了摇头,脚下没有挪动分毫。
李止自然也是半步不退。
姬明雪不用转身也知道这俩小子是不会走了,心里叹口气,不再有什么动作,此刻他的内心也是忐忑的,因为他丝毫感觉不到门外扣门者的身上的灵气。
有三种可能,扣门者灵力太强,境界高于自己,导致自己察觉不到,或者说,对方极其精于隐匿,又或者,扣门者并非那个泄露灵意跟踪埋伏多时的图谋不轨者,扣门者根本就是普通人,也就无所谓灵气……
不过基本上第三种可能是可以排除了,要是普通人,敲门的时候总也该喊两句话吧,而且,尽管普通人没有灵力,但是本质的生灵本源还是实实在在应该存在的,以姬明雪的层次,不可能辨别不到,而且,刚才也确确实实察觉到了灵力的气息。
一切诞生了灵力的生灵,都会被灵力压盖住本源气息,只有灵力运用枯竭的时候,才会露出生灵本源气息,而灵力又可以隐匿,那么高境界的灵师便可以做到完全逃避掉低境界者的感知,或者精于隐匿者,有时候也能“欺瞒”住高境界者,不过越阶的程度永远不会太大。
能避过自己的感知,对方肯定不是庸俗之辈,应该是很棘手的人物,姬明雪皱眉想着。
他再次摆摆手,示意初零李止靠过来,两人照做,紧紧地贴了上去,转身靠在姬明雪的背上,初零负责盯着身后,李止则是看着茅草与木头的屋顶。
扣门声还在响着。
“谁?”姬明雪沉声问道。
问话声并不小,足够一个正常人听到了,可是没有回答,姬明雪三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扣门声却好像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弱。
是诱饵吗?姬明雪心道。
到底是谁?当年西部乱党中能对我造成威胁的,只有夜不语和飞渡了,会不会就是其中之一?真是阴魂不散,那么多大事等着你们去做,非追着我不放?唉,不该寄望灯下黑的,他们很有可能是刺探重岳的时候发现了我……
姬明雪不停地暗自思忖着。
他能够想到的居心叵测的来访者,只能是西部乱党的奸佞,乱党所拥戴的首领四月雪歌虽然也是武学无双,但他不可能亲自来这里。
尽管刚才那微弱的灵气一闪即逝,姬明雪并没有捕捉到那分四月独有的气息,但他仍然认为绝对是西部乱党。
归本溯源,西部乱党和正统四月,有着共同的祖先,自然也一样拥有传承自天使已经历时一千多年的古老气息,那气息,让他们的身体比之同阶人族更加的强健且轻盈。
这些年,西部乱党一直没有放弃对他以及初零、李止等前朝流亡者的追杀。
而重岳方面,姬明雪相信区区一个怪石城,绝没有强悍到可以发现逃脱他感知的灵师,哪怕是代青昀也不行,就算有,那几率也太小了,小到几乎没有,姬明雪不认为自己的运气有那么差。
他又看了看李止那柄曾经撕裂苍穹指挥千军的白河枪,以及李信右手大拇指有三段指节,那是和李千越一样的身体特征,那是原四月帝国李氏一门的独有特征。
或许,一起死在这儿,也不是多么无法接受的事?
姬明雪有点想笑,赶紧挥退了这念头。
不再多想,只是严阵以待。
姬明雪感觉到身后两个孩子极其微弱而均匀的呼吸声,不由得压力陡增,若是自己孤身一人,死就死了,可是,初零和李止,是他无论如何也卸不下的责任。
束手束脚让姬明雪既感觉难受又体验到有所背负的弥足珍贵。
如果仅仅活着而没有方向,那也太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