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叹3 拂衣不归
时间即是战机。
姬明雪决定不再等待。
灵力微微运转,凝聚紫色长剑上,化作威力无俦的剑气,瞬间斩向那木门,木门眨眼崩解为粉末,又随风而散。
呼——!
猛烈寒冷的夜风瞬间灌了进来,吹的姬明雪须发戟张,眼睛也不由得眯了起来。
然后只定睛一看,姬明雪哑然失笑,抖抖手腕,长剑化作紫色光芒,渗透入体,消失不见了。
全身紧绷着的杀意也一同褪去。
原来门前并不是人,而是一只足有一张桌子那么大甚至比桌子还要大上一分的巨型山猫,而且它的尾巴是奇特的黑白双色环绕,看上去有种古怪的漂亮。
映入眼帘的山猫顿时让姬明雪松了口气,因为当山猫抬头看姬明雪的时候,它黑色的眸子里透露出一股绝处逢生的光芒来,在黑夜中显得那样的突兀,而姬明雪也再次感觉到了先前的那股灵气,正是从这只山猫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并且只是散溢了那么一瞬间,就又消失了,与先前的感觉一模一样。
看来是一只已经生存了不知道多久的踏入修行之路的山猫,想想也是,光是那壮硕的身躯就表示这只山猫与众不同——它的年岁,至少得有百年以上了吧。
它就那么趴在那儿,有气无力地伸出粗壮的爪子,在地面上拍了拍,风把它的毛发吹得绷直,它收回爪子,紧紧地瑟缩着,不住颤抖。
初零和李止看得一阵恍惚,然后不约而同地出了一身汗,看来他俩其实除了一腔热血上头之外也是非常紧张的,此刻既然看情况并非危机降临,一放松下来,自然觉得疲累。
“别愣着了!快把猫搬进来,它受伤了,然后赶紧把门修好。”姬明雪开始发号施令,然后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转身去点亮油灯,又在炉子里多添了几把柴火。
二人走到那山猫身前,蹲下来仔细瞧着山猫相比较于它其他的同类而言巨大的躯体。
“虽说不重,但还真得用搬的,要不就只能拖拽着……”初零嘀咕着。
当他俩上下其手地搬起山猫的时候,山猫先是警惕的看了看两个少年,然后便好像是终于放下心来一般沉沉地闭上了眼。
而且,两人也都发现了山猫的一条腿上有一道狭长而深的伤口,像是被某种利刃或者利爪划伤的,血肉都翻了出来,看上去惨不忍睹。
刚才的灵力,也是它努力汲取天地灵力的结果,只是有心无力,一瞬间就消耗殆尽,只能极微的延缓伤口的恶化。
包括灵师在内的所有有灵力的生灵,相比较于同宗普通生灵都要长寿的多,就是因为他们可以用灵力来减缓生灵本源的衰老速度。
按说灵力枯竭之后,生灵本源便该显露无疑,可姬明雪还是没有察觉到,就好像这只大猫本就是个没有本源的死物似的,这让他很是奇怪,但当下又想不通透是为什么。
不过既然不是敌人,他也不觉得这算什么大问题,想不通便不想。
此时此刻,他已经在炉火上搭起了一个瓦罐烧着,很快那瓦罐里就飘出浓重的有些刺鼻的药香。
初零李信把猫放在炉火一边干燥的地面上,让温暖的炉子去暖和它近乎冰凉的身体。
“先不用管它了,这山猫死不了呢,快去修门,太冷了,要不然冻也冻死它了!”姬明雪道。
虽然临近春天,但这山里的夜晚还是冷的要命,根本不是寻常国家的人能够想象到的。
初零李止对视一眼,便急忙去了。
姬明雪一边烧着瓦罐里面他自己制作的药,一边从一个白色的大葫芦里用一把木头汤匙舀出一大汤匙的白色粉末来。
两个少年找来了备用的木板,拿了锤子之类的工具,敲敲打打开始做最简单的堵窟窿。
过程中,依旧不断有风蹿进来,风一吹,汤匙里的白色粉末被吹飞了好多。
“你俩快点行不行,当年要是我行军打仗也是你们这速度,且不说跟敌人短兵相接,早就提前被饿死了!”姬明雪叫道。
此时姬明雪的心里是很欢快的,因为他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他对此种感觉的总结就是:这多年来,为了生存,当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太过于累了……而这只猫的闯入,让他觉得自己很好笑,也轻松了不少。
听到姬明雪的话,初零也是哈哈一乐,然后低声对正擎着木头的李止道:“瞧瞧,老头子又开始缅怀过去的辉煌了!”
李止正色,“家父曾说,破风将军姬明雪心思缜密当世无双,很多场战役里都发挥了当仁不让的中坚作用,尤其是“西荒截粮”一事被家父大为称道,说是可载经典。”
李止这番话姬明雪听得清清楚楚,便非常高兴,竖起大拇指道:“你父亲真是说的太对了,后生可畏,有见地!不过,西荒那次我也是铤而走险,那风国的禁疆大都统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差点儿就回归星辰四月了。”
“只是……父亲患病不治,在清剿之前便离世了,所有人都死了,我也是天使眷顾,才侥幸逃脱。”李止神色黯淡。
“逝者已矣,不必悲伤。”姬明雪叹息,“对了,以后别叫我姬将军了,你还是同初零一样叫我师父吧,虽然你练的是枪术,但是天下武学,无外乎殊途同归,总有融会贯通的极高境界,你叫我师父,你不亏,也正好掩人耳目。”
李止欣喜,道:“求之不得!”
说着就要松开正修着的门,要对姬明雪行三跪九叩的师徒之礼。
姬明雪摆了摆手,“不必,礼数什么的不过是个形式,你看好门吧小子。”
李止立刻说是。
三人说话间,姬明雪已经将那白色的粉末均匀的撒在了山猫的伤口上,那白色粉末落进伤口后很快就化了去,然后他又取下炉子上已经烧好的瓦罐,用一片木片从瓦罐里挖出一大块儿散发着浓烈药香的黑色粘稠物,然后又将这黑物涂抹在山猫的伤口上。
这时候,初零李止已经把门修好了,屋里的温度正在逐渐回升。
然后两人看着姬明雪熟练的用粗糙的纱布把山猫受伤的腿缠了又缠,裹得像一截大粽子。
初零撇撇嘴,“我外出打猎受伤的时候,也是这待遇……”
“这待遇好啊,过不了几天,保管这只老猫活蹦乱跳。”姬明雪得意,“唉,也算是一件功德!”
猫,是被重岳王朝所极度信仰的,他们认为猫是山神的宠物,是幸运与长生的象征,所以遇到有困难的猫,重岳人是会毫不犹豫帮上一帮的。
所以不管是善心还是心血来潮为了入乡随俗那一点信仰,姬明雪只觉得既然它都找上门来了,就有必要救它一救。
为山猫治伤的半途,它就彻底睡死了,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从什么东西的攻击下逃到了这里又逃了多远。
处理好伤口之后,它潜意识中很是熟练的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只是伤腿还不利索,所以这个本就不规则的球更添了一分突兀的滑稽。
渐渐的,它的呼吸变得均匀平稳了,不再是刚才那样细微而局促,想必是腿伤有医,睡得香了,那筷子般长的猫须微微抖动着。
它安静恬淡的像个乖孩子。
猫的事情算告一段落了。
“都还没吃饭吧。”姬明雪道。
初零李止对视一眼,确实,本来往回走的时刻便不早了,又逢上那枭千叹,费了点工夫,所以等到两人火急火燎跑回来已经挺晚了,然后又遇上这只大山猫,又耽误了不少时间,此刻闲下来,才觉得腹中空空饿得不行。
“初零,还有好多干肉,煮煮吃了。”姬明雪坐在小椅子上,丝毫没有亲自动手的打算。
初零应声而去。
“还真以为我做好了饭等你回来?我没追究你晚归的责任就不错了!”姬明雪是笑着说的,随着李止的到来,他发现初零似乎一瞬间有了很大的转变,不再冷冰冰的沉默了。
看来还是年轻人之间更有话题,整天面对着我这么个枯朽的老头子也确实不自在,姬明雪心道。
“师父,刚才,您手中的剑是……”终于轻松下来,李止问道,十分恭敬的样子,显然他还没有忘记刚才误以为危险的时候姬明雪亮出的那把紫色光芒的剑。
“哦对……”姬明雪手一翻,一柄紫光氤氲的长剑就渐渐凝出实体来。
“就是啊,我以前都没见过呢。”一旁正在收拾着迟来的晚餐的初零也疑惑道。
“呵呵,平时又用不到,你当然也就没见过了。”姬明雪摸摸自己的胡子,一副自在模样,不过他想想自己刚才如临大敌的样子,又不禁一阵后怕,其实他自己也没有把握在夜不语或者飞渡那样出类拔萃的强者手中顾得两个孩子的周全。
“那就讲讲它吧。”初零道,“别的不说,老头子你讲故事是真有一手。”指的自然是以前姬明雪时常大谈的关于他自己和他的战友们的过往。
一直规规矩矩的李止也瞪着眼睛抱着白河枪看着姬明雪以及那把剑,同时他再次发现伴随着那把剑的出现,白河枪再次自己散发出白色的柔和光晕,与紫剑呼应着。
“唉!”姬明雪叹了口气,“李止,刚才你说,你是侥幸逃脱,我看绝非侥幸,想当年我能活下来,也是如静以身救我,那样令人绝望的天罗地网可怕布局,哪里容得下侥幸二字……”姬明雪不再说下去。
初零和李止沉默着,等待着。
“如果我没猜错,是昆乌吧?”姬明雪过了好久才盯着李止问出这么一句。
李止浑身一震,继而垂下头,“是的……而昆前辈……也死了……”
“唉……铁匠昆乌本该是我们之中最不该死的……”姬明雪闭上了眼睛,陷入了回忆。
——
堂中灯火迷魅,入目疮痍,堂外冷风回呼,梅香幽幽。
枭千里的歇斯底里已经弱了很多,大概是筋疲力竭的缘故。
还不待枭千叹扑向蓬头散发的老父枭千里,那名一直一动不动的枭府大总管归风忽然闪动身影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放开我!你这狗东西!”枭千叹吼叫着,挣扎着,眼睛里全是血红,鼻涕眼泪一起涌了出来,也顾不得擦上一擦,他眼睁睁看着他爹委顿于地,目光呆滞,时不时嘶哑的嚎叫着一些串联不得毫无意义的句子。
“没用的小子!”归风也低沉地吼了出来,脸色阴沉,“看清楚,你爹已经疯了。”他死死钳着枭千叹的胳膊不让他过去。
“你放屁!”枭千叹挣脱不出那只被铁桶般箍禁的大手,恶狠狠地张开嘴就要像条疯狗一样去咬归风的手。
归风猛然松开手,退了几步,枭千叹咬空了。
然后一股无边的愤怒刹那间把枭千叹所有的理智都吞噬殆尽。
擦地一声,腰间长刀出鞘,枭千叹咬着牙提了刀如同恶鬼般劈了过去。
“老子让你胡说八道!”那一刀凶猛迅捷。
归风冷眼一哂,手上聚起紫色灵光,竟然抬手抓住了枭千叹凌空斩下的刀。
“重岳威武阁的融灵铸器法,不过有他人烙印,真是可惜了……”归风冷冷道。
持刀的手在微微颤抖,用尽全力居然也不能在劈进分毫或者将刀退出来,而归风的手就那样轻描淡写的握着刀身,仿佛神铁铸就,枭千叹再笨,也感觉到眼前的大总管并非以前见到的那样。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爹是你害的?!你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谁指使你的?归云,归云呢?给我滚进来!归云!”枭千叹横眉质问,眼角还带着泪花。
归云像消失了一般,迟迟没有现身。
枭千叹咬牙切齿,像穷途末路的恶狼看着猎人。
归风叹息一声,握住那剑的手猛然加大力道,“可悲。”
“你什么意思?!”枭千叹似乎有所预料地大叫道,同时更加疯狂地想要把刀从那铁手中抽出来。
可是事与愿违。
如同珠玉崩碎,那把枭千叹极为珍爱的威武宝刀应声而碎,而且碎裂的同时居然发出一声清越而诡异鸣叫声,仿佛内蕴某种生命。
枭千叹傻了一般双目圆睁,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神采。
那刀是他十岁生日的时候枭千里送给他的礼物,据说是重岳有名的铸器世家威武阁打造的上品,质地非比寻常,千金难求。
自枭千叹得到这把宝刀之后,除了睡觉,就再也没有解下过。
此时他持着半柄断刀,脑中一片空白。
归风松开手,刀的碎末飘散。
枭千叹呆呆看着断刀,忽然跌坐在地,再也不管归风,等到巨大的惊愕慢慢退散,他突然扔掉了刀,转身连滚带爬地跑到了他父亲身边。
他抱着哆哆嗦嗦的父亲,一边哭一边呢喃道:“爹,您怎么了……千叹回来了啊……”
枭千里惊恐不定地望着涕泪横流的枭千叹,目光涣散,嘟嘟囔囔:“千叹,千叹……”
“爹,千叹在这儿,在这儿……”枭千叹努力抱紧父亲,却发现精气神正在从父亲身上飞快的流逝。
“小子!”归风一把扯掉了身上御寒的黑袍,露出了一身紫白色相间的武服,两把比匕首略长的短剑作十字交叉状别在背上,“就此别过了,至于你父亲,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他不是我们害的,至于是谁,我想,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枭千叹望向归风,觉得他是那么遥远,仿佛在世间的彼端说着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那么缥缈而不真实。
“这世间太残酷了……若非死亡,浑浑噩噩的人也终究会找到一个方向……”归风最后又补上这么一句,像是对枭千叹说的,又更像是自言自语。
而后心满意足地做了回‘恶人’的归风转身离开。
十一岁的少年,抱着疯癫萎靡的老父,双手冰冷,他木然扫了一眼一室狼藉,有强劲的风吹来,堂中灯火熄灭,陷入无边死寂,而风带来的隐约梅香,更让少年恐惧,好似披了美丽外衣的魔鬼把他紧紧缠绕,窒息,沉沦。